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果仁媽的文,是香港作家董啟章的育兒經歷。董啟章的妻子是中文系教授,與天下所有家長一樣,他們也為孩子的學習、成長操碎了心。畢竟,作為父母,是很難對孩子死心的。
但夫妻倆循循善誘,陪伴左右,也沒能讓兒子提升成績;帶著兒子嘗試了各種興趣班,也沒發現他有什麼特長。
董啟章在其新作《命子》中記錄了自己陪兒子果讀書的沮喪經歷。“像我這樣的一個從不跟人爭執的溫文人,在那幾年間把發怒的限額全部用盡,甚至遠遠過頭了。”
董啟章曾想象會有個女兒,結果卻生了個兒子。養育的過程也大體是這樣的,當初的想象,往往都是一廂情願。
“孩子的人生冒險,不是父母能給他們預先安排的。真正的冒險,無論是哪一個範疇的,都應該發自本心,而冒險的結果,也應該由自己承擔。父母所能做的,就是鼓勵孩子去冒險而已。”
最後,董啟章得出結論:“箇中的教訓非常明顯——子女的成就完全靠他/她自己的覺悟,父母怎麼幹預也是徒勞無功的。”
接下來果仁媽分享幾段《命子》的節選,從董啟章和孩子相處的故事中,你能看到每個普通家庭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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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人生中最沮喪的經驗之一
兒子的小學成績一直徘徊在全級的最後幾名,有一次還要經過補考才能升班。這跟我們當初的預期很不一樣。我和妻子在學時都是成績優異之人,從未嘗過考試包尾的滋味。考第一是家常便飯,考第二是一時大意,考第三基本上不能原諒。記得四年級時曾經破天荒數學僅僅不及格,老師對我的失常大為緊張,立即約見家長。一向嚴厲的母親不但沒有責罵,還破例請我去紅寶石餐廳食紅豆冰,大概是擔心我受不了打擊。
雖然從競爭性的學制出來,而且是當中的成功者,但我和妻子並沒有對背後的理念照單全收。果幼稚園的時候,給他挑了一間就近的學校,功課很少,遊戲很多,老師也很有愛心。那時候,除了他上課很被動,也不大跟同學玩,學習上完全沒有問題。我們對果沒有在學校交上朋友有點擔心,開始帶他參加外面的機構舉辦的社交小組。但是整體而言,他的幼稚園生活過得相當愉快,沒有值得抱怨的地方。
在機緣巧合之下,升小學的時候,我們帶了他去一間市區的名校面試。傳統名校之中,這間小學學風相當自由,並不刻意催谷成績,特別重視學生的課外活動,在音樂和體育上也有很出色的表現。
另一個優點是,小學部跟中學部採取一條龍制度,不必為了升中問題而煩惱。考核制度所造成的負面影響,可以減到最低。兒子多年來成績欠佳,也沒有收過老師的投訴。當然學校也不是放任不管。科目考試不及格的同學,必須參加水平提升計劃,也即是補課班。
從小一開始,果便是補課班的常客。每個學期至少兩科,每週至少兩次。補習班放學較晚,去接他的時候,留校的學生都在參加課外活動,不是劍擊就是打球,也有童軍訓練,或者興趣小組。總之看起來全都是文武全才、活潑起勁的孩子。
抬頭一望,我兒子和幾個同樣沒精打彩的同學,在老師的帶領下,拖著散漫的步伐從樓梯走下來,感覺就像一群士氣渙散的殘兵。和我一樣去接補課班放學的家長,都好像有點抬不起頭來,互相也不太敢望向對方。如是者六年,大家見慣見熟,但從沒有打招呼。補課班也似乎沒有絲毫提升過參加者的水準。
幸好兒子擁有超強的自尊心,似乎沒有受到成績問題的困擾。對他來說,唸書和上學只是例行公事,馬馬虎虎地混過去就可以,無須過於緊張。我自問不是那種望子成龍的父親,也不認為讀書是唯一的出路。如果兒子的志願是當運動員、漫畫家或者廚師,我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但是,看著兒子除了巴士之外興趣全無,既不能文,也不能武,心裡便難免有點焦急。捫心自問,自己和妻子也不是沒有給予他足夠的機會,接觸不同的事物,無奈他就是沒有反應。於是便只能以老生常談安慰自己:孩子是迫不來的,耐心點等待吧!他始終會找到自己想做的事的!
