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是擁兵40萬,得到了美國的堅定支援。一邊是手無寸鐵,支持者基本是普通民眾。兩者狹路相逢,誰可獲勝?大家都會覺得,肯定是前者啊,飛龍騎臉怎麼輸?
可“飛龍”的一方還真就輸了。70年代末,面對國內層出不窮的罷工、遊行,伊朗的末代國王巴列維,丟下了癱瘓的伊朗,流亡海外。十幾天後,宗教領袖霍梅尼回到伊朗,在數百萬伊朗人的夾道歡迎下進入了首都德黑蘭。
沒錯,“飛龍”就是指巴列維王朝,“被騎臉”的就是霍梅尼。
1979年,霍梅尼領導什葉派穆斯林,透過伊朗伊斯蘭革命推翻了巴列維王朝的統治,建立了一個政教合一的伊斯蘭共和國,並延續至今。
這場以霍梅尼為中心的,推翻一個王朝的革命,基本沒有發生大規模的軍事衝突,可以總結為,“老夫只需一席話語,管教皇家軍隊拱手而降,國王不戰自退”。
巴列維在位期間,伊朗是中東的扛把子,“大哥級”人物,是這裡最富有的國家。霍梅尼上臺後,國家經濟發展勢頭便開始下滑,漸漸被沙特等國甩開。但伊朗的民眾依舊支援霍梅尼,很少有人想念國王,這又是為何?
本期,為大家解讀伊朗的伊斯蘭革命、以及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革命的“傳檄可定”。
“親美”的巴列維王朝
伊朗史稱波斯,是一個具有四五千年曆史的文明古國,波斯在這裡創造了燦爛的文明。19世紀,伊朗開始成為英國和俄國的半殖民地,直到1925年,巴列維王朝建立。
在此之前,伊朗被卡扎爾王朝統治,20世紀初,由於英國和蘇聯的入侵,卡扎爾王朝變得十分虛弱。巴列維家族順勢崛起,於1921年推翻了卡扎王朝。1925年,伊朗召開制憲議會,對外宣佈波斯帝國改名為伊朗,並推舉巴列維家族的禮薩·汗為統治者(第一任國王)。同年,禮薩·汗的兒子巴列維被立為皇儲。
很快,老國王就犯了他人生中最大的錯誤: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站錯了隊。可能是出於對英國、蘇聯的仇恨,禮薩·汗竟跑去勾結德國。二戰爆發之初,伊朗宣佈中立。可隨著戰爭的進行,禮薩·汗沒有采納國內有遠見官僚的看法,加入反法西斯同盟,而是暗中與德國結交,不限制德國在伊朗的活動,對反法西斯同盟的警告也無動於衷。
1941年8月25日,蘇軍開入伊朗,兩天後,英軍也從南部進入伊朗,伊朗內閣垮臺。即便如此,老國王還是不願執行,驅逐德國大使和特務的決議,拒絕與法西斯斷交,可謂是“鐵桿德粉”了,彼得三世都直呼內行。
於是,在英美的逼迫下,老國王退位,將政權交給了兒子巴列維。
穆罕默德·禮薩·巴列維是禮薩·汗的長子,早年曾留學於英美,接受了大量的西方教育。即位後巴列維在英美的支援下,將蘇聯勢力趕出了伊朗,還攻佔了蘇聯的亞塞拜然省。
二戰結束後,伊朗首相穆罕默德·薩摩臺逐步掌握了實權。薩摩臺將巴列維軟禁在皇宮,開始著手實行自己的政策,其中包括將英美控制下的伊朗石油工業收歸國有。
英國人從1913年起就在伊朗採油,薩摩臺的政策引起了英政府的不滿,於是,英國軍情六處與美國中情局,一同策劃了一場政變,推翻了薩摩臺,將權力重新交到了巴列維手中,當然,伊朗的石油產業也再次回到了英美手中。
權力失而復得的巴列維,對英美的“勤王”行為感恩戴德,很快就當起了美國的附庸。
二代皇帝的改革
60年代初,巴列維在伊朗國內推行了學習西方的“白色革命”,意在讓伊朗“脫離中世紀,成為一個現代化國家”。
巴列維實施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包括:實行土改,把土地分配給農民耕種;規定全部森林、水利歸國家所有;對政府經營的工業企業進行私有化改革,所出售企業獲得的利潤,由政府和承包者共享;修改選舉法,解放婦女,保障婦女權利;改組政府機關,權力下放;制定城鄉建設的新規劃,全面普及醫療,改進教育體系等。
