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愛情故事》連載(四十一)
今日導讀
人世間能夠偽裝的情感很多,傷人最深的恰恰是親情。親人的傷害,有時比陌生人更可怕。有時候,越是“血濃於水”的親情,越能像刀子一樣,扎得人遍體鱗傷。
就在夏青登報宣告,和夏家徹底斷絕親緣關係之後,夏家人卻再次找上門來,而這次上門的不是別人,正是葉晉中的繼母夏志萍……
ChengDu Love Story
2016年11月,我想從公寓搬回家,和媽媽生活在一起。
然而我一進門,行李箱都還沒有拖進門去,媽媽就說:“你一個大齡未婚女青年,就不要跟媽媽住在一起了,每週回來看我一次就行了。”
我十分愕然,她這是在故意給我製造和男人約會的機會?
“你不願意我多陪陪你嗎?”
“願意啊,但是我更想抱孫子。”說這話的時候,她眼中充滿了笑意。
“你一個人生活太孤獨了。”
“我才不孤獨,天天跟你二孃約起跳廣場舞,她和她的姐妹們也經常來家裡吃飯,我過得好得很。”見我皺眉頭,媽媽又補充說,“我這個年紀了,只要吃好睡好玩得好,有一幫老姐妹一起跳跳舞,就是幸福的了。其他的你就別操心了,媽媽的身體好著呢。你呢,就抓緊時間把你的終身大事解決了,這樣你爸爸在天有靈,也會欣慰的。”
我笑了,很欣慰。這就是我父親過世後,媽媽的生活。她為了不讓自己過於悲傷難過,和住在附近的二姨媽約好每天去跳廣場舞;又因為善於與人打交道,多了很多好朋友。
而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去煩惱,還因為別人的錯誤而懲罰自己。
真是後悔不已。
斷絕親緣關係的宣告登報之後,我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安靜。
正如柳飛絮與邵峰所預計的那樣,夏家人之所以向我發難,不過是希望透過這樣的途徑抹黑我、逼迫我,讓我主動放棄與他們之間的親緣關係罷了。
只有這樣,我才無法得到我爺爺的財產的繼承權。
可笑,誰稀罕他的那些財產啊。
我原以為這個事情會就此平復,再不會有人來騷擾我,沒想到一週以後,我剛剛下班回家,便瞧見了小姑媽夏志萍。
她坐在我家的客廳沙發上,冷冷地看著我。
我媽媽坐在她附近的沙發上,表情有些戰戰兢兢。
“怎麼了?”我感受到了不友好的氣氛,頓時也以防備的姿態看著夏志萍。奇怪的是,夏志萍與葉豪一直形影不離,難得見她單獨行動。
我於是問:“小姑媽有啥子事情嗎?”
夏志萍冷笑一聲,問:“你還曉得喊我小孃啊!我以為你登報了,就連我也不認了。”
原來是為了這個事情。
我坐到沙發上,淡定地說:“夏家人輪番上陣,對我出言不遜,詆譭辱罵,這事兒您知不知道?”
她也淡然地說:“別人罵你,總歸是你有問題,你檢討過自己沒有?”
我苦笑。
這是什麼理論?我莫名其妙地被人詆譭和辱罵,她不去教訓無端生事的人,反而責怪身為受害者的我。
“如此看來,您也是跟他們一樣,覺得錯在我?覺得我要把我媽媽嫁出去?覺得我爸爸是被我和我媽媽害死的?”
夏志萍沒有說話,但是臉色很難看。
我接著說:“我原本尊敬您是姓夏的那家人裡,最明事理的一個人。在我小時候莫名其妙被他們欺負的時候,您只要看見了,就會向我伸出援手,我覺得您很善良。但是現在,您來看看,我媽媽跟我過的是什麼生活?我們憑什麼要在承受喪父之痛的同時,被我父親最親的兄弟姐妹欺負呢?”
“你承受喪父之痛,我們也失去了最親的哥哥。”
“呵呵。”我冷笑,“小孃,我相信我爸爸過世,您是真的傷心過,但是,我不相信夏志琪也傷心。”
“夏志琪?她是你大孃,你喊她的名字,簡直無法無天了。”
“大孃?呵呵,她不配。那幫人都不配做我的長輩,他們沒有長輩的樣子,純粹就是地痞流氓。就連夏德海,七八十歲的人了,還在背地裡到處說兒媳婦與孫女的壞話,您覺得他是令人尊敬的老人嗎?您讀過大學的,在大城市裡生活了這麼多年,您換到我的位置上來感受一下,我過的是什麼日子?遭的是什麼罪?啊?”
