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1月12日,蔣介石“文膽”陳布雷先生於家中服藥自盡。蔣介石聞訊悲痛不已,親自在陳布雷的追悼會上提筆寫下“當代完人”四字以茲緬懷。追悼會現場氣氛哀慟,陳老先生生前親友幾乎悉數到場,卻獨不見他最疼愛的幼子,陳礫的身影。
此刻的陳礫正跟隨共產黨大部隊往河北泊鎮撤離,為保證組織行進路線不暴露,他忍痛缺席父親葬禮。子承父業本是尋常事,究竟是怎樣的際遇讓陳礫走上了與父親截然相反的政治道路呢?
一、聰穎少年,矢志報國
1929年5月,陳礫出生於上海,那時父親陳布雷在報界頗負盛名,擔任《商報》編輯處主任之職。在其位謀其政,這一職務給他帶來榮耀同時,付出的是頻繁的出差。
陳布雷常年奔波在外,與家人聚少離多,尤其是陳礫,出生便沒怎麼見過父親。為了彌補對幼子的虧欠,陳布雷閒暇之餘都攜陳礫外出遊玩,父子二人的足跡遍佈中國各地。陳礫看到祖國的名山大川也看到亂世中掙扎的百姓,自幼便擁有一顆敏感而悲天憫人的心。
陳布雷外出工作期間,多數是母親王允默與二姐陳璉陪伴陳礫。同輩之間,他與陳璉關係最為要好。王允默是師範畢業生,深諳育兒之法,沒有一味地溺愛陳礫。父母的言傳身教,陳礫長成勤奮好學、正直愛國的少年,並持之以恆堅持寫作這一愛好。
陳礫在重慶南開中學度過了中學生涯。就讀期間,他興致勃勃地和好友一同創辦了人生中第一份報紙《公能報》,報刊在校內發表後,被周圍同學好友爭相傳閱。一時之間,陳礫在校內風頭無兩,可惜,由於報刊言辭涉及到敏感政治話題遭停刊處理。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陳礫假期時常獨自外出旅行。生逢亂世,他目睹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悲涼、聽說過“為報國家九死無悔”的壯烈,他的雙眼、雙耳看到聽到太多來自祖國的呼喊,他迫不及待想為這個國家做些什麼。
高二這年,他偶然看到了北大的招生表格,陳礫焦急的內心找到了方向。早一天走出校園便能早一天為祖國出力,懷抱著這樣的情懷,他立即填寫來自北大的招生表格並參加招生考試。
日夜忐忑的等待,陳礫終於接到北大錄取通知書。這一剎,心潮澎湃的他抬首看向北京的方向。那裡,是“五四運動”與《新青年》的發源地,孕育一批又一批救國圖強的革命志士,同時他闊別已久的“小二姐”陳璉也在北平貝滿中學擔任老師一職。
二、黨員陳璉,指路明燈
1946年陳礫初抵北平,陳璉便聯絡上他。陳璉此時已是中共地下黨員,由於政治立場與父親相悖,為避免弟弟陷入政治立場選擇的兩難境地,她沒有向陳礫灌輸共產黨思想,只單純向他介紹北京的風土人情、遊覽了北平著名景點。
陳礫報道那日,陳璉久久凝視著他意氣風發的背影,雖然她沒有向陳礫闡述馬克思主義學說、共產黨思想,但是她堅信自己的弟弟一定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初入北大,陳礫猶如振翅高飛的雛鷹,一身才華得以盡情施展,憑藉著出色的文筆及對時事客觀而犀利的評論,在北大校園內博得“才子”美名。並結識志同道合的好友,經常秉燭夜談至天明還意猶未盡。
正是陳礫初入校園這年,一件令北大師生深感憤怒的暴行發生了。此事正是他對國民黨憤怒失望的開端。一個美國士兵強姦北大女生沈崇,可悲的是國民黨政府為獲得美國物資方面支援,無視北大、清華諸位師生的抗議,極力壓下此事,欲將那罪犯放回美國。
獲悉此事的陳礫深感憤怒與無力,對著室友恨聲道:“八年的抗戰,我們中國先烈好不容易掙回來的尊嚴,就這麼被國民黨政府拱手送給美國列強了!”
他的室友同樣目眥盡裂:“國民黨天天想著內戰,對自己國家百姓的死活不聞不問,比起共產黨的氣魄真是差了一大截!”
陳礫聞言,眼前驀然浮現父親為國為民操勞的身影。雙唇翕動,念及國民政府在此事的做法,悉數嚥下勸解之言,話鋒一轉:“我準備去參加清北大學共同組織的遊行示威活動,要一起去麼?”
