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崇寧年間,臨安府錢塘縣鄉間曾有一處寺廟,喚作“雞鳴寺”,已有百年,雖然不大,但是曾經香火極為鼎盛。但就在十多年前,一夜之間寺裡面十多個和尚被人殘害,同時在寺廟之中死去的還有一名女子。
後來官府前來調查之後,給出結論就是寺廟中一個年輕和尚與這女子有染而遭人屠戮,而這女子據說又是強人的壓寨夫人。如此一來這“雞鳴寺”不是禮佛聖地,反倒成了藏汙納垢之地。
再到後來,有人夜路此處曾見寺中燈火通明,隱約能聽到有人誦經之聲。於是傳來傳去,這“雞鳴寺”倒是成了一處極為兇險詭異之地,但凡有人路過也都是連忙趕過去不做停留。
此後數年間,“雞鳴寺”無人問津,因是陰惡之地,就算是落魄乞丐也不會進廟。
在這“雞鳴寺”五六里處有一個張家村,村中數十戶人家,其中一家張姓人家,以殺豬宰羊販賣肉食為生。
張家祖上出過進士,最高的曾經做過知府。只是後來北宋為大金所迫,遷都臨安之後,張家逐漸沒落。一門三子,老三從軍,老二做了衙役,還有一個老大做了屠夫。
張老大也曾想要報效國家,從軍征戰沙場,但是當時家中尚有一個六十八歲的老孃需要贍養,就只能放了這個念頭。
張老大本名張君安,名字起得倒是有幾分君子之意,但人卻著實長得五大三粗,橫眉怒眼,一副兇相不說,和人說話總是帶著一副“蠻橫無理”,任誰見了之後也都有幾分忌憚。
鄉里鄉親見了都是躲著走,表面上叫一聲張老大,背地裡卻叫他“殺豬的、張屠夫”。
因為長得兇,說話霸道,張君安的人緣自然好不到哪裡去,婚姻上面就更是坎坷崎嶇了。
雖然張君安的豬肉生意做得也還不錯,家境在鄉里也算上衣食無憂,但是連續找人說媒了十多次,愣是沒有一個成的。
這把張家老太太愁得厲害,老三從軍,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往壞裡說,回不回來都是一說。老二在衙門裡當差,雖然成了家,但是到現在也沒有一兒半女的。
老二本來也是個孝順的孩子,但是就有一點不好,怕媳婦。媳婦孃家哥哥在衙門裡是總捕頭,從小嬌生慣養不說,還跟著哥哥學了不少功夫,但性格卻是刁鑽刻薄,更談不上什麼孝順了。
對張家老太太那是不管不問,好在老大孝順,也倒是不用麻煩老二和他媳婦。
但如此一來,張家老太太更是著急了,眼見張家再這麼下去就要斷後了,自己百年之後怎麼給張家祖宗交代。於是,費了心思給張君安說媒提親。
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張君安二十八歲時候,終於有人給說成了一樁親事。
女方姓何,閨名翠蘭。何翠蘭長到十四歲時父母先後離世,原本有一個哥哥在十年前聽說犯了事情跑到山寨上去當了強人,從那之後再也沒有回來。
之後何翠蘭便跟著家中的叔父叔母,叔父叔母非善人,將何翠蘭當成丫鬟使用,這幾年裡淨做些髒活累活。何翠蘭倒也任勞任怨,直到今年十八歲時,堂兄要娶親需要銀兩使用,叔父叔母本不富裕,為了給自己兒子成親,就把何翠蘭嫁出去。
所以,誰家給的聘禮多,也就嫁給誰家。媒婆跑來跑去,結果就找到了張老太太,張老太太這邊著急,又聽得媒婆如何誇何翠蘭,想也沒想就拿出了十兩白銀給了對方。