70年代,巴列維還照搬美國的社會模式,在國內推行世俗化和去宗教化改革。他向全國推廣西方的社會結構和社會文化,旨在推進伊朗的城市化,改變伊朗的社會面貌。同時,巴列維還組建強大的軍隊,消除了伊朗的地方割據勢力,並把權力收歸中央,大力修建公路鐵路、興辦鋼鐵、冶金、紡織、農產品加工等企業。
巴列維的改革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充分的石油開發加上世界油價大漲,讓伊朗成為了中東最富有的的國家。1968~1978年的十年間,伊朗的經濟年增長率達到了驚人的17%,人均GDP也從不到200美元,漲到了2000多美元,達到了富有國家的標準,伊朗的城市化率得到了迅速的提高,首都德黑蘭的人口一下從十萬漲到了千萬。
同時,伊朗的社會文化也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和如今被黑袍包裹的伊朗婦女不同,70年代的伊朗,開放程度令人驚訝。各式各樣的新潮服飾,在大街上隨處可見,女人們生活富足,身著短裙短褲,十分具有現代化氣息,令人彷彿置身歐洲小鎮。
國家的富裕讓國王受到了鼓舞,巴列維立志要把伊朗建設成發達國家。在經濟上,他提出了20%以上的經濟增長目標,以及迅速超越歐洲國家的經濟發展計劃;在文化上,他繼續推行“全盤西化”的開放型文化政策,和“政教分離”的世俗化政策;在軍事上,他開始用手中充裕的資金,購買美國的先進武器,包括大量的戰鬥機和基德級驅逐艦,力爭要讓伊朗進入世界軍事前五。
然而,巴列維國王不知道,改革要一步一步來,步子邁得太大容易扯著蛋。巴列維國王也沒有意識到,伊朗一片繁榮的背後,隱藏著巨大的危機。
伊朗的危機
放在其他國家,巴列維改革的過失最多也就是“操之過急”。但這裡是伊朗,伊朗95%的人信仰什葉派伊斯蘭教,政府過於西方化的改革無疑會刺激到宗教群體,引發一系列社會矛盾。
土地改革在伊朗獲得了95%以上的支援,但農民們很快發現,國王的土改實行的是“農商一體”的形式,他們必須把領到的土地地契換成股票,然後成為農業企業中領薪水的職工。農民們很失望,他們覺得:一樣是當打工人,我何必在你這農村合作社裡幹。於是,大批農民離開村莊,湧入城市尋找工作機會。城市的工業生產很快受到衝擊,人們對工作崗位的需求激增。
結果就是,國王振興農業的計劃遇到了很大麻煩,伊朗的農業產量,沒有像國王預料的那樣直線上升。工人階級也開始陷入內卷,壓力陡增,生活質量下降。只有為數不多的,充當國家門面的資本家得到了切實的好處。
社會的發展不該只著眼於經濟的繁榮。巴列維按照美國模式塑造現代化的伊朗,使經濟發展與社會發展脫節。比如,只追求發展的高速度,而忽略了國力的承受範圍,結果就是造成經濟嚴重失調。
以國王為首的特權階級在掌握財富後,學習起了西方紙醉金迷的生活方式,一時間,奢侈之風盛行,貪汙腐敗層出不窮。首都光鮮亮麗的背後,是社會貧富差距的不斷擴大,社會矛盾、階級矛盾也在不斷激化。
國家強大隻造福了“高層精英”,並沒有惠及人民,底層民眾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由於經濟失調引發的通貨膨脹,甚至使人民的生活水平不升反降。相較於關注國家強盛,民眾更在意自己的生活質量,一味追求高速發展,犧牲底層人民的幸福,只會使民眾對政府日益不滿。
巴列維開放型的文化政策,引入了許多西方文化的糟粕,類似淫穢、色情、兇殺的報刊和影視作品開始盛行,酒吧、妓院、賭場、KTV遍地開花,衝擊著伊朗的傳統文化和生活方式,引起了穆斯林的反感。
