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始終相信漢字的先進性
五四運動期間,白話文運動興起,其代表人物劉半農說,寫文言文的是死人,寫白話文的是活人。他還跑去採訪國學大師章太炎,詢問章對白話文的見解,卻捱了一通罵:“你劉半農先生不研究‘小學’,不研究‘音訓’,不曾研究過《說文》,所以你聽了我的話,可能會覺得很奇怪。”劉半農羞愧難當,無言以對。
章太炎是中國語言文字學的創始者,他認為小學乃國學根本,而非只是附庸經學。在《國學講演錄·小學略說》中,章太炎指出,若要學懂小學,先學字形,再以六書分析。
一、指事
人最早造指事、象形兩例。指事居六書之首,視而可識,察而見意,由具體的形和指事符號組成,意義一目瞭然。指事的出現,大概是因為遠古人類單依靠結繩記事,已不足以溝通,因此創造指事符號,以象徵性字元表達意義。
指事記錄“事”的名稱,透過增減筆畫或將字反用,使人明白意義。以大篆字型“上”“下”為例,“上”狀似“二”,“下”狀似倒置的“二”,都是純象徵性的符號,一目瞭然。或是將“正”映象反轉,就是“乏”字,表算術正負之分。
指事還可以在象形字基礎上加指事符號,如“本”、“朱”、“末”分別在“木”的不同位置加上指事符號,來表明樹根、樹幹、樹梢。“刃”在“刀”的刃部加上指事符號來表明具體部位。指事依靠符號表達出更加抽象的意義,使文字更加生動。指事雖是最早產生的字形,數量卻很少。據統計,《說文》小篆字形中只有129個指事字。
二、象形
指事之次乃象形,象形有獨體之文,多為名詞。造字之初,原始人類使用簡單的繪畫體現物體特徵,逐漸演化為象形字:“月”是一彎明月鉤,“馬”有四條腿,“山”有三個高高的山頭表峰頂,“日”是圓形中有太陽黑子,與人日常所見太陽形狀無異。
至於合體象形,雖然也畫成事物的輪廓,但還需要藉助於主體事物來幫助表義,否則不知為何物。如“眉”在“目”上,所以人們知道是眉毛。“果”狀似圓形,長於“木”上,所以人們知道是果實。“瓜”生於藤蔓之下,所以人們知道是瓜。
三、會意
隨著人類交流日益頻繁,指事、象形無法滿足需求,會意和形聲應運而生。會意字是把兩個或幾個字會合起來,表示一個新的意思,具有“合二字三字之義,以成一字之義,使人觀之而自悟”的特徵。
小學兒歌中唱“小土塵,日月明,三木森,三人眾”,都是典型會意字,見字即可想象,會合乃知其意。常見會意字“鮮”:“魚”“羊”合體,玉盤珍饈,佳餚之至,謂之“鮮”。“易”的甲骨文為一隻杯子向另一隻杯子裡倒水,本意為“變化”,因此“易”的小篆字為向下倒水的杯子。
四、形聲
許慎《說文解字》言:“形聲者,以事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要造形聲字,先依據事類來定名字、做形旁,再以口語中的某個讀音的字作聲旁。
章太炎以“江河”為例,“江河”與“水”有關,“水”表其義,“工”“可”讀音與“江河”相當,作標聲的部分。有時也會出現某字既是形聲,又是會意的情況,“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中的“駟”就是會意兼形聲字,“駟”的“四”既是聲旁,又含數量“四”之義。
形聲字因形見義,據形知音,可以將表意和表音和諧交融,所以發展迅速。“秀才不識字,只讀半邊音”雖是諷刺,卻說明形聲字佔漢字比重極大。
五、轉註
象形,指事,會意,形聲均為造字之法,而轉註和假借都是用字之法。
章太炎倡導少用新造之詞,已有“他”字,再造“牠”“她”就是節外生枝。轉註以一字解釋另一字,章太炎不以為然。他反對“建類一首,同意相受”,並非有同樣的部首就可以相互解釋,如“焉”“舄”以“烏”為部首,意義並不相近。
許慎言“考老”二字乃轉註,章太炎則認為轉註是由方言差異所致。文字的功能是記錄語言,造字之初,同樣的意思,甲方言區說“考”,乙方言區說“老”,被收錄後為了方便理解,才立轉註。
轉註有三特徵:部首相同、讀音相近、能夠相互解釋。例如袒、裼、裸、裎四字。袒在《說文解字》中作“但”;裼,古音如“鴦”;裸裎,皆為但也。因為各地義同音異,所以轉繁為簡,袒、裼、裸、裎可為轉註。
六、假借
轉註一義多字,假借則一字多義。假借有三例:引申、符號和疊字。
引申本無其字,以此字引申他義。如“令”本義為號令,發號施令者也為“令”,包含命令、縣令二義。“長”本義為長短之長,便可引申出長者於幼者之上,有長短、長幼、官長三義。
假借還有兩例,一是作符號,以常見字表他義,如唐、商、周雖為地名,但其本義並不相關,不過是依聲託事。二是用疊字、雙聲和疊韻表新義,如“懋懋”表“勉”義;“參差”的“參”不表“不齊”,“輾轉”的“輾”不表“翻轉”,卻透過雙聲被賦予新含義;“逍”“遙”單字不表自在、“須”“臾”單字不表頃刻,組合起來卻又是新詞。
假借並非通假,假借字是漢字發展的產物,本質是“本無其字,依聲託事”,而古人寫字缺乏嚴格規範化,寫了別字,才有了通假字,本質是“本有其字,依聲借字”。
20世紀初的中國,令章太炎感慨“華夏雕瘁,國聞淪失,西來殊學,蕩滅舊貫”,但他始終相信中國漢字的先進性,以推廣國學為己任。章太炎認定中華民族以漢字為依託,學國學就是要咬文嚼字,他呼籲建設現代語文,具有深刻的文人情懷和民族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