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鹿》主題插畫 胡永凱繪
主編按語：
2021年是動畫片《九色鹿》製作完成40週年，也是該片導演錢家駿先生逝世10週年。為表紀念，空藏動漫資料館團隊將一份《九色鹿》創作人員曾使用過的導演闡述鉛印稿進行了整理和編校，並在這個值得紀念的時間點與大家分享。
這份導演闡述印發於1980年11月，應是根據導演錢家駿先生的手寫草稿或口述內容進行整理的，未進行過細緻的校對，所以文中有不少錯字、漏字、病句的現象，大量標點符號和文法的運用都不符合標準現代漢語書面語規範，對影片創作背景不熟悉的朋友讀起來會有很大的障礙。
《九色鹿》導演闡述鉛印稿封面
為此，我們在將這篇導演闡述原文轉錄為電子稿之後，又整理了一個精校精編版，以便於廣大的動畫史研究者、愛好者閱讀。經過編校的文稿僅對錯字、漏字、標點及各種容易引起閱讀障礙的問題進行了處理，對錶述不完整或容易引起歧義的詞句進行了調整。
因為種種條件的限制，最終完成的動畫片《九色鹿》留下了許多遺憾，甚至遠沒能達到錢家駿的預期。好在我們可以透過這篇導演闡述來了解錢家駿對於影片的最初構想以及提出的創作方法，並以此為案例去研究老一輩動畫人的創作理念。
——傅廣超
我對《九色鹿》的創作構思和藝術處理方面的設想、方法、要求
作者|錢家駿
整理|潘宣伯
編校|傅廣超
排版|王藝菲
這裡，除說明主題思想及人物性格以外，我試圖從二個方面來談《九色鹿》這個戲的創作方法：
第一部分是我對《九色鹿》這個劇本的認識和設想。
第二部分是我將使用怎樣的表現手段使全劇成為一個動畫藝術整體，（使之）具體而形象地呈現在觀眾眼前。
錢家駿（1916-2011）
《九色鹿》主題思想
《九色鹿》出自敦煌壁畫，原名《鹿王本生故事》。這個故事透過鹿救溺人、溺人見利負鹿的一段情節，譴責了溺人的忘恩負義，歌頌了鹿王的正直、勇敢、善良、仁慈。（另）一方面（鹿王的高貴與）王后的貪婪無度、國王的軟弱無能，構成了鮮明的對照。小動物與毒蛇也各自代表善與惡的一方。
九色鹿、軍士、內侍造型設計圖 胡永凱繪
這個戲的主題可以說是：“善良的人受到尊敬，而邪惡的人永遠達不到他們罪惡的目的，並將自食惡果。”這樣的因果關聯，不同於宗教的唯心因果輪迴，是拂拭掉迷信灰塵後的珍寶，是很有現實教育意義的。
《九色鹿》的創作要求
一、美術設計
人物設計：總的來說是以北魏風格的敦煌壁畫為主，也可參照隋代或魏以前的壁畫人物風格，包括結構、形象和色彩。
飛天造型設計圖 胡永凱繪
飛天造型設計圖 胡永凱繪
背景設計：基本上是從敦煌壁畫的景物摹擬繪製，也（可）專為戲的需要而借用壁畫中某些較為接近的形象資料為基礎進行再創作，加以一定的氣氛渲染，創作出合乎戲劇內容的背景。
弄蛇人溺水處場景設計圖 馮健男
王宮大殿場景設計圖 馮健男繪
王宮內廷場景設計圖 馮健男繪
二．原動畫的戲與動作表現
每一段戲要做足，要處理得有節奏。
每一鏡頭的內容（要）充實，要有重點突出。
每一動作要注意首尾關係，人物和動物各有動作特徵。