此外,巴列維還在宗教領域推行“政教分離”,限制或者取締宗教領袖的特權,將清真寺、宗教學校等收歸國有,然後推行西方的世俗教育。這便直接觸犯了什葉派阿訇(教師,學者)的利益。傳統的宗教信仰,斷然不會因為國王的一紙法令,就可以隨意更改,國王的改革陸續收到了社會各界的反對聲音。
為了維護統治,打壓異己,巴列維在美國的幫助下成立了秘密警察機構薩瓦克,我們可以把它當作伊朗版的中情局。“中情局”活動猖獗,伊朗國內特務橫行,對國王改革不滿的政黨人員、宗教領袖,不是被關押就是被流放。
不知道國王為什麼敢這麼搞,在這個國家的國民中,穆斯林可是佔了95%的。國王這一手操作,幾乎把官僚階級以外的各個階層都得罪了一遍。成功地將自己推向了民眾的對立面。
人民對國王積怨已久,整個社會像是一個巨大的火藥桶,而將這個火藥桶點燃的,便是霍梅尼。
“神棍”霍梅尼
霍梅尼,全名阿亞圖拉·魯霍拉·穆斯塔法·艾哈邁德·穆薩維·霍梅尼。在登上政治舞臺前,他是一名神學院的講師,同時也是一名伊斯蘭教的頂級學者,主要負責在神學院教授哲學和伊斯蘭倫理,穆斯林都很尊敬伊斯蘭教阿訇和聖職者。
1963年,巴列維國王宣佈實行“白色革命”。霍梅尼公開表示反對,面對國王的施壓,霍梅尼毫不畏懼,他帶著一幫伊朗的資深學者,批評國王違憲,指責他是“美國和以色列的走狗”。
後來,在伊斯蘭教的阿舒拉節上,霍梅尼又發表演講,將國王比作暴君耶齊德一世,聲稱如果國王一意孤行,國民終有一天會離開他。
兩天後,霍梅尼遭到拘捕。由於霍梅尼極強的宗教影響力,這次拘捕招來了全國為期三天的暴動。國王心悸,對霍梅尼由拘捕改為了軟禁。
1964年,巴列維給予了美國在伊朗軍事人員外交豁免權,引起了民眾不滿。霍梅尼再次開噴,抨擊國王“賣國”,與美國簽署的是“投降協議”,霍梅尼不出意外地再次被捕。
霍梅尼的做法受到了全國穆斯林的擁戴,如果處決霍梅尼,穆斯林必然會打擊報復,伊朗將陷入內亂,巴列維的政策也就無法繼續實行。伊朗總理曼蘇爾,試圖說服霍梅尼改變立場,被霍梅尼一頓痛斥。臉上無光的曼蘇爾扇了霍梅尼的耳光,可他不知道,這一掌下去,相當於在打全國穆斯林的臉。僅僅兩週後,曼蘇爾就遇刺身亡,疑似宗教勢力所為。
國王也怕了,招安招不來,殺又不敢殺,留又不能留,那就只能流放了。於是,巴列維派軍機將霍梅尼送到了土耳其,想讓他這個六十多歲的老同志自生自滅。
土耳其也是美國的小弟,不可能讓霍梅尼長期逗留。霍梅尼又來到了伊拉克的什葉派聚居地,受到了當地人的尊崇。這回,遜尼派領袖、時任伊拉克總統薩達姆又坐不住了,要求霍梅尼離開。無奈,霍梅尼輾轉來到了法國,法國總統就此事與巴列維商議,巴列維的意思是:霍梅尼回到中東肯定會繼續搗亂,你們不要驅逐他,就讓他在那待著吧。
於是霍梅尼就在法國住了下來,他對自己十多年的流亡經歷,和各國現狀進行了反思,整理出了一套全新的宗教治國理念。他將這些理念寫入了《伊斯蘭政府》一書,並出版發行。該書的傳播非常廣,造成了很大的社會影響。
很多人伊朗人認為,因反抗國王而流亡在外的霍梅尼,是“能夠拯救伊朗的人”。小資階級把霍梅尼當作是傳統價值和商業的保護者,因為他反對獨裁。伊朗知識界把他當作具有戰鬥精神的民族主義者,城市工人也把霍梅尼,當作是實現社會公平、財富重新分配的希望。霍梅尼符合了伊朗各階級對一個領袖人物的期許。
崇高的威望,加上信徒的不斷造勢,又使得霍梅尼在伊朗宗教階層的地位,變得無法撼動。流亡期間,他不斷改進,昇華自己的理論,指導國內的教派人員,與倒行逆施的國王勢力做鬥爭,一切的一切,為霍梅尼回國掌權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伊斯蘭革命
1977年10月,霍梅尼的兒子逝世,支援霍梅尼的激進派分子發動了反國王的遊行示威。由於人們對巴列維國王的不滿,數月後示威者的規模就達到了上千人。