十兩白銀確是不少,但卻也不是最高,有幾個媒婆找到幾家富戶,出二十兩白銀的也有其人。但是給張君安提親的這媒婆又是聰明又是壞得厲害,自己從中拿了二兩白銀之後,便對外傳言說何翠蘭是白虎,有剋夫之相。而且不守婦道,去寺廟燒香見到年輕和尚都眉來眼去。
如此一來,越傳越兇,最後連何翠蘭的叔父叔母都恨不得趕緊把這個掃把星掃地出門,那些富戶更是無一不連忙遠遠撇開。於是這樁親事就被這個媒婆給定了下來,與其說張君安落了個便宜,倒不如說花錢買了個媳婦。
同鄉人本都以為這這老大一輩子就這麼打光棍了,可任誰也沒有想到張君安竟然還真的就成了親。不僅成了親,而且娶得這個何翠蘭長得既好看,又賢惠淑德。無論是對張君安,還是對張家老太太都是百依百順,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往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有事就在家收拾家務,幫襯著張君安打點雜,從來不嫌棄這些屠夫活。
張君安雖然是個粗人,嘴上兇狠,心地卻是善良。對何翠蘭也算是疼愛有加,有什麼重活也從來不讓她伸手。
同鄉的一些是非婆子見到之後都說,“一朵花兒插在牛糞上了。”
更有一些登徒浪子不著好心的整日裡在張家門口溜達,可惜的是何翠蘭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再加上張老大一副凶神惡煞般形象,一時間倒也沒有惹出什麼事端。
但昔日間,那些流言依舊在鄉里間傳播。張君安是個粗人,每日裡忙於生計,倒沒如何注意。張老太太年邁,幾乎很少出門,偶聽到一兩句,也從未放在心上。
張老太太雖然著急抱上孫子,但是見何翠蘭這般孝順,也不如何催迫兩人。平日無事,就燒香送佛,求三子平安,求張家子嗣昌盛。
因為信佛,張老太太也是樂善好施,但凡見到僧道化緣,多少都會給些。往日裡,有些鄉鄰短缺一些銀兩,張老太太只要有些餘錢,也都會賙濟一二。
日子若是這麼過下去,倒也是美滿的。
誰知這一日來了一個醜和尚,到了張家門口之後就地一坐張口就問張老太太要五兩白銀,也不說緣由。
張老太太見他是個出家人,和顏悅色的讓進屋子裡,吩咐何翠蘭端上茶水,自己到內屋裡去尋銀子。雖然張家在當地過得還算是富裕,但是要說拿出五兩白銀,那還是相當為難。
張老太太找尋了半天,也就找到了三兩半白銀。也是張老太太心善,拿著白銀到了外屋就全給了醜和尚。
醜和尚掂量了一下,斜著眼看著張老太太說,“這還不夠五兩啊,剩下的呢怎麼辦?”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張老太太看他一身破衫爛衣、滿面汙垢,又如此蠻橫無理,心中只是想“這和尚定是有什麼難處,若非不然也不會如此。”
嘴上卻也不與他多說,只是笑著答道,“待我兒集市上回來之後,再與師父多拿些銀兩。老身手邊確是再無閒錢,大師父可等些時候。”
那醜和尚一聽,只是一笑,“此時天色已晚,我明日再來就是。”
臨走之際,醜和尚掃望了一眼院裡,搖頭嘆息一聲,“少做殺孽,方有子嗣,若做屠夫,拜佛何用?”
說罷揚長而去,張老太太和兒媳兩人站在院裡皆是茫然,一時不知這和尚何意?
待到張君安回來之後,聽聞之下,破口大罵醜和尚,“這賊禿,拿了銀子不說,還滿口胡說八道。我若不做屠夫,殺豬宰羊,我們一家三口又吃喝什麼?”