注意動作（的）藝術性：美感、趣味性、氣氛特徵。
三、背景的繪製
除根據敦煌壁畫的景物形象及色彩特徵（進行再創作）之外，在具體繪製背景時（呈現出）壁畫古老（的質感），又能助長環境感染力。
1、背襯。用高麗紙畫背景，（正面、）背面（都可）著色，表現壁畫厚重。
2、漿漬。新壁畫感，表現城牆、王宮、堅實的建築物。
3、水漬。一般壁畫的表現。
4、殘破。破舊的壁畫感，表現古老牆垣或殘破場所。
鹿棲仙境（選自馮健男《九色鹿》繪本）
密林深處（選自馮健男《九色鹿》繪本）
四、音樂方面
以敦煌古代樂曲為主要參考資料，打擊樂器與彈拔樂器應當佔最多的篇幅。吹奏樂器、鑼鼓與鈴鏜的聲音可以替代擬音效果，渲染特殊氣氛。
五、對白、效果（擬音）方面
對白除內容（如）詩歌一般，音色必須帶有音樂性，各人物（的聲音要）符合（各自）身份，組成音樂的群像。效果（聲）的使用，大部分採用樂器的擬音，以便與音樂聲相結合，產生和諧的音響效果。
六、攝影方面
九色鹿閃耀輝光的三個階段，要一個比一個更突出，以攝影的特技來處理：
1、鹿救使臣時華光跳動及顯示彩光，用一般的發光處理表現。
2、鹿救弄蛇人後，出現神奇彩光，這次彩光和輝光分量較重些。
3、鹿鬥勝弄蛇人之後迴歸快樂的山林生活，（這次）所顯示的神奇彩光（要能夠推動戲的）高潮。
《九色鹿》影片畫面
在全片的背景攝影方面，也要有一定的加光措施，以保證人景在和諧的色光環境中充分得到表現：
1、區域性加色光
2、全體布光外加主強光(或色光)
3、各種色光強弱並用。
七、人物性格塑造：
九色鹿：十八到二十歲女性，誠實、伶俐、熱情、坦率、無私、與人為善，是善良、智慧、真理、正義的化身。
美鶯：三十歲左右，熱情、正直、善良、嫻淑、任勞任怨而膽怯，心細、逢事小心謹慎的婦人形象。
小動物：一群質樸可愛、活潑、熱情、善良的不同年齡的山林居民。蜂、蝶、蟻、螢也是小動物們快樂世界中的成員。
弄蛇人：三十多歲，虛偽、狡詐、卑賤、投機取巧，以及一切流氓劣性的集中。
弄蛇人造型 胡永凱繪
王后：三十歲不到，虛榮、嬌媚、潑辣、暴戾、殘忍、詭詐、自私自利、自尊自傲的少婦。
王后造型頭像線稿 胡永凱設計
蛇與蠍蜥：是害人蛇蟲，它們與弄蛇人為伍，助紂為虐。
國王：四十到五十歲之間，平庸、老鈍、遇事無決斷，王后的作為對他殊有影響，他對王后的所作所為常姑息遷就。
國王造型 胡永凱繪
獵士：二十至五十歲不等，他們是勤勞、勇敢、正直、好義之輩，但仍有忠於國王服從合令的一面。
群眾：有婦孺老少以及不同行業的一些人，他們忠厚、老實、軟弱、誠樸，患難時聽天由命，是一群古代典型的善良百姓。
侍女造型設計圖 胡永凱繪
第一部分 創作構思
九色鹿是一頭善良美麗的神鹿，它的人格化和故事裡所出現的情景，是富於動畫電影藝術特點的。因此，我從這些感性認識入手，深入一步探究九色鹿出現的幾段情節，以及反面人物弄蛇人（與鹿王）、王后與鹿王的矛盾關係。另外，國王和獵士在戲中所處的地位，小動物與九色鹿的和睦相親關係，都應是圍繞九色鹿的善良品德而層層突出。
