關於“美國衰落”的話題,一貫都是爭論集中的焦點之一。不贊同者認為,美國在政經軍文各個領域仍然表現出強悍的影響力,定義為衰落有盲目樂觀的風險。而持論者則認為看美國境況和內外做法,確實走的是下坡路。
其實這兩種論點很難說誰對誰錯,或者說他們爭論的根本就不在同一個點上——說美國“衰落”了,並不是橫向和當前世界的其他國家對比,而是從歷史的角度、縱向與美國自己相比。
自二戰結束後的老布什算起、一直到才下臺不到一年的特朗普,近三十年來美國走過的道路、呈現的局面,確實存在著發人深省的變化。
老布什:海灣戰爭推動者
主流看法通常認為,兩次世界大戰對美國來說,亦是全球地位大幅飆升的契機。以歐亞大陸為主的傳統強國打成一團,到戰爭結束後個個都是元氣大傷。而美國國力正處上升期,本土遠離戰場較少破壞,又在戰後重建中抓到了大量機遇。
此消彼長的局面下, 美國也抓住了這個難得的機遇期全方位開拓自身影響力。對此體會最深刻的除了老對手蘇聯,恐怕也只有曾經算是一家、自己也稱霸過世界、但卻不得不接受地位跌落現實的英國了。
丘吉爾曾經私下抱怨,說自己簡直就是被北美野牛和俄國巨熊夾在中間的可憐小毛驢。等到蘇伊士運河戰爭塵埃落定之後,就連普通的英國人也明白,英國早不是此前那個英國了。二戰對世界格局的深刻影響,可見一斑。
老布什正是美國總統中親身參與過二戰的最後一人。當他以九十多歲高齡去世時,媒體和公眾仍然津津樂道於他在二戰中的各種軼事,比如他當飛行員的時候如何中彈跳海、又如何險些被日軍當成“人肉軍糧”等等。
可以說,從退伍軍人走進橢圓辦公室,老布什身上自帶著戰爭時代留下的傳奇色彩。
但老布什其人,對於後世而言最意義重大的事件,也許並不是入主白宮,而是在他任期內一手推動了震動全球、影響深遠的海灣戰爭。
老布什
當時,美國發動海灣戰爭瞅準了蘇聯內外交困、騰不出手的空檔,但作為對手的伊拉克也並不是什麼軍事意義上的魚腩國家。甚至有種說法認為,伊朗論軍事實力在當時能算世界第三,號稱“中東猛虎”。
然而這場戰爭美軍不但贏了,而且贏得十分漂亮:資訊戰、海空聯合、導彈洗地,幾乎全程都是全新科技和戰爭理念的完勝。到達到戰爭目的為止,美軍的陣亡人數不到兩百,戰鬥受傷在五百人以內。
多年之後,這場戰爭仍然時常被拎出來作為“戰爭代差”例證使用。
不少看法認為,海灣戰爭對全球產生的震盪中,也有一部分作用在了我國的建軍思路上。理論上,我們從來都知道這個世界不可能像請客吃飯那麼溫情脈脈,但實打實地目睹美國所代表的最高軍事水準,依然是一種極大的震撼。
克林頓:號稱最會搞經濟
對於美國在全球的地位而言,在老布什手上打出來的海灣戰爭至關重要。美國藉此再度強調了一個事實,它並不是只會撒錢的闊佬國,一旦翻臉也會是個危險的大佬國。
鞭子和胡蘿蔔的寓言,在全世界各個文化體系中都同樣實用。
海灣戰爭打出了其他國家對美國的畏懼和忌憚,蘇聯解體則使最後一個能與美國扳手腕的力量也從此消失。冷戰後的世界,進入了所謂“一超多強”的格局。
手握強大的軍事力量作為倚仗,並以美元為手段將經濟觸手延伸到世界各個角落,經濟實力足夠又能支撐起軍備所需。
看上去這是個很完美的閉環,然而到了老布什任期將滿、需要和其他競選人一起競爭下屆總統之位的1992年,財政赤字已經飆到了超三千億美元,失業率更是衝破75%。
在這樣的局面下,海灣戰爭勝利的光環也沒能贏過克林頓“一切問題都是經濟問題”的競選口號。
由於“拉鍊門”的細節過於勁爆,不少人難免會第一時間聯想到克林頓緋聞纏身的形象。但克林頓在美國人中支持者相當不少,有人稱他為整個美國二戰後最會搞經濟的總統。
他上臺之後,大舉減少赤字、改革稅收,並針對高科技產業量身定製了一套策略,以求促進經濟發展。在克林頓任期內,美國首次實現財政盈餘,並於2000年成為全球首個GDP突破10萬億美元的國家,鞏固了世界第一大經濟體的地位。