說罷又埋怨兩聲老孃不應該給那和尚銀子,三五兩白銀也是張君安辛辛苦苦幾個月才賺下來的,何翠蘭在一旁卻幫著張老太太說話。
張君安本就孝順,雖然心疼銀錢,和老孃說了兩句之後也就作罷,心中不忿口上又說,“那醜和尚要是明日不來便作罷,要是再來,定要他好看,說不準是哪裡來的招搖撞騙之徒。”
第二日,張君安也沒再想起來此事,和往常一樣,裝上豬肉推著板車就去集市上了。
誰知,張君安這邊一走,那醜和尚竟然又來到張家。張老太太和兒媳也沒有想到這醜和尚會再次前來,但仍將醜和尚讓進屋中,端茶倒水。
張君安這幾日來生意並不如何好,昨日裡也沒有賺到什麼錢。張老太太見醜和尚來了只能實話講了,誰知那醜和尚聞言之後卻說,“那我不管,你說今日來拿錢,我便來拿。你若不與我,我便明日還來。”
說罷,竟然就地一坐閉目而睡。張老太太和兒何翠蘭兩人看得目瞪口呆,但卻仍舊不趕他走。
到下午時分,醜和尚一覺醒來,桌上拿了些點心吃了一些,又喝了兩盞茶拍拍屁股再次揚長而去。
等到張君安回來之後,聽聞之下暴跳如雷,說明日無論如何也要在家等著這醜和尚來,怎麼都要他好看。
張老太太卻道,“兒啊,那和尚定是遇到什麼難處了,就不與他一般見識。若是我兒有閒餘銀錢,就施捨與他。若沒有,他來就來,無非是多一頓飯罷了。就當是為你三弟積德,為你們兩口子納福。”
老孃這麼一說,張君安也不好再爭辯什麼。只是待到第二日故意晚出了門,卻未曾想直到日上三竿也沒有再見到那醜和尚前來。倒是有兩人在門口鬼鬼祟祟徘徊。張君安倒也認得這兩人,一人叫吳道德,另一人叫王龍,整日裡遊手好閒吃喝嫖賭不說,還盡幹些雞鳴狗盜之事。
但是張君安卻是從來不怕二人,一來不管如何自家二弟是衙役,還有一個三弟在軍中,二來他本就是個屠夫,有一身蠻力,多少還會兩手三腳貓的功夫。自視就是對上七八人也不會吃虧,若不然當初也不會想著要從軍了。
見到兩人在門前鬼鬼祟祟就喝問一聲,“鬼頭鬼腦地做什麼?”
吳道德和王龍兩人嚇了一跳,走過來裝腔作勢又擠眉弄眼半天,吞吞吐吐似乎想說又不敢說。
張君安豹子眼一瞪,將殺豬刀重重剁在砧板上面,“有話說,沒事就滾!”
吳道德哆嗦一下,對他說,“張大哥,這事本不該和你說,這兩日來你家裡總來一個和尚,聽說是你娘子的舊相好,你又不在家,這和尚在你家是又吃又睡的……”
吳道德話沒說完,張君安抬腳就給他踢翻了出去,一邊大罵,“你這潑皮,敢這般胡說。”
吳道德翻了幾個咕嚕從地上爬起來,灰頭灰臉指著張君安說,“張老大,你別狗咬呂洞賓,鄉里都傳遍了,你娶了個水性楊花的娘子,連和尚都勾搭,真是家門不幸……”
王龍在一邊也附和著說,“就是,就是,你也不想想你家娘子怎麼就看上你了,別到時候生個兒子都不是自己的。”
張君安聞聽之下暴跳如雷,拎起殺豬刀就去追趕兩人,吳道德和王龍見狀連滾帶爬地跑得遠了。
這時候何翠蘭從屋裡出來問張君安何事?張君安怒氣衝衝將殺豬刀剁在砧板上,回頭怒視了一眼何翠蘭推起板車就走了。
一路上,張君安越想越是生氣,他性格使然,本就有些軸勁,想起來吳道德兩人所說的話更是又惱又怒。直走了半里多路才慢慢消氣,誰知這時候又遇到幾個婆子在樹下正說話,見到他走來就故意壓低了聲音。
張君安正在氣頭上,本也無心聽她們這些磨牙瑣事,往日裡最多不過打個招呼罷了。但今日不知怎地,路過時就見這幾個婆子那看自己的目光都不對,還指指點點。
張君安就放慢了腳步,路過之際也支稜起了耳朵。幾個婆子雖然話音壓低了,卻也聽得清清楚楚。
這一聽之下,剛剛壓下去的怒火再次轟然而起。幾個婆子說話不是議論別人,正是和吳道德兩人所說一般。都是在說自家娘子和那和尚如何如何,這一下可讓張君安暴怒了。
當下就瞪起眼睛對幾個婆子橫起眉毛來,幾個婆子見狀也連忙做鳥獸散。
張君安帶著怒氣到了集市,本來來得又晚,一天生意做得也可想而知,直到下午集市快要散了還沒有賣出去一半。
偏偏此時天色陰沉起來,眼見就要下雨,張君安罵罵咧咧推起板車就準備回家。
行至半道之際,天空已經開始飄起雨點,烏雲之中悶雷隆隆,不時可能就是一場暴雨。而又在此時,腹中突然有些疼痛,也不知道是吃壞了什麼,四處張望之下,見不遠處有一破廟,就連忙推著板車過去。
一來是為了方便,二來也是為了避下雨。
就當張君安推著板車走到破廟跟前的時候,天空一聲炸雷,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張君安暗暗僥倖,但是這時抬頭一看也不由哆嗦一下。自己到的這破廟怎麼竟然是“雞鳴寺”?