我首先設法使九色鹿在出現之前（就顯示出）神話色彩，並且使它的種種神話色彩逐步上升。（又透過）她搶救小動物脫離險惡環境而重獲生命（的情節來）表現出小動物與鹿的情感深厚，（由此）顯得弄蛇人忘恩負義、品格低下。
《九色鹿》畫面分鏡頭臺本選頁
構圖：錢家駿，定稿：胡永凱、馮健男
（馮健男提供）
弄蛇人的虛偽和卑賤要在幾個特定環境下分層次表現，（當他）看到王榜之後，面對利祿的吸引，見利忘義的罪惡品格暴露了出來。王后與國王在這個劇本里，只能起到從反面襯托出九色鹿精神境界（的作用）。
在戲一開頭，安排九色鹿拯救使臣與小動物的生命，平凡而又神奇的出場（呈現出）親熱和睦的情景。（隨著）劇情的發展，使臣透露見鹿訊息，王后向國王索鹿，弄蛇人遇鹿後揭榜報訊，經過幾種情況的反覆，最後（在）國王出獵、鹿見弄蛇人的時刻達到全劇衝突的高潮。在渲染這一高潮之前，美鶯的活動，也添加了富有緊張色彩的筆觸，使鹿在這一高潮到來之前，始終是站在危巖的頂端，使（影片）氣氛惴惴不安。經過這一高潮後，透過最後的歡樂場面充分表現“善良的人受到尊敬”這個主題。
《九色鹿》畫面分鏡頭臺本選頁
構圖：錢家駿，定稿：胡永凱、馮健男
（馮健男提供）
第二部分 藝術處理
為了使情節更緊湊，我將《九色鹿》劇本的三、四、五、六、七等場次更變了次序，（使其更適合）動畫電影（這一）媒介的表現。
（要）使《九色鹿》這個敦煌壁畫故事活生生地出現在電影銀幕上，除了（要在）繪畫形式上儘量摹仿敦煌壁畫的特點外，（還）必須（對）人物形象、動作加以推敲，以敦煌壁畫中的多種人物動態為（影片）人物動作設計（的）依據。鹿與馬及其他動物的基本特徵，也以敦煌壁畫中原有的形象為依據。
《九色鹿》畫面分鏡頭臺本選頁
構圖：錢家駿，定稿：胡永凱、馮健男
（馮健男提供）
在渲染九色鹿的神奇色彩時，必須有層次地表現其各個階段的神奇程度。在使臣見鹿時，一般的曝光閃現已足夠顯示其神力。鹿救弄蛇人後姍姍步入山林時的神奇閃光，就必須稍進一層。揭露弄蛇人的狡詐醜惡行為之後，九色鹿在湖邊徘徊時發出的神奇閃光是最突出、最華麗的。音樂方面，（也要）隨著九色鹿各個階段神奇色彩的變化，奏出有層次、動人的帶有敦煌色彩的（曲調）。
幾個關鍵性的、有典型意義的動作形象（或場景），必須刻意加工，才能給觀眾以深刻印象。王后入夢一場戲中，（先）出現各種古代吉祥圖案和兇惡神獸形象，最後出現九色鹿。這是王后主觀想象的幻覺，我們處理這場戲時，要使之彩色繽紛、炫耀奪目，但仍是幻夢中（的）感覺，光不宜過亮。再配以各種吹奏樂、彈撥樂（以及表現）煙、雲的細雜聲，（表現）火、雷（的）暴擊之音，（表現）獅龍的鑼鼓樂音等，以沉、渾、低、遠的聲音渲染似雲若霞的夢中景象。這一場戲（具有）神秘和歡樂的色彩，而後面王后惱怒毀物的戲（則是）陰鬱和焦燥苦悶（的），（兩場戲）在（人物）精神面貌（的表現）和環境氣氛的渲染（上要形成）鮮明的對照。
《九色鹿》畫面分鏡頭臺本選頁
構圖：錢家駿，定稿：胡永凱、馮健男
（馮健男提供）
國王賜宴（上）舞伎的舞姿，必須根據壁畫中原有的舞伎動態進行推演，使古代舞姿得到重現，並（配）以清新的彈撥樂，（和）富有節奏感（的）打擊樂，（整體上呈現出）樸素典雅的特色。輕快的舞姿中，（也可加入）近乎滑稽的擺動，（人物可以盡情）攪動衣袖。
