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很少有人會對畢淑敏這個名字完全陌生吧。
凡是見過畢淑敏的人都知道,她總是帶著盈盈的笑意,身上也永遠充斥著從容而溫和的氣質,她只需要坐在那裡,哪怕什麼都不做,你似乎就能感受到有一束光灑在她的身上。
就是帶著這樣的氣質,畢淑敏一寫就是三十多年。
如果你去搜索她的作品,就會發現,她筆下作品的數量,滑鼠滾動幾頁都翻不到底。
環顧四周,像畢淑敏這樣的作家,真的已經不多了。
棄醫從文的作家,並非只有魯迅,還有畢淑敏。
畢淑敏,國家一級作家、內科主治醫師、著名心理學諮詢師。
從她的頭銜中我們不難看到,畢淑敏這個醫生的身份,不是說說而已。而這個身份的開始,也尤為特殊。
兒時的畢淑敏,非常排斥醫生這個職業,畢竟,在醫生的世界裡,似乎永遠充滿了死亡、傷痛、拯救與放棄,實在算不上一個令人快樂的職業。
但是,人往往就是這樣,越是害怕什麼,越是要經歷什麼。
1969年,畢淑敏應徵入伍,經歷了12天的長途跋涉,她來到了西藏阿里軍分割槽,成為了一名衛生員。彼時的西藏地區,條件有多麼艱苦可想而知。
連綿不絕的雪山,刺骨的寒風,稀薄的空氣,滿目荒涼沒有邊際的高原,這一切,都是過去的她從未想象過的。
在這樣殘忍而極端的環境面前,她甚至計劃過自殺,試圖從懸崖上一躍而下,結束這份痛苦與折磨,但是最終卻因為害怕連累隊友一同摔下而放棄。
那一年,畢淑敏16歲,正是拼命向世界汲取養分的年紀,卻一腳踏入了這樣的壯闊與荒涼裡。
在西藏的時光裡,讓她印象最為深刻的,是一具具屍體。
由於部隊的條件無法滿足他們進行人體解剖學習,於是只能抬著屍體爬到雪山頂上進行實驗,而這些屍體,大部分是他們前一天還在悉心照料著的熟人。
該如何描述這個場景,雪白的山巔,盤桓在半空中的蒼鷹和禿鷲,以及山巔中間圍繞著一具屍體的他們,仔細認真地拿著手術刀研究每一個器官。
當他們解剖結束後,會根據當地的習俗,放在天葬臺上,看著禿鷲把他們分食,從此這個生命就泯滅在了天地間。
天地有多壯闊,人就有多渺小。
這一切,都是常年生活在車水馬龍中的人無法體悟和想象的。
畢淑敏在西藏一待就是十年,十年裡,她從衛生員,到助理軍醫,再到軍醫,目睹了一個又一個生命的掙扎與消亡,卻依然相信生命在這世間難以抵擋的力量。
在無垠的山巔之上,她療愈了別人的身體,但也缺失了自己的另外一部分人生。在阿里的第11年,某一次回到家時,她發現自己的兒子得了佝僂病。那一刻她十分愧疚,作為一名醫生,卻沒有關心過兒子的身體。
於是回到阿里以後,她馬上向政委打報告,申請調回北京。
“我已經把我最好的青春奉獻給了阿里,接下來,我想把我剩下的世界奉獻給我的兒子。”
就這樣,畢淑敏回到了北京,成為了一名普通的醫生。
畢淑敏真正成為一名作家,發表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崑崙殤》的時候,已經35歲了。
成為作家,並不是偶然為之,而是她冷靜思考後的決定,她對這個世界,實在有太多話想說。
回到北京做醫生以後,畢淑敏仍然會懷念她堅守了十年的西藏,想起那片滿載著悲壯的“戰場”,這份經歷讓她的寫作之路一經開始,就難以停下。
總有一種作家,並不是靠文筆取勝,而是靠著強大的人生經歷。她把在阿里十年的經歷一點一滴地描述出來,去探討生命的意義。
於是她開始白天工作,晚上寫作,常常到凌晨還未停筆,可是醫生的工作往往需要充沛的精力和清醒的頭腦,本著對生命負責的態度,畢淑敏決定暫時放棄醫生的工作,成為一名全職作家。