說到這裡,我依然覺得委屈,不禁落下淚來。
然而,我的聲淚俱下並未感動夏志萍,她彷彿看見一個怪物一般看著我,驚恐又覺得不可思議,嘴唇哆嗦了很久,才說:“你爺爺都這把年紀了,隨便說幾句,哪怕說錯了,也不為過吧!”
“對,不為過!你們就覺得老年人年紀大了,是可以胡說的。那老年人殺人算不算犯法呢?”
“你!”
“小孃,我尊敬您,希望您也尊重我。”
夏志萍大概明白自己在這件事情上面無法說服我,便求助地看向我媽媽。
媽媽說:“志萍,我跟青青確實不想再被捲入夏家的是非當中去。這些年他們對我和青青是什麼樣子,你應該是清楚的。現在你哥也不在了,我就這麼一個女兒,不想他們把她給逼瘋、逼死,所以,青青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是支援她的。”
夏志萍聞言,顯然十分生氣,瞪著我媽媽半晌沒有說話,過了很久,她才艱難地說出:“那麼大嫂,今後萬一夏青進了我葉家的門,你們又該如何與夏家的人見面呢?大家總歸是一家人,非要鬧得不可收拾,何必呢?”
“等等!”我皺眉,不太明白地看著夏志萍,問,“誰進葉家的門?”
她沒有說話。
我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己,質問她:“你說我嗎?”
媽媽怕我下一秒就發飆,忙說:“你小孃隨口說說,你不要胡思亂想。”
夏志萍卻拒絕了媽媽的好意,說:“不,大嫂,我認真的。誰都看得出來晉中喜歡夏青,而且大哥還沒有走的時候,就找他談過了。”
“這事我怎麼不知道?”媽媽有些意外。
夏志萍說:“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上次在青城山,趁著我們打牌,大哥把晉中叫到房間裡,問他是不是喜歡青青。晉中說當然是喜歡的,從小就喜歡。大哥就叫晉中以後要好好對青青,說自己沒有別的願望,只希望青青和你能夠過得幸福。他們一起回憶了很多青青小時候的事……”
說到這裡,夏志萍又看向我,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也很依賴晉中,你們兩個從小就很合得來,又都是感情不太順利的苦孩子,所以今天我才到你家裡來,跟你說你做的那個決定,令我感到很痛心。為什麼事先都不找我商量一下呢?你想過沒有,別人會怎麼說呢?說你無情無義!以後等你老了,再去天上見你爸爸的時候,又該怎麼跟你爸爸交代?”
我此時再也不覺得難過了,隱去眼淚,淡淡一笑。對於她說的很多話,我都保持反對的態度,但又覺得應該排著順序指出,便說:“首先,我與夏家的人斷絕關係,是因為他們對我的不尊重與辱罵,讓我覺得他們並沒有把我當作親人。大家之所以還不得不聯絡,不過是因為沒有人主動去做這個解除親緣關係的人,畢竟這是要擔上無情無義的名聲的。我不怕,所以這個惡人我來當。現在大家都解脫了,報紙也登了,這件事就不要再糾纏了。我們只說下一件事。”
“什麼下一件事?”夏志萍可能被我嚴肅而冷漠的表情嚇住了,竟然有些緊張。
我冷漠地說:“關於您兒子和我的關係,我想您跟我爸都誤會了。在這之前,葉晉中對我很好,我也很尊敬他,將他當成一個值得信賴的大哥,但絕無非分之想。所以,就算爸爸委託他幫忙照顧我,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畢竟在那個時段裡,能夠託孤的人……”我笑了笑,“託孤……好想笑,我怎麼會用這個詞語。但是晉中哥哥確實非常好,這我不否認,您有一個好兒子。所以,就算今後我跟他會有什麼,應該也與您無關吧?您只是他的繼母而已。並且現在他也是快四十歲的人了,生活獨立,財務獨立,精神獨立,難道想要跟誰在一起,還要聽父母的意見嗎?現在不是封建社會了,小孃你是不是管太多了?電視裡那些惡婆婆去找準兒媳請她離開自己兒子的橋段,千萬不要信。現在未婚男青年那麼多,想要找個物件好難的,婆婆們可都是賠著笑臉等著準兒媳點頭說嫁呢,您怎麼還停留在舊社會,什麼嫁進你們家……誰嫁誰還不一定呢,萬一您兒子嫁我呢?我條件也不差啊,更不差錢。”
夏志萍被我連珠炮似的話駁得無法反擊,因為我說得都對。
她有什麼權力干預我的生活呢?我一個成年人,有權利做出任何決定,並且也願意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她憑什麼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來指責我?