以上種種,都是他名列“最受美國人歡迎總統”第七位的底氣,也是他任期的八年被稱為“美國經濟黃金時期”最重要的原因。
有人認為,克林頓以經濟訴求作為競選口號而勝出,本身就證明當時美國內部的經濟狀況出現了問題;而這麼個有本事搞好經濟的總統,後來卻因為鬧緋聞、作偽證而一度遭遇彈劾,直接導致小布什上位、剛有起色的美國經濟又陷入停滯。
這類看法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並不全面。
首先,那段時間的美國經濟的確出現了隱憂,主要表現為發展乏力和稅制不合理。克林頓和他的團隊也的確將經濟作為主要政績來努力,並收穫了相當漂亮的資料。
然而不可忽略的是另一個事實,即使在克林頓任期之內,美國經濟在全球所佔的比例依然是不斷降低。換句話說美國發展了,但其他國家也在發展,而且只論速度甚至比美國更快。
折射在各種政治訊號上,便表現為隨著歐洲、東亞等地的經濟急起直追,這些地區的若干國家有了經濟實力作底氣,對於美國說的話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近乎百依百順了。
果然,到了克林頓離任之後,經濟發展勢頭就出現了明顯的停滯。但經濟活動本身是有其慣性的,與其說克林頓個人的去留左右了美國經濟,不如說全球經濟重心的分散趨勢才是大勢所趨。
即使克林頓運氣爆棚挺過了醜聞風波,又有夠高的支援率足以打破美國總統連任不能超過兩屆的潛規則,他大機率也只能繼續延緩美國佔全球經濟比重逐漸消退的趨勢,而無法從根本上把局面扭轉過來。
不過,歷史是沒有如果的,事實就是克林頓走了,而小布什來了。
小布什:父子大不同
雖然名字裡只多了一個“小”字,小布什的風評可大大不及乃父。
這當然首先歸因於他任內推動的兩場戰爭,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戰爭。前者雖然獲勝,但卻導致了大量的軍費支出;而後者的影響更是綿亙長久,直到三四任之後的總統還在為此事收拾局面。
因為行事施政的種種風格,小布什被人稱為“政治賭徒”。他得以成功上位總統,就是一場精彩豪賭的回饋——他將自己德克薩斯州州長時期獲得的經濟成就大加包裝,成功獲得了大選勝利。然而從他的總統經歷看來,搞經濟卻並非他所長。
小布什
戰爭必然燒錢,打仗使得小布什時期的美國財政負擔不斷加重。再加上他還正好趕上了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因此越到他的任期後半,經濟領域的境況就越是雪上加霜。
此外,“911”發生在小布什的任期之內,也相當程度上對他的大部分重要決策都發生了影響。
由於小布什時期的經濟狀態不容樂觀,奧巴馬自上臺伊始便揹負著“救市”的期待。而他也確實針對金融危機拿出了不少措施,致力於恢復經濟。為此,他不惜直接推翻了前任的決定,下令從伊拉克撤軍,就連阿富汗的駐軍,他也裁減了不少。
撤軍帶來的好處當然是顯而易見的,大筆軍費開支免除,自然就更有餘裕去做與國計民生息息相關的事。但是在美國的執政階層看來,軍事存在感變淡、會導致國際影響力隨之下滑,這顯然是不能被容忍的。
類似的情況在克林頓任期末尾其實已有徵兆,在冷戰早已過去多年的背景下,克林頓又一次把針對其他國家的態度擺了出來。他大力渲染其他國家的經濟和軍事發展速度,並將之視為一種激發潛能、增大凝聚力的手段。
有研究者將這一理論稱為“新冷戰”,意謂美國這一策略的內在原因與當年冷戰有相似之處,到了這樣的背景下,美國要做的已經不再僅僅是保持優勢,而是“尋求復甦”。
奧巴馬:“正在分裂的美國”
不管是克林頓還是奧巴馬,他們的任期中都推出並執行了相當數量行之有效的政策,用以延緩經濟衰退、激發經濟活力。但總的來說,效果仍舊不如人意。