張君安雖然膽大,此時卻也覺得晦氣。這地方他偶有路過,但是最多也就是遠遠看上一眼罷了。誰知今天竟然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不過此時已是傾盆大雨,腹中又急,當下也管不得那許多,將板車推在廟簷下,本想就地出恭,但是心中又覺得不妥,左右張望一眼,連忙跑到一邊廟牆下面扯開褲子就蹲了下去。
這破廟荒寺,大樹參天,剛剛好將頭上大雨遮擋,張君安卻也愜意,雖然天色黑了許多,但是頭頂雷電轟鳴卻也能見得光亮,等大雨一過也就能回去了。
心裡倒也沒有太過害怕,誰知就在這時候突然一個白影從破廟中走出來,把張君安嚇了一個哆嗦。
張君安畢竟膽大,細看之下,卻見是一個和尚挑著燈籠從廟裡走出。不由長出一口氣,罵了一聲“晦氣!”
他這邊剛剛罵完,那白衣和尚卻突然叫道,“你那廝,怎麼到處拉屎,還不快走。”
張君安本就對和尚有氣,哼了一聲,故作不理。
那和尚怒道,“快走,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張君安更是不理,心中想道,“你既然是人,又能奈我何。今日偏偏就要在你這寺廟出恭,以解我心頭之氣。”
那和尚見他如此,看了一眼廟簷下面的半車豬肉,也哈哈一笑,“那你要是這樣,我就把你這車豬肉推走了。”
說罷,也不等張君安回話,推起板車就往寺廟中走去。
張君安見狀也是急了,慌忙提起褲子,一邊叫罵“賊禿,你這吃葷的賊禿”,一邊跳腳就追了上去。
就在張君安剛剛從廟牆下面跳出去時,突然之間一聲炸雷憑空響起,緊緊跟著就是一聲咔嚓轟隆之音。
張君安嚇了一跳,連忙回頭去看,就見那棵參天大樹竟然被雷劈成兩半,而剛剛蹲的那處地方廟牆轟然倒塌下來,自己若是再晚走半刻,此時已經是被砸在牆下。
張君安驚魂未定,再看那白衣和尚正站在廟簷下含笑不語。這時張君安方才明白過來這和尚救了他一條命,只是他對和尚已有成見,又見這和尚生的醜陋,再加上說話耿直,就甕聲甕氣地說了聲,“謝了!”