縱使口裡說不會強求他在學業上拿到什麼成績,但落實到具體的功課和考試,心裡還是盼望他做得好一點的。我們的要求已經調整到相當低,在學業上只希望他及格和升班,在學業外從不強迫他參加任何活動或者學習任何手藝。至於最基本的功課和複習,做父母的始終不能袖手旁觀,任由孩子自生自滅。只是一接下這可怕的任務,就算是世界上最富有耐性和愛心的人,也會不能自已地變得瘋狂和暴戾。
陪兒子讀書是我人生中最沮喪的經驗之一。這一刻跟他講解過的東西,下一刻可以忘得一乾二淨;今天聽他複述得頭頭是道的內容,明天卻可以好像從沒有聽過;同樣的數學原理或者語文法則,連續幾年地給他重複解釋,每一次他都好像接觸到新鮮事物。
在這些時刻,我完全體會到何為徒勞無功、白費心機。而每當想到自己放棄了寶貴的寫作時間,把精力虛耗在這樣的互相折磨中,心情便低落到極點,脾氣也難免變得暴躁。
像我這樣的一個從不跟人爭執的溫文人,在那幾年間把發怒的限額全部用盡,甚至遠遠過頭了。我人生中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情緒管理出現問題。到後來甚至嚴重到,一坐在兒子的功課面前,便會立即胸口發悶、呼吸困難。
果在校的語文表現並不突出。由於沒法養成閱讀興趣,無論中文和英文的進展也不甚理想。任憑我們如何抽空陪他讀書,也沒法把語言養分硬塞進他的腦袋裡。
不過,重災區是數學科。我必須承認,數學是一門非常依賴天分的學科。欠缺數學頭腦的話,無論多努力也是徒然的。在兒子的整個小學期,數學幾乎沒有及格過。
我自己當然不是數學天才,但唸書的時候並不覺得數學太難。放棄數理念文科,不是能力問題,而是興趣的使然。偏偏兒子對數學全無感悟,不是完全弄不懂,就是粗心大意,做完草算都可以把答案抄錯。陪他做數學功課,就像在乾旱的泥土裡插秧,不要說揠苗助長,簡直是寸草不生呢!
我不會把問題完全歸咎於教育制度。我關心的不是分數和成績,而是學習這回事本身,所必然面對的困難和挫敗。無痛學習是個理想境界,就如兒子小時候唸詩一樣,因為覺得好玩,所以不費吹灰之力,但轉眼間也可以忘記得了無痕跡。興趣和動機對學習固然重要,但過程中還是不得不付出一定的努力,甚至辛勞。就算是天生異稟,如果好逸惡勞的話,成就肯定是極為有限的。
數學的噩夢到升中之後愈加恐怖。望著那些連我也要絞盡腦汁才能破解的數學題,我終於崩潰了。我們請了一位補課老師,每週上門三次。
當然情況不會就此一帆風順。果的數學成績依然一直在及格邊緣徘徊,但至少我可以卸去這方面的重責。這是我放手兒子功課的第一步。
我漸漸發現,多年來積壓的情緒,不但來自兒子的表現不如期望,也來自一個擁有高等教育程度、具有豐富教學經驗,而且富有責任感的父親,對無法好好教養自己的兒子的挫敗感。失敗者是我而不是他。我堅持不讓兒子吃藥,到頭來要吃藥的是我自己。
有一天晚上,聽見兒子跟數學補課老師聊到了中文科,問對方“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意思。(這時期他正在家裡向祖父母開授中文班,用的是自己學校的教材。)補課老師含糊其詞,說中文科最好還是問他的父母。補課完結,送走了老師之後,我在飯廳一角的小黑板上,看到兒子用粉筆寫下的八個字:“小時不佳,大當了了。”
很少父母會希望子女是平庸的。在子女的成長過程中,父母總會尋找他們在哪些方面有過人之處。我自然也不能免俗,竭盡所能地發掘兒子的天賦。最終我的發現是,所謂的天賦也真的是天之所賦,有便有,沒有便沒有,跟孩子吃什麼奶粉(或者吃母乳與否),和父母提供什麼教育,是沒有必然關係的。
說孩子出生是一張白紙,寫上什麼完全是環境和培養所致,這樣的文化養成論是站不住腳的。沒錯,條件和機會對一個人的成長和學習產生極大影響。任憑你有怎樣的天才,如果你在經濟、社會和文化方面沒有合適的環境,那潛在的才能便可能會被終身埋沒。
但是,當一個人有幸獲得學習不同事物的機會,這便代表他可以無往而不利嗎?當然也不是。
我於是傾向認為,每一個人也有自身的“原廠設定”。你的設定裡面沒有的東西,你最好不要強求;而你有的東西,你也不要忽視或逃避。所謂的個性,大概就是這回事。當然,最大的難題是,我們怎知道自己的設定裡有什麼,沒有什麼?
