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倌
1942年4月18日,美軍完成轟炸東京後,突襲隊員杜立特的轟炸機隊陸續向南飛離日本陸地,飛臨日本東面的太平洋,轉向西南擦過日木九州,再飛越廣闊的中國東海,他們的目的地是中國東部的衢州、麗水、玉山機場。從東京到中國機場有1931千米,突襲隊員們被告知這些機場有導航訊號,用火光標出跑道,備有足夠的燃料供他們飛往重慶。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中國方面已經做好準備並已同意向美軍飛機開放的只有衢州機場。為節省汽油,突襲隊員以每小時150-165英里的經濟速度飛行,這意味著他們飛完全程至少需要8個小時,而且大部分時間在公海上飛行,15架飛機前後相距96.5千米。
他們剛進入海上,就遭遇頂風,1號機的領航員波特估計,燃料可能只能堅持到距中國海岸217千米處的海域。可幸運的是,當他們完全飛離敵軍地區時,風向突然變了,他們遇到了時速30英里的東風。這股順風使他們多飛了402千米,這無疑是雪中送炭。“我們確實沒有想到”瓊斯回憶道,“那個順風送了我們5個小時,那是我們能夠到達中國大陸的唯一原因。”
美軍轟炸機飛向中國大陸的同時,4月18日14:30,日軍接到大本營發來的特急電稱:敵大型飛機空襲東京等地後有向中國方面退避模樣,他們又收到神戶也遭受轟炸的通報。於是,日軍命令第一飛行團對早已處在監視之中的玉山、衢縣、麗水等機場展開行動。第一飛行團不顧天氣惡劣,立即以偵察機、戰鬥機在美機可能透過的航線進行攔截,並轟炸了玉山、衢縣兩機場。
在重慶,4月18日18:00,記者就此事採訪參謀總長何應欽和航空委員會主任周至柔。他們對這次美軍空襲日本本土作了十分積極的評價。抗戰時期,中國官方統一使用重慶時間,重慶處在東七區。也就是說,最晚在杜立特投下第一顆炸彈後的7個半小時後,中國國民政府和中國空軍,已經知道美軍轟炸了東京。
不幸的是,中美官方之間的繁文縟節還在繼續。4月18日下午(重慶時間),蔣介石批閱比塞爾的備忘錄。美國方面又一次提到了第一特別計劃。繼續為第一特別計劃沒有根據中方的要求延至5月份實施進行解釋。這時杜立特實際上已經發動了空襲。
由於美方保密,中方對計劃知之甚少。這時中方雖然已知道美軍轟炸了東京,但不知道這些飛機就是美方希望在衢州機場降落的飛機。
如果中方事先知道美方的詳細計劃,不需要美方的提前通知,中方也可以根據日本廣播所傳出來的訊息,做好迎接杜立特轟炸機隊的準備。但是,在不明情況又沒有得到通知的情況下,中國方面不會盲目開放機場,否則就會引來日軍的轟炸,一旦跑道被毀不能及時修復,美國飛機將無法降落。
16架B-25飛機中,最早降落的是8號機。這架飛機因為過高的耗油量而選擇飛向蘇聯。17:25左右,8號機降落在符拉迪沃斯託克(海參崴)以東95千米烏納施的蘇聯機場。
另15架B-25正飛近中國大陸。夜幕降臨時,中國東部地區的天氣越來越壞,順風沒有了。烏雲濃厚,狂風和大雨籠罩著華東大地。這天在黃海至日本本州西部有一個高氣壓區,高氣壓中心在韓國濟州島。杜立特轟炸機隊飛向東京時是頂頭風,在東京上空時是晴朗的天氣。飛到日本本州南端時天氣開始變壞。飛離日本時,他們遇到了順風,接著又進入了惡劣天氣。隊員們在濃霧中艱難地飛行,還得同那些氣流較勁,強大的氣流可以把飛機甩到任何一個方向,所有人都迷失了方向。
天漸漸黑了下來,雨、霧和雲包裹著每一架飛機,暴風雨敲打著機身,迫使筋疲力盡的駕駛員和副駕駛員奮力去保持飛機平衡,維持正確航線。能見度降到零,機上人員很難看到翼梢。焦急的駕駛員盯著油量表,憂慮的領航員瞅著地圖,希望他們的航線沒有出錯。他們的生命完全寄託在這條航線上,寄託在還剩多少汽油以及發動機能否繼續轉下去。
杜立特的轟炸機隊飛到中國大陸時,汽油所剩無幾。有幾架飛到中國海岸或飛近海岸時汽油已耗完。它們或許因為飛得太偏西北而耗油太多,或者因為連續14小時不停地飛行加大了發動機的耗油量。耗完汽油的飛機已無法把他{們帶到更加安全的內陸,黑夜也阻止他們繼續飛行,有4架飛機選擇在浙江東部沿海迫降。