人物、動物的動作表現方面，除了（要）依據敦煌壁畫中的各種姿態來確定（體現）典型人物（性格）的典型動作外，還必須（注重刻畫）臉部和手、腳的表情動作，頭髮、衣服、衣帶的飄動也要畫足，（場景中的）枝葉擺動以及水、風、煙、雲的動作也（要）畫足。背景的每個角落（也）都（要）重視敦煌壁畫的形式特點，（才能使）影片具有完整的敦煌繪畫風格。
《九色鹿》畫面分鏡頭臺本選頁
構圖：錢家駿，定稿：胡永凱、馮健男
（馮健男提供）
全片的剪接希望寧緊勿松，符合短片的（節奏要求）。
關於全劇特定情景的戲和色彩處理的一些說明
全劇用國畫寫實畫開頭和結束，中國的敦煌壁畫風格才能突出、有力。
九色鹿的戲：
1、使臣路遇大雪，使九色鹿的上場有神話色彩。
2、救溺人及草茵熟睡等（場景）都（要）突出九色鹿在各種環境、姿態下的美(九色鹿在千姿百態下都是美的)。
《九色鹿》畫面分鏡頭臺本選頁
構圖：錢家駿，定稿：胡永凱、馮健男
（馮健男提供）
3.、最後一場戲，把氣氛和動作都做到盡善盡美，表現出九色鹿善良、正直、崇高的品德。
弄蛇人的戲：
1、“鬧市賣藝”。初步表現弄蛇人的流氓氣。
2、“鹿救溺人”。弄蛇人在入山探藥時顯得遊狂浪蕩，而在被鹿救出水時，表現出一派感恩戴德永世不忘的模樣。
《九色鹿》畫面分鏡頭臺本選頁
構圖：錢家駿，定稿：胡永凱、馮健男
（馮健男提供）
3、“恩將仇報”。弄蛇人一開始有思想鬥爭，以致狼狽不堪，（當他決定）見財棄義時兇相畢露。
4.“作惡自斃”。當鹿揭露弄蛇人忘恩負義時，弄蛇人慌忙萬狀、心驚膽戰、魂不符體、醜態百出，最後失足墜水、身受滅頂之災。
《九色鹿》畫面分鏡頭臺本選頁
構圖：錢家駿，定稿：胡永凱、馮健男
（馮健男提供）
美鶯、國王、王后的戲：
1、美鶯起到為九色鹿的安危起伏增強（懸念的）作用，表情動作可刻意誇張。
2、國王和王后出場不多，特別是國王，但（他們）在故事中又是不可缺少的反面主力人物。因此，這些人物出場亮相時，必須性格十分鮮明，環境渲染也需典型有力。
《九色鹿》畫面分鏡頭臺本選頁
構圖：錢家駿，定稿：胡永凱、馮健男
（馮健男提供）
幾個場景色彩：
第一場，色彩要有古樸厚重的感覺。
第二場，“使臣遇雪”與“鹿救小動物”時的二種“雪”由於時間和環境不同，色彩也顯得迥異。
第七場，王后夢境的綺霓多彩，是為了陪襯和呼應九色鹿出現時美妙無比的色彩效果，這是全劇中第一段色彩（氣氛）的高潮。
第九場，出獵路上山石色彩（不斷）變幻，沙漠、山花等閃耀掠過的色彩也要強烈，與王后夢中瑰麗的色彩相互襯托、相互比照。
第十場，弄蛇人作惡自斃的場面空虛荒涼、死氣沉沉。
第十一場，鹿王得到眾獵士的支援，國王無可奈何，九色鹿又迴歸了原來的愉快生活。全場色彩應（烘托出戲劇的）高潮。
蛇醫採藥（選自馮健男《九色鹿》繪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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