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王悅
有趣。
《尚氣與十環傳奇》的風評，似乎來了一次180度大轉變。
作為美國漫威的第25部超級英雄電影，《尚氣》還未上映時，就已令豆瓣影迷吵得不可開交。而從最新的影迷評論來看，《尚氣》似乎有些被冤枉了。
▲《尚氣》目前豆瓣評分6.9
《尚氣》的主角是一個以李小龍為原型虛構的英雄人物尚氣，最早出現在漫威漫畫中。整個故事最受爭議的，便是尚氣的父親滿大人。在漫畫中，尚氣正是透過反抗邪惡的父親走上超級英雄之路。
▲漫威漫畫中的尚氣形象
滿大人的原型是誕生於20世紀初的小說人物“傅滿洲”，被認為是西方對黃種人最著名的種族偏見形象。漫威要將這個角色放進電影，中國觀眾自然不樂意。
但漫威也不傻。
尚氣的父親變成了由華人巨星梁朝偉出演的“徐文武”。他在電影裡直接用戲謔口吻回應：一個想要冒充他的恐怖分子，盜用了十環之名，隨意起名“滿大人”，有柑橘之意。
▲梁朝偉 飾 徐文武
美國卻因為一個水果名的反派而陷入恐慌，徐文武也成了背鍋俠。這個設定一下子讓滿大人的存在變成了笑話。
《尚氣》是全球首部以華人為主角的超級英雄電影，片中啟用了梁朝偉、楊紫瓊、元華、陳法拉等一批華人演員。相對於國內因種種爭議導致的冷淡態度，電影在北美上映後卻大獲好評。
▲《尚氣》啟用了一眾華人演員
這部電影既迎合了西方人對東方文化的好奇，也讓很多美國亞裔備受鼓舞。
不可否認，漫威儘可能避免了對中國的冒犯。遺憾的是，《尚氣》仍然在用美國人容易理解的方式簡化了東方文化的內涵，最後流於對傳統中國文化元素的堆砌。
漫威殺死“滿大人”
早在2005年，漫威總裁兼執行長宣佈開發10部漫畫角色的電影，這其中就包括了以尚氣為主角的影片。與尚氣故事相關的人物也在之前的電影中露過臉。
在2008年上映的漫威電影《鋼鐵俠》中就出現了以滿大人為首領的十環幫，只不過尚氣的父親滿大人本人沒有現身。
▲在《鋼鐵俠1》中，十環幫“Ten Rings”就已經出現
漫威一直在醞釀讓漫畫中的尚氣進入電影。
有訊息稱，漫威曾計劃在2012年的《復仇者聯盟》的片尾彩蛋中讓尚氣或滿大人登場，最後卻被中國合作伙伴擋下，因為滿大人的形象體現了歷史上白種人對黃種人的歧視與恐懼。
漫威沒有就此罷休。
在2013年的《鋼鐵俠3》中，由本·金斯利飾演的滿大人終於登場，但很快他就被揭穿只不過是滿大人的替身。他在電影中的真實身份是戲劇演員崔佛·史萊特利。在電影中，史萊特利身穿設計繁複的中國風服飾，手戴十枚被稱作“十環”的戒指，已經很像漫畫中的造型。
▲《鋼鐵俠3》中的反派
《鋼鐵俠3》在中國大陸順利上映，也沒有多少人對冒牌的滿大人有意見。這讓漫威大受鼓舞，也因此決心開拍《尚氣與十環傳奇》。
不過，漫威也不是毫無顧忌。畢竟，對華人的醜化和歧視已經烙印在“滿大人”的骨髓深處，許多外國報道也將尚氣視為“傅滿洲”的兒子。
“傅滿洲”為何令人厭惡？
作為誕生於20世紀初的小說人物，“傅滿洲”被稱作“世上最邪惡的亞洲人”，也是滿大人的原型。兩條下垂的細長鬍須，被標誌性地稱為“傅滿洲鬍鬚”。
▲電影《傅滿洲的面具》（1932）海報
在漫畫中，尚氣一開始不知道父親滿大人的邪惡，完全聽命於父親。但是由於他秉性正直，不願充當父親復仇的工具。在得知父親的真相後，尚氣轉而反對他的父親。
電影《尚氣》中的父親徐文武卻並非如此。