見我絲毫不見悔改,夏志萍感到很絕望,痛心疾首地對我媽媽說:“大嫂,你就這樣放任夏青胡鬧?”
媽媽依然語氣溫和,不悲不喜、不輕不重地說:“夏青覺得夏家就是一個泥沼,假如我們再與他們往來的話,等於是在消耗生命,畢竟我們確實沒有那個心思與他們糾纏,所以請志萍多多理解。其實我們從頭到尾都沒有惡意,但是又無法改變別人的惡意……”
夏志萍嘆了口氣:“我原本打算勸說你們回心轉意,但現在看來,恐怕是不可能的。”說著,她從包裡拿出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的,有許多字。
不待我詢問,夏志萍接著說:“其實我本不打算將這個拿出來的,但是受人之託,我也只好給大嫂你們看了。”她將紙往我媽媽跟前推了推,輕聲說,“志琪想請大嫂和夏青籤個字……”
我媽拿起那張紙,我也湊了過去,看見上面的標題赫然寫著:自願放棄繼承夏德海財產宣告。
媽媽一愣,看我一眼。
我笑了,說:“我都登報宣告與夏德海、夏志琪等人斷絕親緣關係了還不夠?還要我簽字?或者說,讓夏家老爺子立一份遺囑,所有財產給夏正不就行了嘛,搞得這麼複雜?”
夏志萍說:“這是你們的事情,我只負責把話帶到,至於籤不籤,我無法左右你。”
媽媽嘆了口氣,有些不悅,說:“夏志傑這輩子就沒從他爸爸那裡得到過什麼幫助,一直以來都希望我們付出,現在到了這個地步,他們還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對待我們……”
我抬手示意媽媽不要再多說了,然後迅速看了一遍那張聲明裡頭所謂的夏家財產究竟有多少,然後在右下角簽了字。
夏志萍在這個時候遞過來一盒印泥。
我按了手印,說:“我媽不用簽字了,她不姓夏,也不會去找夏志琪打官司。”
“那不行,既然你都簽了,大嫂再籤一個名字,也沒什麼吧。”
我心中頓時冒起一團火來,說:“那不簽了,撕了這狗屁宣告。”
眼見我又要犯倔,媽媽連忙抓住我的手,衝我搖了搖頭。
她眼中平靜無波,甚至帶著絲絲悲憫。
“都是些身外之物,爭來爭去的,爭了幾十年,讓你受了那麼多的罪,媽媽一直覺得對不起你,把你帶到這麼糟糕的家庭裡。如果今天你是沒啥出息的娃娃,我可能還要為你爭取些利益。但比起夏正來,你真的優秀太多了,所以我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給我籤吧,簽了這個字,就跟他們斷得乾乾淨淨。本來你爸爸這輩子就活得不夠自我,被家人控制、歧視……假如現在他還活著,讓他籤這個字,恐怕他也會籤的。”
對,如果我爸爸還活著,他也不會願意再為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與夏家的泥沼糾纏下去——不過,如果爸爸還在世的話,夏家的那幫人也不會做得這麼絕情。
而這般無情又可怕的親戚,不要也罷。
我鬆開手,毫無遺憾。
宣告被媽媽拿走,她飛快地簽下了她的名字。
夏志萍拿過那張紙,先是拍了照片,應該是發給夏志琪。
我心中覺得有些可笑,她端著那麼多年慈祥又有文化的樣子,到最後還是一個幫親不幫理的人。
我問:“夏德海的財產,夏志琪有沒有說分你一半?”