我並不是主張絕對的生物決定論,以及隨之而來的優生學和生物性歧視。所謂的設定或者傾向,通常是複雜多樣的。一個人的設定總有強弱優劣的不同組合,到頭來還是認識自己和發揮所長的老生常談。在大部分情況,對大部分人來說,各種能力的可塑性還是相當大的。天才和蠢材畢竟只佔極少數。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需要學習和教育。
至於所謂“原廠設定”雖然存在,但其實也是一件不好說的事情。那顯然不是把人歸為各種型別,或者區分成各種模式就可以解釋的。更加不是由出生地點和時辰,或者什麼星際法力所左右的。(我一向不信星座,對近年流行的HumanDesign那一套也保持高度懷疑。)遺傳學是唯一的合理解釋,但因為實際運作太複雜,所以最終還是無解。至少在今天,我們還未能透過分析DNA去部署自己的生涯規劃。
孩子出生之時,不會附送一份出廠說明書,讓你預先了解他的功能和設計。所以父母便只能不斷地猜想和摸索了。最靠近實際的,是根據父母雙方的性格和能力特徵來作出預計。不過,結果往往會出人意表,原因也許是遺傳的可能組合實在太多,或者父母對自己的認識太少。就算父母並沒有過於不切實際的幻想,錯誤的期望也幾乎成為常態。
所以為人父母者不但不要有任何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奢望,更要有孩子永遠不會以你期望的方式成長的心理準備。
話雖如此,父母還是最死纏爛打的一類人。我們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為子女的未來做到最好”。當今父母的完美主義(或對失職的恐慌),已經到了病態的地步。
果嬰兒期的時候,我每晚都在他床邊播放音樂哄他入睡。那是大江健三郎的兒子大江光創作的樂曲,曲風輕盈、活潑、悅耳、簡潔,比過於複雜的古典音樂更適合幼兒。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那些晚上,在關了燈的房間裡,在嬰兒床的旁邊,在柔和樂曲的配襯下,輕輕拍著小兒子的背,在昏暗中看著那雙小眼慢慢合上的時光。
我可能高估了潛移默化的威力。我們很快便發現,音樂對他起不了多大作用。學樂器每次也只是淺嘗即止,不出三堂課便知道不必浪費時間。在學校曾經被老師挑選加入歌詠團,但不到兩個月就因為缺席練習而失去資格。十歲之前,他基本上對音樂絕緣。到了十幾歲,開始自己上網聽歌。他的品味相當獨特,除了一般的流行曲,還特別喜愛連我也嫌老套的懷舊金曲。另外最欣賞的是廣告歌和政府宣傳歌。
繪畫的情況也差不多。兒子從來不會主動拿起筆來畫東西。帶他去繪畫班,他只是拿著畫筆發呆,連胡亂塗鴉也欠奉。學校的美術堂,經常拿回來潦草的幾筆,甚至是白紙一張。高小的時候上過一個另類畫班,算是畫出了兩三幅大型畫作,頗有點印象派的色彩,令人振奮了一陣子,但很快又無以為繼。
他唯一主動畫過的就只有巴士,想不到筆觸相當精細準確;又曾經重畫大富翁之類的紙版遊戲,把街道和地名全部改成他喜歡的新加坡。畫東西對他來說似乎只有功能性的作用,遠遠談不上創作。去藝術館看畫展的時候,他卻喜歡冒充專家,把作品評頭品足一番。