那和尚翻翻白眼進了寺廟,張君安見雨一時不停,在廟簷下站了半晌也跟了進去。
他雖然路過此處,但從未進過寺廟。此時進來之後四處張望,卻和別人口中所說也不盡然相同。
雖然寺廟中殘破了一些,但是這看起來也很乾淨,顯然是有人打掃過。張君安這時也緩過神來,心中又想起剛剛之事便想對這和尚再次道謝,可是嘴上卻說不出口。
這時,那和尚卻道,“那一面牆重新砌成需要五兩白銀。”
張君安愣了一下之後,本想和這和尚爭辯兩句,嘴角抖動幾下之後還是沒有張口,反倒是摸了摸錢袋,從中掏出一把瑣碎銀子,不足二兩,拍在佛案上,“吶,這和尚,俺就這些了,都給你了,剩下的還有一點還得贍養老孃,留作生意本錢。”
和尚看了一眼,說道,“倒也夠了。”
張君安莫名其妙,兩人無話,待到雨停時便推起板車往家走去。臨走之際,那和尚給了他一個錦囊,說“若他日如遇到過不去的坎,可開啟一看,能保平安。”
張君安接過來翻看一眼揣進懷來,一邊低聲嘟囔,“弄什麼玄虛。”一邊又對這和尚說,“這‘雞鳴寺’傳說不是個好地方,你雖然是和尚,倒也要小心。”
那和尚擺擺手,“三人可成虎,怪從口中傳,心若向陽生,處處皆光明。”
張君安愣了愣,嘟囔一聲“毛病”,轉身推車往回走。
等到了家中已是滿身泥濘,黑天泥路又跌了兩跤,腦袋上還磕出一個大包來。
何翠蘭忙去燒水,張老太太心疼地問了半天,張君安把這一天事情給老孃學了一遍,張老太太連念“阿彌陀佛,佛祖保佑,要不是那和尚,今日我兒就回不來了。”
這時候何翠蘭已經把水燒好端了過來,張君安想起來日間吳道德兩人、還有村口的婆子們所說之事,此時看見何翠蘭就心生厭惡,擦洗了幾下扒拉了幾口飯,又喝了幾杯熱酒驅寒就回屋躺了。
等何翠蘭回屋之後,張君安哼聲哼氣沒個好臉色,終究他是粗人,有話也憋不住心裡,將日間聽到的流言給何翠蘭說了一遍,然後對何翠蘭嚷道,“你和那和尚到底怎樣?你老實說,若沒事且好,若有事,哼哼!”
何翠蘭聞聽之下木然當場,半晌回道,“夫君,這是哪來的事,我終日不出門,怎地又有這般閒話?”
張君安道,“若無事,怎地又有這些閒話。無風不起浪,那和尚又為何偏偏到我家來要銀子?你是不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何翠蘭頓時淚如雨下,這些傳聞她並非沒有聽過,在嫁給張君安時就已經傳的沸沸揚揚,所以嫁到張家之後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到現在也不過大半年的時間,張老太太對自己不錯,張君安也本分踏實,本想著這日子會過得很好,誰想到今日夫君回來之後偏偏提起此事。
本就沒有的事情,何翠蘭根本不知如何解釋,只是在一旁抹眼淚。
張君安見狀更是不依不饒,問道,“我雖然生的是醜了些,但卻也不曾虧待你,若真的那樣,再或是你看不上俺,俺倒也不攔著你,終是夫妻一場,明日裡俺寫一封休書,你哪裡來就哪裡去吧。”
說罷,也不理會何翠蘭,翻身就睡。
第二日一早起來,起身將東西收拾妥當推起板車又去集市,渾然沒有將昨晚之事記在心上。
臨走之時,何翠蘭遞過來一碗薑湯,說早間天寒,喝了薑湯暖和一些,又遞過來一件長衣給張君安披上。
張君安見狀也覺得有些不自然,昨晚雖然一半是酒話,卻也記得。但想要說些什麼,又不知如何開口。大口喝了薑湯,推著板車就去了集市。
路過村口時又見那幾個婆子指指點點,張君安怒目而視,幾個婆子即刻做鳥獸散。到了集市後總是覺得心神不寧,到了中午時分,卻又見到吳道德和王龍領著幾個潑皮閒逛,其中還有一個斜眉吊眼的富家子弟。
幾人見到張君安就圍了過來,吳道德王龍兩人今日人多,便多了幾分膽色。吳道德嘿嘿笑道,“張老大,聽說沒,你家娘子沒嫁你時候就與和尚眉眼眼去的,這幾日又有和尚找上門去,又吃又喝,走時還拿銀子,你在外面這麼賣力,說不定家裡都要生出娃娃來了。有這錢財替別人生養兒子,倒不如孝敬哥幾個。”
說罷就伸手去捉案面上的瑣碎銀子,張君安怒不可遏,抓住屠刀對著吳道德手就剁了下去。
饒是吳道德躲得快些,半截小拇指也留在了砧板上面。幾個潑皮見狀都圍了上來,那富家子弟似乎練過,從腰間抽出一柄細劍當胸就刺了過去。
張君安猝防不及之下,胸口被戳了一個小洞,頓時血流不止。終究他皮糙肉厚只是皮肉傷,但此時張君安怒火衝頂,揮起屠刀一刀將富家子弟的細劍砍斷,又一腳將富家子弟踹翻在地。
那富家子弟哪裡見過這等兇人,躺在地上大吼,“你這臭殺豬的竟敢傷我,你可知道我父是縣令,你還要命嗎?”