夏志萍一愣,抬起視線看向我,目光裡有著顯而易見的驚訝。
我笑:“小孃不要介意啊,我想表達的是,按照那些家族企業爭家產的電視劇套路來說,夏志琪能夠這樣不擇手段地對付我爸和我,自然也能這樣對你。現在我放棄了繼承你們夏家的財產,恐怕過不了多久,她就會逼迫你。等你也放棄了,我估計夏德海在這世上的日子也不會長久了。”
夏志萍的表情相當有趣,像是不可思議且感到屈辱。她生氣地說:“你真是越來越猖狂了。”
我正色回道:“我只是在講述某一種可能,希望你能提高警惕。當然,以葉家目前的情況以及葉晉中的本事,其實你本身應該也不稀罕夏德海的財產。只有生了像夏正那樣沒有出息的孩子的人,才會萬般心計地去謀奪那些可憐的財產。只不過你作為一個讀書、明事理的人,卻依然被困在陳腐落後的格局裡,我感到很遺憾。”
她並不覺得我在提醒她,而是充滿敵意地說:“我為你父親擁有你這樣的女兒感到遺憾。”
這句話不輕不重,卻像一斧頭劈在我心頭。
她見我的臉色瞬間變得很痛苦,淡然地看了我媽媽一眼,轉身往外走去。
我知道,她一定明白最後這句話戳到了我的痛處。
其實在我的思想裡,也曾經希望做一個高情商的人,將爸爸的親人都照顧得很好,將從小就沒有讓我感覺到溫暖的那個大家庭凝聚在一起;希望他們所有人都喜歡我、誇獎我,讓我爸爸覺得我是他的驕傲。
然而現實總是很殘酷,往往事與願違。
媽媽看出了我的情緒變化,說:“你爸爸因為有你這樣的女兒而感到非常驕傲。雖然你身上有很多缺點,脾氣也不好,但是你努力、踏實、積極向上,還有永不屈服的韌勁,這一點是非常可貴的。不要去聽別人怎麼說,也不要被別人影響。我們過去受到的那些磨難,都是命運該得的,就像唐僧取經,必須經過九九八十一難,少一難都不得行。”
我點了點頭,不願意媽媽為我擔心,便說:“今晚吃烤肉行不行?我們不出去,就自己在家做。我把柳飛絮和她男朋友叫過來,還有葉晉中。”
媽媽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說:“你跟晉中到底怎麼回事啊?晉中是不是喜歡你?”
我有些害羞,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說:“我沒想到他從小就喜歡我……”
“我跟你爸早就看出來了。你離家出走的時候,他在你的房間裡哭得好可憐啊。”
“但是他後來不是也談戀愛了嘛……”
“你下落不明,我們都以為你被拐賣到深山裡,或者死了。那個時候尋人還不是特別方便,我們只能依靠派出所,也登報紙尋過你,可就是尋不到。你想啊,他多難過啊。那個李媛媛在他痛苦的那段時間裡,天天陪著他,兩個人這才好起來的。”
那個時候,也許葉晉中在她身上找到了一點寄託。
能夠得到這麼真摯的感情,真是我的福氣。我感到有些慚愧,便說:“那你找到我以後,為什麼不告訴他呀?”
媽媽看著我,哭笑不得:“是你不允許我們告訴他的啊,你忘了呀?”
我仔細想了想,是有那麼一回事。
“那當時我是怕他看見我在荷花池賣衣服,會感到失望嘛……”
“所以我們就沒有說。”
我連連點頭:“沒說是對的,否則讓他看到我那麼狼狽的樣子,恐怕就不會喜歡我了。”
“我覺得不會。晉中那孩子特別善良,從小對你就特別好,他不會因為你在做什麼工作而看不起你。”
雖然媽媽說的也許是正確的,但我還是嘴硬道:“反正經過了夏家這個特殊的大家族洗禮之後,我覺得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很勢利。婚姻關係更加勢利,所以靠自己多努力是沒錯的,這樣才能在惡婆婆向你發難的時候,理直氣壯地懟回去。”
儘管這句話說得有些偏激,卻非常真理。
譬如林峰敗給了更優秀的鄧宇,我又敗給了家世更好的白羽,再敗給情商很高的楊琳;但是楊琳,敗給了她的家庭背景。
媽媽瞪了我一眼,卻又一笑,表示贊同:“雖然說得不好聽,但媽媽覺得你是正確的,你不要走我的老路。當年媽媽因為家庭條件很一般,想在雅安城裡謀個正式職工的工作,你爸爸家庭條件好,對我也好,我就嫁給他了。結婚以後,我確實受了很多委屈,甚至你外公外婆到家裡來,都要看你爺爺奶奶的臉色,那種感覺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挺難受的。媽媽當年就是不夠獨立,也挺依賴你爸爸的。而你爸爸又是一個孝順的人,特別聽他父母的話,所以你成長過程中所受的那些委屈,爸爸媽媽還是要負一定責任的……”
我怕她再自責,連忙說:“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我想我們還是出去吃吧,我給葉晉中打電話。”
說著,我便撥著電話,往自己屋裡走去。
做自己,這是我與夏家人斷絕關係之後,頓悟的道理。
不管別人怎麼說、怎麼看,怎麼議論詆譭,都要有一顆強大的內心,堅持自己的看法,絕不因為任何人而改變。
因為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會離開我,但只有我自己不會離開自己。
不過,忠於自我說來容易,做起來其實還是挺難的。
(未完待續)
作者:劉采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