六歲的時候,果被媽媽騙去學過一陣子芭蕾舞。作為班中唯一男孩,自是特別受到注視和寵愛,但也加深了他的抗拒。他一向跟同齡孩子保持距離,甚少一起玩耍。肢體動作更加是他的弱項。不難想象,大膽嘗試的父母很快便鎩羽而歸。
學跳舞可能有點誇張,但就算是一般的運動,也很難吸引他的興趣。需要身體高度協調的球類運動,對他來說是個不可能的任務。游泳連續學了幾年,連教練也差不多要投降,最後總算能以不太標準的泳姿遊畢五十米的距離。
單車到了十幾歲也學懂了,但技巧一般,也算不上是熱衷。最集中訓練過的是攀石,前後總共一年多,每週去攀石場上課。曾經有過不錯的表現,以為終於找到至愛的運動,怎料熱情還是漸漸冷卻。
後來不知怎的染上了遠足癮,每星期也要行山,每次行不同的山徑,弄到我和妻子疲於奔命。父母沒空就自己偷偷去行,大半天不見了人影,害家人著急得坐立不寧。這個人做事老是矯枉過正,要不就不做,一做就瘋狂,要按也按不住。而且喜歡行山並不等於熱愛大自然,討厭昆蟲和害怕動物的性格不變。往往對來回山間的車程更為重視,這又是另一個奇異點。
對於別人的子女,大家總是有些好心而錯誤的假設。說兒子不喜歡音樂,人們就會說一定是喜歡繪畫;說他對繪畫沒興趣,人們就會說那就應該是擅長運動吧;再說他最討厭運動,人們就更加肯定地說:那一定是個讀書人嗱!
果的學業成績在整個小學生涯幾乎都是給同學們包底。六年來做功課看書我一定陪伴左右,但無論我如何循循善誘或者嚴厲訓斥,結果也無分毫寸進。
直至中三那年,他無法再忍受自己的沉痾,突發蠻勁讀書,逐步升到中游位置,甚至朝中上進發,學期終還破天荒地拿了個進步獎。
箇中的教訓非常明顯——子女的成就完全靠他/她自己的覺悟,父母怎麼幹預也是徒勞無功的。
好的,就算藝術不行,運動欠佳,興趣缺乏,學業亦一般,那也沒關係。父親是作家嘛,母親又是中文系教授,兒子擁有語言天分幾乎是註定的派彩。
坦白說,在我的私心裡,也一直是這樣想的。將來當醫生、律師或者什麼專業人士,全都不在我眼裡。果很早就懂說話,而且說得很完整,像大人的語氣,幾乎沒有說過嬰兒話。我以為是語言早熟的徵兆。兩歲半的時候,跟他念些唐詩,就算意思完全不懂,他也幾乎立即記住,當是遊戲般背誦出來。最高紀錄可以背三十幾首。在親戚朋友面前表演,博得許多掌聲,令父親也有點沾沾自喜。不消半年,突然不肯再念,然後就全部忘光了。唸詩一事原來只是虛火一場。
長大了對文學也不見得有多少熱情,書也不看,字也不寫,但無厘頭會上網看文學講座錄影,失驚無神背出一首飲江的詩。升中三的暑假,忽然埋頭寫了十幾篇短文,自己編排列印,訂起來成為一本散文集。還在家裡搞了個新書釋出會,廣邀親朋戚友參加,作了一小時的演講,之後是賣書和籤書,每本盛惠港幣二十五元。大家都以為他的文學基因終於爆發,但結果證實只是煙霧彈。
我和妻子從兒子很小的時候,已經致力於培養他的閱讀興趣。家中備有大量精美的童書和繪本。妻子每晚飯後都用巧妙的手段,勸誘兒子一起挨在沙發上看書。妻子真是個優秀的說故事者,每每把書本的內容講得聲色俱全,而兒子也往往有天真妙趣的回應。
我在一側旁觀,曾經滿懷愜意和樂觀的心情。甚至出現過聽媽媽講說經典名著《神曲》的奇異場面(原因好像是果想知道什麼是地獄),令我有一刻置身於《世說新語》的神童世界的幻覺。不過,最為典型的反應是,當媽媽施展渾身解數保住他的閱讀興趣,兒子會突然指著書頁角落說:為什麼這本書的頁碼跟上一本的字型不同?