室友們聞言紛紛起身:“去!怎能不去,前有五四運動喚起國人覺醒,今有我們遊行逼迫國民黨政府換我公道,還國人尊嚴!”
以五四運動自比,令陳礫心神激盪,更讓他意識到,如果被國民黨奪取抗戰勝利果實,人民極可能生活在烈火烹油之中。對於祖國而言,最好的領導者只會是共產黨,也只能是共產黨。
學生們的遊行示威活動,沒有等來國民政府的認錯與道歉。自大的國民政府只覺受到挑釁與侮辱,為了挽回所謂的尊嚴,國民政府下令逮捕組織這場遊行活動的學生。
國民黨想用這種暴力手段換來學生們屈服,他們完全沒想到學生的風骨如此堅韌。
臨近新年,為救出被關押的學生,陳礫與清北學子一同,以罷考抵制政府暴力行為。與此同時,學術界多位聲名顯赫的教授們也遞交聯名抗議書,社會各界愛國人士也對國民政府進行聲討。眾人口誅筆伐之下,國民政府只得讓步,釋放被關押的學生們。
聞訊的陳礫等人,自發聚集在國民政府外,等待著他們“英雄”的歸來。直至親眼見到沒什麼大礙的同窗,陳礫高懸的心總算落下來。安心的陳礫與陳璉一同,踏上返鄉的火車。
返鄉途中,陳礫坦然告知陳璉自己參與了這次的遊行示威及罷考行動。陳璉聞言絲毫沒有感到意外:“我為你感到驕傲。”
陳璉的誇讚安撫了他忐忑的心,遊行罷考事件歷歷在目,陳礫語帶迷茫:“小二姐,我愛戴且尊敬父親。但國民黨並不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能拯救中國的唯有共產黨。但如此,便站到了父親的對立面,我該怎麼做?”
陳礫選擇的道路沒有令陳璉驚訝,對於他的苦惱她感同身受:“小弟,一個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完全可以選擇自己的道路。”說話間,她從包中取出顯然被翻很多遍卻精心儲存的《馬克思主義》,鄭重遞給陳礫,“這本書,你可以好好讀一讀,也許會找到方向。”
他怔怔地看著陳璉遞過來的《馬克思主義》,猜測到她共產黨身份。接觸到陳璉飽含著鼓勵與希冀的目光時,他收下書,堅定看向陳璉:“小二姐,我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這個假期,在陳礫如飢似渴閱讀著馬克思主義的時間裡,匆匆流逝。當他重新與陳璉一同踏上回北平的列車時,獨屬於共產黨員之間的默契在二人之間蔓延著。
找到方向的陳礫如同歸巢的倦鳥,不再迷茫。為避免與父親發生衝突,他沒有申請加入共產黨,以進步學生的身份積極組織、參加各項愛國運動,反對國民黨內戰的行為。
他堅信,擁有赤忱愛國心的父親,總會離開國民黨隊伍,那時他會與父親一同加入共產黨,成為並肩作戰的戰友。
時光如梭,1948年11月12日陳布雷先生以一種慘烈而決絕的方式離開國民黨隊伍。陳礫終究沒有等到與父親並肩作戰的一天。
擁有一腔愛國熱血的陳布雷,面對勢如破竹的共產黨,他想不出如何挽救節節敗退的國民黨,內心深處更明白,共產黨才適合領導這個國家,但他無法辜負蔣介石的知遇之恩。
對蔣介石的愧疚與希望國家早日統一的願景,這兩種情緒裹挾著陳布雷,使他痛苦不堪,最終服用200粒左右的巴比妥,與世長辭。
面對丈夫猝然離世,王允默強忍悲痛給遠在北平幼子陳礫發了緊急電報,讓他回來參加父親的葬禮。
王允默電報發來時,正值國民黨對中共地下黨及進步學生實施抓捕行動的“八一九”大逮捕期間。陳礫不在國民黨抓捕名單內,身為陳布雷幼子,回去參加葬禮,國民黨也不會對他進行抓捕行動。
掃視過並肩作戰的同學、朋友,陳礫心知肚明:一旦回去便可能暴露中共秘密轉移行動。一邊是尊重愛戴的父親,一邊是並肩作戰的組織,自古忠孝難兩全。