說罷,竟然不知死活的從地上爬起來撿起短劍又朝著張君安刺過來,一邊口中說道,“你那小娘子本就是個水性楊花貨色,人盡可夫之婦,虧你做了王八,還在這裡……”
他話還沒有說完,頓時覺得手臂一痛,低頭看時,手掌連著小半個手臂已經落在地上。再看張君安手中屠刀鮮血淋淋,富家子弟臉色一白轟然倒地。
幾個潑皮大喊,“殺人啦,殺人啦!”
張君安一刀砍斷這縣令兒子手腕下一刻就頓時心涼如冰,知道自己這下是闖了大禍,連忙揮著屠刀衝出人群,瘋也似的往家狂奔。
這邊剛到家中,就見門口圍了一些婆子,正指指點點說“那張家媳婦的舊相好和尚又來了。”
張君安正在怒火上,反正今日已經闖下大禍,都是和這和尚有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這和尚一併殺了。
想到此處,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揮著屠刀就衝了進去。剛邁進房門就看見和尚正抱著何翠蘭往床上躺去,張君安牙都咬碎了,這光天化日之下,何翠蘭和這和尚竟然敢如此作為!
一時間血衝腦門,罵了一聲“殺千刀的!”揮著屠刀朝著和尚摟頭蓋頂就剁了下去,這時張老太太從後面端著一盆水趕過來,見狀連喊“我兒住手!”
可哪裡又來得及,眼見屠刀已然落在和尚腦門,下一刻這和尚的腦瓜子就一分為二了。誰知那和尚似乎腦後生了一雙眼睛,頭也不回的向後踢出一腳,張君安連同屠刀一併飛到屋外,翻滾了幾下還未爬起來。
這時,那和尚已經走了出來,張老太太也跟著走了出來。張君安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撿起屠刀就要再衝上去,抬眼卻見到這和尚竟然是那晚在“雞鳴寺”救下自己之人。
“怎麼是你?”張君安又怒又驚,瞪著和尚問道。
那和尚此時也橫眉怒視張君安,“怎麼就不能是我?你這殺豬的屠夫,好端端的日子不過,偏偏聽信一些流言,我這妹子本就命苦,若非我今日來的及時,我這妹子就上吊自盡了。”
張君安聞聽之下滿頭茫然,此時張老太天拄著柺杖也罵道,“你是哪裡聽到一些閒話,要給翠蘭寫休書?逼得翠蘭都要上吊了,你這個孩子,真的是……若不是大師父來的及時,翠蘭可就……真是造孽,造孽啊!”
張君安此時仍舊糊里糊塗,那和尚瞪眼罵道,“你這不知好歹的屠夫,我今日便與你說實話,我是翠蘭哥哥,十年前誤傷了人逃到山上做了強人,後來悔過就出了家做了和尚。前不久聽聞我妹妹嫁與你張家,終是放心不下才前來看望。這幾日到你家中見你母親好佛行善,你雖粗魯貌醜一些,但也算本分踏實。想著你一家三口如此這般,倒也美滿。不曾想,你這廝淨聽他人胡說,險害了我妹妹一條性命。”
和尚說完之後,張君安如夢方醒。痛呼自己不是個東西,連忙跑進房中去看何翠蘭。
這邊幾人剛剛坐定,屋外突然一陣喧譁。張君安知道是官兵來抓自己,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三言兩語將在集市的事情說了。張老太太聞聽之下,一時幾乎背過氣去。
這本來無事,都是幾句口舌流言所致。若是張君安這要是被抓走,這一家子可算是散了。
此時官兵已經到了院子裡,縣令親自帶人站在門口怒喝張君安,張君安雖然膽大,此時也是六神無主。
這時,見那和尚冷笑一聲,“怕什麼?一人做事一人當,那縣令也非什麼好人,你若有膽量,就將他剁了。”
張君安被和尚如此一說拎刀就衝了出去,院子裡已經站滿了人,黑壓壓的數十人。自己弟弟也在其中,只是此時也不敢搭話。
終究是怕連累了老母親、弟弟,還有何翠蘭,張君安將手中屠刀扔在了地上,兩個衙役上來就要給他帶上鐵鏈。
也就在此時,突然間門外一陣馬蹄之聲,一隊人馬疾馳而至,為首的是一名黑臉小將。黑臉小將到了門前翻身下馬,一路小跑進了院子之後噗通一聲跪倒張老太太跟前,連磕了三個響頭,高呼“母親!”