另11架飛機冒險飛進內陸,但他們沒有認出任何地面標誌,有些人甚至也沒有看到海岸線,因為他們是單靠儀表飛行的。因此,他們除去知道大致的方向外也說不清飛到什麼地方了。下面是連綿起伏的江南丘陵,他們在雲層和夜暗中盲目飛行。群山覆蓋著濃霧,山峰也看不見。突襲隊員們只能大致估計一下山峰的高度(因為任何地圖上都沒有標出中國這些山的高度),修正高度,並在夜晚逼近時繼續飛行,穿過那令人頭暈的灰色夜空……遠方地面上的燈光偶爾透過雲隙閃爍一下,這就是他們看到的中國的一切。
突襲隊員們專心收聽導航訊號。根據計劃,衢州機場應該發出導航訊號。美軍飛機根據導航訊號,就能找到衢州機場並降落。但是除了死一般的沉寂,什麼聲音也沒有。
“我們試著同衢州基地聯絡。”杜立特回憶說,“沒有應答。這就意味著隊員們安全到達目的地的可能性幾乎是零。衢州……若是沒有地面電臺的指引,我們根本找不到那兒。我們能做的只有一直朝著衢州的方向飛,希望能夠落在中國人控制的地區。”
他們在華東的夜空中盲目地盤旋,希望能找到計劃中能接收他們降落的中國機場。實際上,有幾架正從衢州上空經過,但是引擎的轟鳴聲使得城裡警報驟起,頃刻所有的燈光都消失了,他們根本不會想到已經到達了目的地。有兩架飛機甚至深入到內陸600千米的江西省中部。但這些努力沒有一點結果。B-25的油箱已經見底,接下來怎麼辦,他們要做出抉擇。
美國陸軍官方報告這樣描述他們的命運:“他們等待的訊號沒有到,所以只好摸索著向前。他們進人亞洲大陸的上空,但沒有看到任何的航標,其至沒有看見海岸線……他們沒有因為中方的安排不到位感到氣憤,而是由於不得不放棄戰機而傷感。”從這個報告中可以看到美方認為是中方安排沒落實到位。
由於中美溝通方面出現問題,中國方面沒有收到提前接收美軍轟炸機隊的通知,但東南地區的防空情報網探知了杜立特的飛臨,可中國國民黨軍民以為是日機來襲,浙江、江西各地都發出了防空警報。沿海岸的日本侵佔區也發了空襲警報。抗日戰爭爆發後,中國國民黨軍民深受日軍狂轟濫炸之苦。白天跑警報,晚上回家做事,已成為日常生活方式。但這次防空警報與以往不同,不光飛機的數量、發動機的聲音與以往不一樣,就是來襲時間也發生了變化,日機一般上午來襲,下午來得比較少,傍晚則從來沒有過。因此,這次不同尋常防空警報留在了很多人的回憶中。
4月上旬浙江省主席黃紹竑與浙江省民政廳廳長兼省警察大隊大隊長阮毅成從浙江省臨時省會方巖出發,赴臺州、溫州兩署各縣視察。4月18日,黃紹竑、阮毅成在臨海。黃紹竑在回憶錄中記述了當天在臨海的情況:
三十一年四月十八日,我正巡視到臨海,是日傍晚暮色蒼茫的時候,忽然聽到空襲警報聲,這是過去所未有的。同時接獲報告:臨海三門沿海各地,以及衢縣浙西方面都有飛機在盲目地亂飛。我當時心裡想,這不像向我們空襲轟炸的樣子,一定是敵機因為那日天氣非常惡劣,受不了狂風暴雨的襲擊,而迷失了方向,覓不到降落的場所。如果它在我們的境內強迫降落,我們定可活捉幾個他們的空軍,稍洩這幾年來遭受無情襲擊所感遇的種種苦痛和怨氣。決然斷定不是我們的空軍,更不料會有同盟美國的空軍,能飛到中國的天空上來!
當時阮毅成受邀住在望天台上的恩澤醫院。在他專門記述參與救助杜立特轟炸隊員的回憶文章《杜立德首炸東京》中記述了4月18日晚上的情況:戰時戰地,經常有空襲警報。臨海縣面臨大海,更為敵機上下出入之所。……但空襲警報多在上午,過中午後已不常有,黃昏時更為難得。是晚(4月18日晚)警報發出後,不久天黑,燈火管制。我在醫院中,聞空中有飛機多架的飛行聲,更為奇怪。蓋自京杭淪陷,戰事重心後移,很難聽到有飛機多架的飛行聲音。且其聲極為沉重,似非敵機。如果我國空軍來臨,事先必有情報,防空監視哨不會發出警報。而在當時,我國空軍基地遠在大後方,亦不可能飛來東南最前線。未數分鐘,接到沿海各地防空監視哨的電話報告,謂有不明飛機數架,在沿海盲目亂飛。……未來一小時,空中機聲頓告沉寂,我想必是皆已迫降。警報解除,燈火復明。
作者簡介:史倌,高校歷史老師,歷史研究員。長期耕耘於黨史、軍史、戰爭史。歡迎廣大歷史愛好者交流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