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海外版
八百里祁連逶迤到一個小鎮上,打個尖,丟下幾座叫阿米崗嘎爾、阿米完智、阿米嘎卓……的大雪山,又向西綿延而去。一直以來這些雪峰就是整個涼州的水源發祥地,水行處,石羊河奔流不息,大小水庫雲影徘徊。
小鎮離涼州城35公里,隸屬天祝藏族自治縣,名字極好聽——祁連。匈奴語,是天山之意。
有藏、漢、土、蒙等多民族聚居在深山腹地,這裡雪山縱橫,森林密佈,草場遼闊,冰雪融水滋養出一條條大河,其中有一條叫冰溝的河,攜裹著大石頭,水聲湯湯,日夜轟鳴流經祁連小鎮。
為什麼叫冰溝河?因為祁連山脈雪山多,冰川多,海拔又高,溝谷積雪不化,在尼美拉大峽谷內,即使夏日,冰川也未能全部融化。消融的冰川雪水,順山勢匯聚到峽谷低處,滾滾成河,像一匹野馬,奔騰不羈。
進入新時代,綠水青山的景象成為各族百姓的嚮往,保護祁連山,保護水源涵養地,已成為天祝縣人民強有力的集結令,僅祁連鎮就關閉了多處採礦和探礦點,山水林田湖草工程和水源地保護工程完成了祁連山生態修復,山河煥發無限生機。
這樣的山河,你和我喜不喜歡不要緊,最主要的是唐朝的第一位和親公主——弘化公主喜歡。她嫁給吐谷渾可汗慕容諾曷缽成為王后,生前策馬祁連山,遊牧天山南北,牧帳遍佈冰溝河沿岸。據甘肅考古隊員介紹,吐谷渾人左肩扛著北斗七星,右肩扛著南斗六星,懷揣月亮,是一個揹著太陽追趕前途的民族,也因此,吐谷渾民族的圖騰是三足金烏。三足烏是中國神話傳說中駕馭日車的神鳥名。神話故事中講,黑烏鴉蹲居在紅日中央,周圍是金光閃爍的“紅光”,故稱金烏。
慕容智是弘化公主的第三子,他的墓於2019年9月27日由國家文物局在祁連鎮岔山村發現並挖掘,墓誌中有“遷葬於大可汗陵”字樣,這意味著祁連深處還存在“大可汗陵”的可能,甘肅省的考古隊又忙碌著在祁連山頭尋找吐谷渾大可汗墓。一時間,山水祁連又蒙了一層吐谷渾王朝興盛幻滅的神秘感和大唐歷史的滄桑感。
祁連,這片土地上曾經的突厥、柔然、匈奴、月氏、吐蕃、吐谷渾……征戰不休,王旗變換不停,梟雄戰將、商旅僧眾、詩客騷人、達官貴胄,都在巍巍祁連山留下過足跡,唐朝時,弘化公主和她的夫君也進駐祁連深處,現如今,人們依然把祁連鎮冰溝河一帶叫作弘化牧場。
祖先來自東北遼東,也許吐谷渾人也喜歡與故鄉大興安嶺相像的祁連山,喜歡棲居在蒼茫林海和高山瀑水間。
我們來看弘化牧場,到達冰溝河景區時,雪山已顯幽暗,月亮是雪峰頭頂的孤燈。大石繞屋,曲徑通幽,水聲淙淙,我一時沒了方向,滿天的星星著了急,嘩啦,嘩啦,蹦跳出夜幕,為我們點亮了一天一地的燈。
一地的燈是我想象的,大石頭、小石頭、有花紋的石頭、圓石頭和扁石頭,佈滿河谷,水流撞石而濺碎,閃現一些碎玉般白亮亮的水花,像星星一閃一閃。草原的夜,像夢境一樣,靜謐而荒遠。
清晨,百靈鳥啄破潮溼的空氣,把我從夢中吵醒。拉開窗簾,陽光明亮亮地掃過雪山尖,蒼松、翠柏、格桑花就在窗外,我急急走出門,去呼吸山林新鮮空氣。
穿越林海,林中有落葉松、紅松、雪松和雲杉,樹蔭下,纖細的松針和碩大的球果鋪成美麗厚墊。祁連圓柏、紅樺、黃櫨刺、野葡萄樹、金露梅、銀露梅……樹木紛雜,個個氣度不凡。
一望無際的祁連山大森林,帶來的不僅僅是絕佳的風景,它還如同一座巨大的綠色水庫,掌控著整個祁連山生態系統的平衡。
林中開闊地建有玻璃房,沒有窗,卻處處有窗,乾草秸苫頂,四周明亮,隨處可見綠、見山、見水、見草坡牛羊,見群鳥起起落落。走累了,隨意走進玻璃房小憩,斜倚在灰色調的布藝沙發上,心境平淡、寧靜、愜意。
身處這裡,應懷有一顆淡然心,看群山拱峙,看林間花木雜呈,看草木結籽,看山石嶙峋,看小松鼠抱著松殼剝鱗片,找松子吃。
熾熱夏日,冰溝河沿岸自有一番清涼。涼風習習,曲水潺潺繞屋,人在山林中也似一棵樹,一莖草,一朵花,山林也融入我們的身體,山間氣息充實著每一個毛孔和細胞,血肉之軀變得也像玻璃房一樣透明。
沐浴在熾烈陽光下,和空氣、樹木、溪流、山石一同生機勃發,我們變為自然的一部分,抬眼,望見祁連雪峰上雲捲雲舒,去留隨意。
涼州城,祁連山下的一方水土,孕育著剽悍、堅毅、頑強的生命,滋養著河西走廊來來往往的少數民族和大漢王朝,王維、高適、岑參、辛棄疾的邊塞詩每每在這裡唱響。祁連山豐茂草場養育精銳戰馬,祁連雪山流淌的大河灌溉萬畝良田,邊塞鼓角相聞,各民族終究又被祁連大山大水的胸懷包容、接納在前涼、後涼、南涼、北涼、西涼的歷史冊頁裡。
走進馬蘭花大草原,花影斑駁,一如蒼茫心事。草叢中跑過滾圓的旱獺,叫聲親切,一如久別的問候。我一下明白,吐谷渾大可汗營為什麼會安扎在這裡,當盔甲、古劍、戰馬、鞍韉、鐵血兵器均成為卸在草叢裡、隱沒在花朵間的冷兵器時,藍色、白色、紫色的馬蘭花圍起了世間最美最溫暖的家園。
馬蓮葉子綠到無邊,寬葉子、窄葉子被風盪漾著,我想借清風的手指,想把每一片綠葉摸一摸,也想借一借綠葉的胸襟,把心間所有委屈全部卸下,融化在綠波里,然後,學草間飛過的白蝴蝶,變得輕盈,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