如果從大局角度衡量,最大的原因在於全球化背景下,世界多極趨勢難以逆轉。而微觀一點來看,美國自身出現的問題才是導致這些結果的根本原因。
美國人霍博兄弟寫過一本追溯美國管理文化的書,名叫《清教徒的禮物》。他們在書中表示,建國初期從高層人士身上直到普通人,都有一種樂觀而實幹、從不懷疑美國未來的精神。
此外,早期的美國被稱作“喬納森大哥”,而不是後來流行度更廣的“山姆大叔”。這個外號代表了簡單純樸、同時又兼具了勤奮與創造力的美國工人。那個時期的美國企業家普遍重視實幹,越是高層越不會待在辦公室裡。
作者把這一切行為折射出的東西稱為“美國精神”,隨後嘆惜說這樣的精神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共識、協作和目標,這就是美國漸漸失去的東西。
眾所周知,美國是個靠移民構建起來的國家。要把這些人捏合在一起,沒有民族、文化之類的認同渠道可以借用,而是依靠身為公民的認同共屬一國。隨著時間推移,這種認同的向心力漸漸散漫,問題開始尖銳起來。
這本書的作者說,美國的建國諸公之間也常常頻繁爭吵,但吵完之後,他們仍舊會討論出一個可以執行的方案,而不是讓這件事情就此延宕不前。
這也正是鮮明的區別所在。全球化帶來的美國產業空心化,使得社會兩極分化嚴重,不同群體的分崩離析進一步加劇。
當奧巴馬已經離任、不再擔任總統職務時,他曾經在媒體採訪中表示,當前美國最大的危機來自“一個分裂的美國”。
由於這種社會撕裂的存在,太多的人和事被虛耗到意義不大的爭論甚至攻訐之中,別說攜手合作了,連談出一個共識都並非易事。
特朗普:“他掌握了全部竅門”
特朗普能夠坐上白宮那把椅子,本身就可以說是美國社會撕裂帶來的結果之一。特朗普人稱“政治素人”,此前本業是商人,並沒有從政的經驗。
他上任不久,便全力推動從中東撤軍。這事奧巴馬也有意圖,但要論動手的大刀闊斧,特朗普遠勝於前任。這是否證明了特朗普比起奧巴馬來,更有手腕魄力?
真相未必如此。特朗普的主力票倉來自“鏽帶”,也就是美國那些受產業空心化影響最大的地區。也就是說,經濟越衰落,“鏽帶”選票投特朗普的就會越多,他們期待總統上位後兌現許諾的訴求也就越迫切。
特朗普的競選承諾之一便是“結束阿富汗戰爭”。至於撤軍的決定執行下去,是不是會動到另一些群體的乳酪,這就不是他放在心上的事了。除此之外就是各種退群了。特朗普以“美國優先”為標榜和旗號,自然對這些交會費、撒紅包維持國際影響力的玩法不感冒。
國內專家也就此進行了相關研究,認為特朗普政府上位之後所選擇的戰略,實質上是對美國奉行多年的“自由霸權主義”進行了大幅度的顛覆。
特朗普主張,由於美國所處環境急劇惡化,又遭到形勢嚴峻的外部挑戰,因此需要放棄多邊主義和對國際機制的支援,專心強化自己的軍事和經濟實力。
然而,這類行為也必然導致與他意見相左者的反對。那些政客認為,特朗普的行為是在加速揮霍美國本來就不如以前豐厚的國際影響力,帶來的後果顯然會是極其糟糕的。
甚至有美國媒體尖銳地評論:“美國作為一個大國,是怎麼被以再次偉大之名轉向衰落的,特朗普掌握了全部竅門。”
結語
以時間軸作為順序縱向梳理之後,不難看出美國近二三十年來經濟地位、政治重要性的變化曲線。美國的問題雖然出自自身,但遠遠不是出幾個明智總統就能藥到病除的。在全球化、多極化的大背景下,原本的“一超多極”局勢影響也正在逐漸變弱。
官方參考文獻:
《“拒絕衰落”與美國“要塞化”:特朗普的大戰略》,《國際安全研究》葛漢文
《特朗普“百日新政”七政策改變美國與世界關係》,環球網,2017-04-28
《為何美國在阿富汗失敗了?》,《外交》雙月刊,克里斯蒂娜·蘭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