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自古有“天下兩家半”之說。其中,一家為道家第一家,盤踞老虎山的張道陵後裔張天師家族;半家所指,一朝一代的皇帝家族。另一家則是綿延最久,最為顯赫的聖人之家,曲阜孔氏家族,號稱“天下第一家”。“聖府”(孔府)兩側的一副金字對聯,上聯為“與國鹹休,安富尊榮公府第”,下聯是“同天並老,文章道德聖人家”。從此對聯中,可見“闕里世家”孔氏家族的榮耀與霸氣。令人想不到的是,“天下第一家”的孔家與“玉皇之姓”的張家還有著延續千年的恩親關係。這一切還要從一場災難,一個孩子,一位婦人說起。
1、
五代十國後梁乾化三年(公元913年),全國硝煙四起,戰亂不斷,到處兵荒馬亂。此時的孔府如動盪的戰局一般,一片散沙,岌岌可危。孔子的四十二代孫孔光嗣早已失去爵位,無法得到朝廷的恩賞。孔府中的所有開支只能靠他做泗水令的薪俸維持著。然而,就在此時,一場災難也悄悄降臨。
一位名叫劉末的男子進入孔府當差,並被編入灑掃戶行列。後唐時,外姓人進入孔府當差必須將姓氏改為孔,所以,劉末變成了孔末。這不僅僅是名字的變化。更主要的是,孔末從此有了編制,可以拿到固定的薪俸。最令人羨慕的是,孔末的子子孫孫都有了編制,並世代作為孔府的灑掃戶。原本,孔末應對孔府,尤其對孔光嗣要感恩戴德。
然而,他的野心太大,不甘心一輩子只做一名吃喝不愁的灑掃戶。他的目標是坐上孔府老大的位置。野心大,膽子大的孔末知道,只有一個手段能達到此目標。那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孔光嗣幹掉。一天夜裡,他成功實施了這個計劃。不曾想,孔光嗣經歷戰亂,沒有死在動亂之中,而死在了自家僕人手裡。孔末殺死孔光嗣後,並沒有罷休,因為孔光嗣還有一個獨生子孔仁玉。
孔仁玉一日不除,孔末一日難眠。於是,他計劃斬草除根,了卻心中的顧慮。不巧的是,孔仁玉去了乳母張媽媽家沒有回來。過去的乳母雖為下人,卻是府中最高身份的僕人。《紅樓夢》中賈寶玉的乳母李嬤嬤,在賈府中耀武揚威,所有僕人都敬她三分;康熙皇帝的乳母孫氏(曹雪芹的曾祖母),更是將當初得了天花的小主子抱到自己家裡精心照顧。曹家能得到康熙皇帝的恩寵,並歷任肥差江南三織造,與此有直接的關係。古人更是認為奶水乃氣血所化,喝一滴奶猶如吸一口血,而血又濃於水。因此,小主子們對自己的乳母視為長輩,極其尊重。
2、
作為孔府的小主子,孔仁玉到乳母張媽媽家玩,再正常不過。不曾料,這次再正常不過的一次串門卻救了孔仁玉的命。孔末為了斬草除根,氣勢洶洶地來到張媽媽家。恰巧張媽媽家有了兒子和孔仁玉年齡相差無幾,而且兩個孩子都是禿子。慘劇發生後,張媽媽知道孔末不會放過孔仁玉。於是,她做了一個撕心裂肺的決定。張媽媽給自己的兒子穿上孔仁玉的衣服以此來冒充孔仁玉。
孔末追到張媽媽家,也誤以為穿著華麗衣服的孩子就是孔仁玉,手起刀落將張媽媽的孩子殺死。隨後,孔末回到孔府,奪了大印與令箭,自薦襲爵,並以孔子後世自居,而真正的孔子世家便至此斷了宗。孔末襲爵,大權在握,族人們敢怒不敢言。
轉眼之間十多年過去,張媽媽將孔仁玉養大成人,並改名換姓,以母子相稱。孔仁玉從小發奮讀書,到了後唐明宗時,赴京趕考,並被朝廷授予太學生。此時,孔仁玉抓住機會,嚮明宗告知當年孔末亂孔的始末。此事關係到孔子後裔傳承問題,明宗相當重視,並派人前往曲阜調查。最終,調查證實了孔仁玉所說的情況。孔末亂孔罪大惡極,被治罪殺死。孔仁玉理所當然地回到孔府承襲爵位。孔氏家族在孔仁玉的管理下,得以“中興”,因此,他被孔氏家族後世尊稱為“中興祖”。在其死後,孔府裡專為他蓋了祠堂,名為“報本堂”,並在孔廟中的崇聖祠中列有中興祖孔仁玉的牌位。
