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臣當然不是真名,其實我都不知道他們村是不是有這個姓。只不過讀音沒錯,就算是音譯吧。
尹臣沒上過幾年學,他們那個年代本來就沒幾所學校,再說那時的主要工作是“抓革命促生產”呢,上不上學的都在其次。
但是沒怎麼上學不代表沒怎麼讀書,尹臣超級愛讀書,走到哪兒都能扽出一本書來。當然有時候也不一定是書,也有可能是幾張報紙。反正那個時候農村裡紙張就不算多,帶字兒的就更少,稀罕到什麼程度呢?這麼說吧,上廁所都沒人捨得用紙!你還別笑,手紙大約是八十年代以後才出現在農村的嬌貴玩意兒,再往前用報紙、書本紙揩屁股都是奢侈,你們可能猜想不到,農村裡完成這個程式用的啥,土坷垃!
所以尹臣總能手捧帶字兒的書或者紙本身就相當不容易了,村裡人都叫他“書生”。
尹臣也並不辜負“書生”這個稱號,慢慢地他嘴裡出來的話就很具有書生味了。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天不為人之惡寒也輟冬,地不為人之惡遼遠也輟廣,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也輟行。”
眾人愕然木立間,尹臣甩下一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扭頭而去。
慢慢地,尹臣成人,到了該下地出工的年紀,隊長憐惜他“飽讀詩書”,到他家做工作,看看是否有什麼輕省點兒活計能幫襯到他,尹臣一甩手:“君子豈能為五斗米折腰?”
不折腰的尹臣於是手不釋卷,不管是吃飯睡覺逛大街,書總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尺之內。
也許是自己一個人看膩了,總找不到伴兒,一肚子學問無處釋放,於是逢人就問:“你說武大郎和武二郎一個娘養的,為什麼天差地別?”
“孫悟空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如來佛的手掌要多大才能連翻三五個筋斗出不去?”
“諸葛亮借東風擺得八卦陣陣眼朝在哪個方向?”
“寶玉要是娶了黛玉,你說黛玉的病能好嗎?”
嗯,沒錯,尹臣不僅僅之乎者也,跟一般人聊天兒他也會,至少說的你能聽得懂,儘管也許你並不知道黛玉是不是有病,武大郎武二郎有沒有可能同父異母。聽懂歸聽懂,解答不了尹臣的問題,結局往往是尹臣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蹣跚著遠去。
是的,有些古書能接觸得到並非因為在那個年代有多普及,只是這些書可能早就有流傳,怎麼著都能尋摸到兩本吧?
可惜儘管書能找得到,熟悉這些書的內容的人可不多,即便讀過的人也大多是看個熱鬧,象尹臣這樣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絕無僅有。所以這些問題只能在尹臣的腦子裡反覆糾纏,積聚成心病。
我認識尹臣的時候,他已經“神經”了。手裡還是或書或報,踟躕在村邊的路旁喃喃自語。
終於有一天,彷彿忽然發現似的:“好多天沒看見尹臣了”。
也許他家裡人早已經習慣了他揣一本書、一份報溜溜達達闖世界的生活,據說也沒怎麼去找。
從那以後,就再也沒見到“書痴”尹臣。
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隱了,有人說他尋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