然而,從《紅處方》到《拯救乳房》再到《花冠病毒》,畢淑敏的大部分作品都與醫療有關。
二十幾年的醫生經歷就像是一劑強大的養分,滋養著她的內心。
由於經歷過太多生死,觸及過太多人性,畢淑敏對生命有著更加深刻的體悟和思考,她對於生命中的掙扎與苦痛也有著更加精準的把握。
在畢淑敏的寫作理念裡,寫作就是出賣資源,只有豐厚的精神儲備,才能支撐一個作家不斷寫下去,否則只有華麗的文字,永遠寫不出耐人品讀的好文章。
於是她總能以最細小的筆觸,去書寫最盛大的人生,人們總能從她那些溫柔又從容的文字裡,感受到來自生命、來自死亡、來自苦痛的堅硬與力量。
而這一切,是如今市面上所謂的“傷痛文學”無法比擬的。
畢淑敏一生都在追尋生命的意義和幸福的定義,但是她自己卻並不是一個樂觀主義者,而是始終帶著強烈的悲觀主義。
某一次,在一家臨終關懷醫院裡,畢淑敏見到了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老人在彌留之際曾對她說:這一輩子,我覺得從來沒活過。
這個世間,有人在天堂,有人在地獄。那麼到底活著的意義是什麼,我們到底該怎麼活過自己的一生?
畢淑敏用了很久才跟自己和解,作為一名優秀作家、心理學家,她常常受邀去學校講課,她跟每個孩子都說過,要學會體察身邊的幸福,真正的幸福都是樸素而瑣碎的。
同時,與很多作家不同,畢淑敏似乎是一個“社會屬性”極強的作家。
比起對文學價值的追求,她似乎更在意社會責任的實現。
在畢淑敏的文章中,我們能看到對人性卑劣的體察,能看到對世間無奈的掙扎,也能看到對生命力量的敬畏。她似乎永遠帶著清醒的目光品味著這個世界,以及我們生存的社會。
與其說畢淑敏是一名作家,不如說她更像是站在社會一旁心懷悲憫的鬥士,以文字做繩索,試圖把那些幽暗或墮落拉回正軌。
就像她在寫《紅處方》時,就是帶著這樣一份責任感,去描述毒品,描述那份沉醉在最深處的墮落,而值得品味的是,這部作品的主人公最終以自殺的方式去殉聖潔的事業,以昭示信念的力量。
畢淑敏就是用這樣的方式,不僅希望能夠以自己的文字拯救一部分人,更希望人們能夠因此去相信生命的力量。
我不僅僅想把你拉起,我還希望給你走下去的信心,這是畢淑敏式的悲憫。
見天地,見眾生,見自己。
如果說她已經用了生命的大半去完成前兩項,那麼進入暮年後的畢淑敏,更多的開始與自己對話。
她早在西藏的時候,讀魯迅先生的文字時就明白,人最應該解剖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於是人到暮年,她開始前往更多的地方,與風景對話,也與自己對話。
“我知道我要什麼,知道我要做什麼,知道我會碰到哪些阻礙,我希望自己能知天命,能耳順,能從心所欲不逾矩。從此,我對這個世界無抱幻想,但並不悲觀。我也不會虛妄地認為人性是美好的,但同時並不喪失信心。”
越是見過天地眾生的人,就越是心境澄明。越是熟知於人性的人,就越是真誠慈悲。畢淑敏不僅讓我們看到了一個作家最好的樣子,也讓我們看到了一個人最好的歸宿。
正如開頭時提到的,環顧四周,如同畢淑敏這樣的作家已經不多了。
這個時代的洪流,也愈加複雜難辨。
但是,希望我們仍能如同畢淑敏希望的那樣,永遠相信人,永遠相信世界。
作者丨奇妙
編輯丨小慧兒 夏夜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