我的口才顯然跟妻子差很遠,說故事的能力也很低。(是的,雖然我是個小說家。)由我來伴讀的時刻,兒子很快便想溜走,或者忍不住合上眼皮。如果是讀學校的指定故事書,那簡直是一件苦差。說的辛苦,聽的難過;不但字詞未有過目,連聲音也根本未有進耳。從那時候開始,我便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再公開談論任何關於“如何引導孩子閱讀”或者“如何提升孩子的閱讀興趣”之類的題目了。
我很懷疑“耳濡目染”這個說法。我和妻子都是愛書人,我們家本身便是個圖書館。一個在讀書家庭長大的孩子,卻完全不喜歡看書,只能用物極必反去解釋。如果對家裡的書沒有感覺,那便試試換個環境,帶他到外面看書去吧。
兒子對圖書館並不抗拒,但顯然因為喜歡“去圖書館”這個行為多於真的看書。後來便變成了一系列的指定動作,例如一進圖書館便去找那兩三本相同的書,坐在相同的位置,從頭到尾翻一次,指出相同的東西,在相同的笑位發笑,然後便合上書離開。算不上是看書而只是一個儀式。不過,這樣的儀式還是教人回味的。那時候我和他一次又一次地看的,包括莫里斯·桑達克的《在那遙遠的地方》和海倫·華德與偉恩·安德森的《錫森林》。
除了圖書館,書店也是假日必去的地方。大書店都有兒童圖書部,很多孩子把那裡當作圖書館,拿了喜歡的書便坐在地上看起來,氣氛相當熱鬧。兒子當然不願意自己一個人看,總要拉著爸爸或媽媽給他講。他挑的幾乎都是湯馬士火車頭的書。(小時候的他還未完全對巴士情有獨鍾,對火車也甚感興趣。)Thomas、James、Gordan、Percy等等一大堆火車頭人物,輪流地看了又看,講了又講。那時候他已經念初小。那些小書也沒有多少字,都是看圖畫的。想幫他拓展一下興趣,挑些別的題材,他都不為所動。
對啟發他閱讀這回事,有時難免感到氣餒。
有一次,我突然忍不住發火了。之前好像發生過什麼麻煩事,令我的心情不佳。可能是“扭蛋”(扭出來的塑膠蛋裡頭又是一部迷你扭蛋機)扭不到他喜歡的顏色(他偏愛綠色),便不停地抱怨,嚷著要再扭;又可能是鬧著和公共交通工具有關的彆扭。總之,我對於有名無實的“看書”沮喪到極點,便把書本丟在地上,站起身走開。
兒子隨後追上來,似是有點給我的脾氣嚇到了。(這個招數到他中學時代已經完全無效。)我便乘勢訓了他一頓,說他無心向學,對什麼都沒有興趣,只顧執著無聊的事情。兒子自然不會溫馴地捱罵,鼓起他那不及三寸的不爛之舌,有理無理地反駁。
於是書店便上演了一幕父子唇槍舌劍的滑稽劇,供其他顧客免費觀賞了。兩人在書架間且戰且走,不經不覺來到宗教書區。在我稍事喘息的時候,兒子指著他面前書架上的一本書,一本正經地說:
爹地,你看看這本書吧!
我彎下身子看清楚書脊上的題目,那是一行禪師的《你可以不生氣》。
父子倆當即忍不住一起笑了出來。
文章來源 | 文章授權轉載自vista成長實驗室。嗨,這裡是《vista看天下》旗下的教育團隊:vista成長實驗室。我們關注教育,更關注人,陪伴父母與孩子一起成長。
作者丨董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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