標誌性的“傅滿洲鬍鬚”消失了，清朝的官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梁朝偉英俊的臉。十枚邪惡技術打造的戒指也變成了發出藍光的壁環。滿大人透過戒指發動邪惡的高科技，徐文武則借用臂環的力量操演中國功夫。
關押在大牢的崔佛·史萊特利是總有人要假扮滿大人的鐵證。名鎮漫威宇宙的“滿大人”也變成了徹徹底底的冒牌貨。
一百年裡根深蒂固的形象一夕之間被貶為冒牌，譭棄不用，剩下的就只有一具空殼。要在沒有任何既有形象可以參考的情況下飾演徐文武，這對梁朝偉來說是莫大的挑戰。
無論是在劇本的設定，還是在梁朝偉的理解中，徐文武都不再是典型的反派。冒牌的“滿大人”陰謀摧毀世界，有著成吉思汗血統的徐文武則忙著一統天下。
徐文武在神秘的大羅遇到了陳法拉飾演的應麗，從此墜入愛河，退隱江湖。自始至終，徐文武心裡牽掛的只有妻子應麗，以及他們所組建的家庭。
▲徐文武（梁朝偉 飾）和妻子應麗（陳法拉 飾）
漫威處處想要提醒觀眾，徐文武不是滿大人，沒有絕對邪惡的動機。他與大羅人開戰，放出吸魂巨怪，只是因為被怪物利用了喪妻之痛。
梁朝偉在一次媒體專訪中表示，與其說徐文武是一個反派，不如說他是一個失敗的父親。“但另一方面，他又是一個深愛家人的人，卻不知道怎麼愛自己。”
在《尚氣》中，梁朝偉的確演出了一個孤獨的父親。忍無可忍的兒子尚氣離家出走，女兒夏靈不久後也離他而去，喪妻的鰥夫陷入了深淵。
沒有了反派滿大人，漫威只好讓封印在大羅的吸魂怪來充當反派。但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吸魂怪再怎麼兇惡，也比不上臭名昭著的“滿大人”來得豐滿。
那隻形似西方惡龍的巨大吸魂怪究竟是何方神聖？恐怕只有漫威的忠實粉絲才答得上來。
尚氣的尋根之路
無法忍受徐文武的剛愎自用，尚氣兩次逃脫父親的掌控。
第一次是在他16歲的時候，父親想要讓他成為合格的殺手，派他完成第一個任務。尚氣不忍下手，出逃美國。
第二次則是尚氣認為父親陷入了妄想，前往母親應麗的出生地大羅，想要阻止父親的瘋狂計劃。
▲應麗的出生地大羅
《尚氣》的主要劇情就是圍繞著尚氣的第二次出逃展開。如果說尚氣的第一次出逃是“漂泊之旅”，尚氣的第二次出逃就是“尋根之旅”。
在徐文武和出身大羅的應麗身上，我們可以看到西方人對於東方的兩種不同想象：作為淨化版“滿大人”的徐文武依然殘存著具有威脅性的征服力量；應麗的出生地大羅則表現出一派小國寡民的和樂氣象。
徐文武的十環可以征服整個世界，卻被應麗的功夫收拾得服服帖帖。
徐文武和應麗一陽一陰，一剛一柔。應麗以陰勝陽，以柔克剛，分明就是傳統道家的世界觀的翻版。即使大羅這個地方也不是空穴來風，也曾出現在道家典籍之中。道家的“大羅天”在三清境的玉京山上，是原始天尊、玉皇大帝等神仙的居所。
《尚氣》中的大羅則有著自己的神話。“大羅”存在於其他維度的世界，只有在特定的時機穿越竹林構成的迷宮才可以抵達。
楊紫瓊飾演的映南稱，大羅曾經有高度發達的科技，因為遭受來自異次元的吸魂怪的攻擊，發達的科技不復存在，成為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原始村落。大羅人世世代代駐守在鎮壓吸魂怪的山崖對岸，防止吸魂怪作亂。
▲影片中的大羅與世隔絕，棲息著許多神獸
不過，大羅也同時棲居了很多《山海經》中記載的神獸。傳說中的帝江、鳳凰、九尾狐、麒麟、狻猊在如畫的山水間穿梭自如。這是在漫威電影中從未有過的景象。
製作團隊有意要將中國的傳統元素塞得滿滿當當，固然可見其誠意，但常常給人一種大雜燴的印象，難免有些尷尬。