這時候張老太太才晃過神來,跪在腳下的黑臉小將竟然是自家三兒子張君威,慌忙間把兒子扶起來。
張君威起身之後卻又轉身向著和尚行了一個軍禮,口稱“將軍!”
一時間眾人皆是茫然,連縣令都不知是何狀況。這時只見那和尚站在臺階之上怒視縣令,喝了一聲,“將這賊人拿下,送往知府審辦!”
縣令此時更是一臉茫然,但是見此情景知道對方來頭不小,連忙拱手問道,“不知這位大人是何人?又不知下官所犯何事?下官今日前來為抓捕傷人要犯。”
那和尚冷笑一聲,“吳三基吳縣令,你自己所犯何事,自己不清楚嗎?十年前,你兒吳繼雄在雞鳴寺調戲一女香客,在寺中調戲良家女子,寺廟中方丈看不過去便出手阻止,你兒子恃強凌弱,與兇徒將方丈推下高臺,致使方丈當場死亡。而後你兒子不但不以為然,反在寺廟之中強霸女民女,寺中和尚出手阻止,你兒子便讓人出手打傷打殘,臨走之際又放了一把大火,造成雞鳴寺十三名和尚喪生。而後你怕事情敗露,又讓人偽造現場,對外宣稱是寺中和尚與山賊夫人有染,而被山賊屠戮。這十年前的舊賬,你當真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再無重現天日之時嗎?”
和尚說罷之後,吳三基渾身哆嗦起來,但是依舊強裝鎮定問道,“你到底是何人?又怎敢如此血口噴人?”
一旁張君威大聲喝道,“吳三基,此乃我抗金掃北將軍何泓驍何將軍!來人,將這賊人鎖了!”
吳三基臉色灰白,渾身哆嗦,依舊質問道,“就算你是將軍,也不能抓我,再者你又有何憑證說本官將雞鳴寺僧眾殘害?”
和尚揮手打斷道,“吳三基,你可知道十年前雞鳴寺只燒死了十三個和尚,原本有十四個和尚,還跑掉一人?那人便是我,我知道你吳三基有些根基,所以為了我那十二個同門和方丈師父,我這十餘年來從軍,一刻都不曾忘了這血海深仇。”
說罷,再無餘話,門外一隊兵丁上來講吳三基鎖上帶走了。
片刻之後,閒雜人等散盡。和尚何泓驍轉身看了一眼張君安,又望了一眼屋內,搖搖頭嘆息一聲,說句,“心若向陽生,處處皆光明。萬般是與非,皆有心頭生。”
說罷,轉身而去。
結語:
自古以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生計本就辛苦,而辛苦之中又往往多生是非。反觀生活之中的是非,又多是來自口舌。
就張君安來說,不過是芸芸眾生之中為生計忙碌奔波之人,本性善良,又非常孝順。日子原本過得不錯,卻一時聽到一些閒言流語便與自己娘子生氣,幾乎鬧出人命。在集市上雖遇到地痞挑逗,卻不該一時衝動揮動屠刀斷人手臂。
惡人固然終會有報應,但善良之人切勿一時衝動而成失足之恨。
雖然結尾張君安並無他事,那也是因縣令等人作惡多端終得報應所致。
縣令雖然浮法,然而那“雞鳴寺”一十三口僧眾,還有那一名女子終究也已成泉下之人。
就如和尚何泓驍,大仇得報卻未曾有一絲欣悅之情,最終只能盼逝者安息,活著的人能夠“心向陽而生”。
在現在生活之中,這樣的案例似乎更多,無論家庭、工作,面對家人、朋友都是如此,矛盾往往生與閒言流語之中,間隙又往往誕生於心霾之內,一顆種子只要埋在心中,遲早會長成參天大樹,最後密的連一絲陽光都照耀不進來。
故而,我們無論如何或者,都要讓心向陽而生,如此,方能處處皆有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