孔末亂孔看似已經平息,但有一個問題一直遺留至今。從那時起,居住在曲阜的孔氏族人(闕里孔氏),分成了內孔與外孔。孔子的後裔被稱為內孔,又叫內院孔,而孔末的後代叫外孔,也稱外院孔或偽孔(因為孔末本不姓孔,只是冒充)。外孔後裔非孔子後裔,難以續上孔氏家譜,因此,至今曲阜孔氏中有的人能續家譜,而有的人則不能續家譜。
3、
在這次事件中還有一個人不能不說,那就是孔仁玉的乳母,救命恩人張媽媽。孔仁玉襲爵之後,為了報答張媽媽的救命養育之恩,奏請皇上恩准孔府認張家為世代恩親。從此,張家世世代代都算是孔府世世代代的恩人。不論朝代如何更替,孔府主人如何承襲,張家的後人不管哪一代到了孔府,都必須以貴賓相待,如有不周到的地方,視為觸犯家規祖訓。
孔府上下和孔氏全族統稱張媽媽為“姥姥”,此稱呼似乎成了張媽媽的官稱。孔仁玉擔心後代會有人不遵守此規,專為張媽媽製作了一柄龍頭柺杖。此龍頭柺杖的威力極大,可以管教孔府歷代衍聖公的夫人。同時孔仁玉規定,張媽媽去世後,“姥姥”的稱呼和龍頭柺杖由長房兒媳繼承,世代相傳。
張媽媽死後,為了紀念她,在曲阜城外張羊村附近封了一小片樹林,叫張家林。孔林中歷代衍聖公都要給張媽媽立“報恩碑”,每逢祭祀孔仁玉時,要有張家嫡孫二人來陪祭,有時還委託張家代替衍聖公去孔林掃墓。
在曲阜《續縣誌》中,關於孔家認定張家為世代恩親有明確的記載:
“按孔氏中表著聞者以顏姓為最,然衍聖公與顏博士論師生而不敘表親,惟曲阜張羊村唐張溫之裔孫與衍聖公及諸孔氏稱表親,而男女通呼親戚婦人老年稱姥姥,遇喜慶事不盡來,遇衍聖公有喪以內外張親戚皆來為榮,遇衍聖公祭四十三代公時,則張姓以嫡孫陪祭祀,祭四十二代張夫人亦然,亦有時代請張姓代行掃墓之禮。”
張媽媽的後裔雖然受到孔府極高的恩榮與禮遇,但張氏族人還是多以務農為本,世代種田為生。孔、張兩家的恩親關係一直延續千年,直到末代衍聖公孔德成離開孔府。孔德成承襲衍聖公時,有一次孔府大擺宴席,這自然不能少了張姥姥的身影。當時,張姥姥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農家婦女打扮,粗布褲褂,緊扎著肥大的褲腿腳,挎著籃子,一雙小腳,慢悠悠地來到孔府的酒宴上。
張姥姥毫不在意酒宴上的那些達官貴人,只管大吃大喝,吆三喝四。臨走之時,還將自己挎來的竹籃子裝滿吃食。就連衍聖公孔德成的母親陶氏也對張姥姥客客氣氣,甚至特別吩咐當差的“張姥姥來了,要什麼,給什麼,千萬別得罪她。”
當然,有些當差的還是免不了在繁忙之中,對張姥姥稍有怠慢。此時,張姥姥會站在大堂前高聲怒罵,而孔府上下沒有一個人敢吱聲。孔府歷來講究規矩,所以這種罵街的事情極少出現,因此當時孔府的小主子們看到張姥姥破口大罵都覺得是一件極新鮮的事情。
當然,張姥姥並不是那種貪得無厭之人。雖然,張姥姥可以帶走孔府宴席上的任何吃食,但她每次基本上只拿兩樣:饃饃和酒。後來,當差的摸透了張姥姥這一習慣,乾脆將她安排在前上房西間吃飯,那間既是正房又離西廂房近,重點是,西廂房正是放饃饃和酒的倉庫。臨走之時,張姥姥可以順便用饃饃與酒填滿她的小竹籃。
有時,張姥姥不只自己一人來,還會帶全家甚至很多村裡的人來。衍聖公夫人陶氏出殯時,張姥姥帶來的人足足擺了六大桌酒席。後來,孔府日漸式微,到孔德成結婚時,張姥姥帶來兩桌酒席的人。孔府上下無不盡心盡力伺候好張姥姥所帶來的人。隨著孔府失去往日的光輝,末代衍聖公離開孔府,張家與孔家這種延續千年的恩親關係也隨之結束。
千年之前的那場災難,既是孔氏家族的慘痛,也是張姥姥的悲痛。為了保全孔家嫡系血脈,張姥姥不惜放棄自己的親生兒子。可以想象,張姥姥當年內心的掙扎。最終,她還是做出了超越母愛的選擇。這一選擇造就了張家與孔家延續千年的世代恩親。大恩不言謝,但感恩之心應世世代代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