1978年1月,數百名學生和伊斯蘭領袖不滿政府操縱言論,也加入到了遊行示威的隊伍。政府出動軍隊進行驅逐,數名學生喪生。很多穆斯林團體紀念遇難學生,再次與政府警察發生衝突,造成了幾百人死亡(政府表示僅有10人喪生),於是,新一輪的示威活動在全國上演。到了1978年夏季,示威者已經以上萬人的規模,示威活動維持了4個月。
8月,國王為了抑制通貨膨脹,選擇了緊縮開支,工廠開始大面積裁員。再加上疑似薩瓦克所為的雷克斯劇院火災,抗議的力度突然加速,示威者的規模發展到數十萬人。10月,很多伊朗人開始認為,推翻國王是“可行”的,於是便發生了大規模的罷工行動,國家經濟陷入停滯,各個產業全面停工,癱瘓的經濟成為了壓死國王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此背景下,宗教人士、自由黨派人士、民族主義者和激進派游擊隊,在伊斯蘭教的旗幟下,結成了反抗國王的統一戰線,引發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革命。
12月,200萬人聚集在德黑蘭廣場,要求罷免國王,迎回霍梅尼。算上全國各地的遊行示威活動,示威者的規模已達到了600至900萬人,超過了全國人口的10%,堪稱“史上最大規模的示威活動”。國王先後向示威人群請求,“留在伊朗”和“暫時離開伊朗”,都不被允許。
1979年1月16日,國王離開伊朗,舉國歡騰。兩週後,霍梅尼返回德黑蘭,受到了上百萬人的夾道歡迎。此時的霍梅尼不單是革命領袖,還是民眾心中“半神”一樣的人物。
國王已經逃走,士兵們也逐漸倒戈,加入了霍梅尼的隊伍。很快,游擊隊和倒戈軍在巷戰中,擊敗了忠於王室的部隊,皇權崩塌。在舉行了全民公投後,伊朗成立了“政教合一”的伊斯蘭共和國,霍梅尼成為了最高領袖,這場反對巴列維王朝西方化,推行伊斯蘭復興的革命,被稱為伊朗的伊斯蘭革命。
巴列維的後臺,美國又在做什麼呢。原來,當時的美國剛剛退出越戰,美國民眾對戰爭很是反感,軍隊也不願再次陷入戰爭泥潭。恰逢70年代蘇攻美守,面對得到蘇聯支援的伊斯蘭革命,美國也不好直接出兵干涉。
再者,伊斯蘭革命進展過快。短短一年的時間,國王就眾叛親離,軍隊基本倒戈。巴列維時期發展的強大軍隊,一下成為了王朝的敵人,他們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不敢貿然出兵伊朗。
符合國情的才是好的
巴列維國王堅信他的“白色革命”能帶領伊朗走向富強,但他沒有意識到,過快的發展計劃已經超出了國家的現實,破壞了國家的經濟平衡。忽視穆斯林傳統思想的西方化改革,又將他推向了伊朗人民的對立面。“白色革命”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社會發展,但並未惠及普通民眾,也使得巴列維王朝難以避免的走向垮臺。
霍梅尼上臺後,伊朗又成為了宗教國家,逐漸與西方走向了對立。1980年,伊朗與伊拉克爆發了兩伊戰爭,八年的持久戰嚴重消耗了伊朗的國力,伊朗逐漸從發達國家的行列消失。加上遭受美國製裁,伊朗的經濟陷入低谷。
令人意外的是,伊朗的民眾普遍擁護目前的政權。伊朗也發生過遊行示威,但與巴列維王朝時期的示威活動比,規模相當的小,伊朗政教合一的神權體制也沒有受到威脅。
巴列維王朝的富有,掩蓋了很多伊朗民眾的貧窮。現在的伊朗沒有過大的貧富差距,民眾雖不富裕,但也不像巴列維時期那樣窮。大部分伊朗國民的伊斯蘭教信仰,讓他們對現在的國家體制,還是比較滿意的。
不是說西方的就一定是好的,國家發展也不能單單隻看經濟指標。至少對伊朗而言,霍梅尼創立的治國體系,更符合民眾的思想和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