對於劉思慕飾演的尚氣來說，大羅是他的精神原鄉。他出逃美國僅僅只是為了逃避，而前往大羅則是為了尋回關於母親的真實記憶。
▲尚氣前往大羅找尋關於母親的真實記憶
尚氣從小接受父親的訓練，習得的是父親剛強的武功，但只要十環還在父親手中，尚氣就無法打敗父親，也不能阻止父親放出吸魂怪的計劃。
唯一打敗過徐文武的是尚氣的母親應麗。在應麗身上，隱藏著能夠戰勝十環的力量，而這種力量與夏靈嘲笑尚氣在美國習得的“柔軟”不謀而合。
可見，電影並不只是要強調尚氣的第二次出逃的意義，而且還想告訴觀眾，尚氣出逃美國後所習得的“柔軟”，為他尋回母親傳遞給他的陰柔之力創造了條件。
只不過，美國人顯然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過複雜。電影中所謂的“柔軟之力”很快就被簡單地解釋為維繫家庭的親情。
製作團隊天真地相信，尚氣在異鄉所珍惜的、這種家庭成員之間的情感紐帶依然是全世界共通的，也會成為對抗邪惡力量的共同基礎。
美國華裔的悲歌
說到家庭，我們不得不回到《尚氣》中唯一“真實”的家庭——奧卡菲娜飾演的凱蒂的家庭。
▲凱蒂（奧卡菲娜 飾）
凱蒂是尚氣在美國從高中時就結識的好友，與尚氣一同前往大羅經歷了冒險。
凱蒂的家庭是典型的底層美國華裔家庭。凱蒂的外公為了改善窮苦的命運，帶著家人移民美國。但是凱蒂並沒有因為出生在美國就大富大貴，而是每天在酒店打工，靠著代客泊車賺取微薄的薪水。
如果不是認識了化名為尚恩的尚氣，凱蒂的一生就是平凡的一生。
▲認識尚氣，凱蒂才有了傳奇之夢
在凱蒂的朋友看來，凱蒂的生活實際上連“正常”都算不上。不去從事“正當”的職業，不去考慮結婚生子，下班後和尚氣去卡拉Ok唱歌就已經很開心。
我們甚至可以設想，電影中的一切傳奇都不曾發生，只是凱蒂所做的一場夢。夢醒之後，凱蒂還是要回到酒店代客泊車，下班後面對朋友的嘲諷。與傳奇中的英雄之旅相比，現實的生活顯得更加殘酷。
▲平凡的女孩凱蒂靠代客泊車賺取微薄的薪水
從某種角度來說，《尚氣》是拍給在美國的亞裔看的。
美國尚未走出因為新冠疫情激化的種族衝突。對亞裔族群的歧視雖然不被“政治正確”所允許，但是依然滲透在美國的日常生活中。
亞裔族群不是被當作超於常人的模範生，就是被當作不容於美國社會的“黃禍”。對於他們來說，要獲得一種像電影中描繪的凱蒂的平凡人生就已經足夠不易。他們很能同情凱蒂面對朋友的冷嘲熱諷時心裡是何種滋味。
▲尚氣和凱蒂
如同飾演尚氣的劉思慕所言，《尚氣》要拍的是美國亞裔的驕傲。
在美國，能夠看到一部由亞洲人主演的漫威電影是令人感到振奮的事情。看到其他族裔的美國人不得不看字幕才能聽懂片中的中文，就足以讓很多美國華人感到快樂了。
只不過，這部電影在中國人看來可能就只是一部中國傳統元素的大雜燴，雖然談不上冒犯，但也很是尷尬。
▲影片中有著大量的中國傳統元素
一部亞裔主演的電影固然能在某種程度上緩和美國的種族仇恨，但要從根本上實現一個種族平等的社會，美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但對於中國觀眾來說，即使看不了《尚氣》也並不那麼可惜。
也無怪，許多影迷評價，這就是一部打戲不錯的爆米花電影而已。加分，都給深情的梁朝偉，老了不少的他依然是最帥的。
作者 | 王悅
編輯 | 徐觀
排版 | 文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