他雙目通紅地看著那份電報許久,指節泛白,內心劇烈掙扎後決定,跟隨組織一同前往解放區。臨行前,他將電報仔細撫平折起,放入懷中,回身遙望家鄉所在:父親,待到政局安定之時,我一定回來看您。
秋去春來,工農黨旗的迎風招展的風景遍佈祖國大江南北。追隨著組織的腳步,1949年,陳礫抵達天津。
在市長黃敬的組織下,雖然天津已經恢復水電供應,但大部分行業還處於百廢待興狀態中,亟需各行業人才投入建設。憑藉多年寫文辦報經驗,19歲的陳礫懷著滿腔熱血投身到新聞行業建設中。
身為新中國第一代新聞工作者之一的陳礫,為了讓新聞事業可以迅速發展,他無畏寒暑,奔波於採訪的第一線。憑藉著能說會道的性格,總能令被訪者對他推心置腹,從而寫出許多反映人民心聲的報道。
四年時間,陳礫的喪父之痛被撫平。在陳璉與同事的勸說之下,1952年,他遞交入黨申請書,加入到神交已久的中國共產黨隊伍中。
入黨之後,他獲得更多與共產黨員交流的機會,使得思想的火花不斷迸發、昇華,稿件愈發精妙絕倫,“報壇才子”的美稱隨之而來。群眾的讚美、不凡的能力,讓陳礫最終擔任地方工業組組長之職。
1953年,抗美援朝戰爭接近尾聲,為了歌頌這場偉大的勝利,紀念在戰場上犧牲的烈士們,銘記這輝煌的歷史。中央決定在朝鮮、幾個戰場各派遣幾名戰地記者進行停戰協議的採訪,陳礫就是其中之一。
這一訊息讓陳礫心神激盪,鄭重地對領導敬一個軍禮,擲地有聲地說:“定不負諸位領導所託,保證圓滿完成任務!”
隨軍奔赴開城途中,陳礫都難掩興奮激動之情,甚至開始憧憬:這次稿件主題是歌頌志願軍戰士的無畏,還是嘲笑美國政府的失敗?
直到踏上開城土地那一刻,他見到年齡與他相差無幾,卻滿身傷痕目光堅毅的志願軍戰士們。內心的激動之情頓時消退無蹤,只覺鼻尖發酸。
這是他第一次以一個記者的身份直面戰場,面對保家衛國的戰士、面對他們失去戰友時的悲泣,他不似往常那般能言善道,無數的話語在喉間滾動卻無從開口,最終他聲帶哽咽的說出一句話:“多謝了,我代表祖國來接你們回家。”
直面戰場過後,陳礫褪去往日的浮躁與青澀。他有無數的話要說,無數的字要寫。他把自己關在報社幾天幾夜,最終寫出以《解釋帳篷中一個美國代表的嘴臉》為首的數篇振聾發聵的新聞稿發表於《人民日報》之上,並因此榮獲三等功。
三、暗夜螢火,涅槃重生
數年的光陰,在陳礫筆尖流逝而去。初生的新中國正值一個特殊時期,由於父親曾是國民黨內部高階將領,他也因此受到牽連。
這是陳礫人生中最黑暗的幾年,他始終沒有放棄生的希望,哪怕親友逝世的訊息不斷打擊著他。陳礫堅信,眼前困境只是一時,他想到清北學子為營救被捕同胞共同罷考的默契,開國大典之上萬民歡慶的場景、抗美援朝戰場上士兵們保家衛國雖死無悔的崇高信念。
這是支撐陳礫從黑暗走向光明的信念。
祖國沒有辜負陳礫的等待,隨著那一時期的結束,陳礫恢復工作,擔任中國日報副總編輯,且被派遣赴英國出版家進行學習考察。涅槃重生的陳礫不似年少那般喜形於色,卻依然如同二十幾歲那年,對著領導莊嚴地敬了一個軍禮。
為詳細地瞭解英國出版行業的優缺點以及各方面的流程。陳礫在英國一呆便是半年。這半年時光裡,陳礫在學習先進知識的同時也在積極練習著口語。
滿載而歸的陳礫歸國後,將早已在英國整理好的資料交給報社的領導。他出色的完成了這次任務,這份由陳礫親自帶回的資料,在報社諸位同志日以夜繼的實踐之下,如同洶湧的海潮大力推動我國出版行業的發展。海潮的“父親”陳礫實至名歸成為人民日報報社社長。
陳礫的一生跌宕起伏,在順境中他沒有驕傲自滿,逆境之中沒有頹唐沮喪,對於祖國始終懷揣著最赤誠的愛意,一生都在“為人民服務”。想必陳礫的父親,也會在九泉之下為他的選擇而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