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沒忘本,回到村裡看看,就會發現土狗只有兩種形態,要麼趴著看熱鬧,要麼在趕熱鬧的路上奔波。
好奇是原初本能,單調的生活提供動力,土狗不會落下任何一場意外演出,畢竟熱鬧,真的很好看。
熱鬧不問出處,需要觀眾才能成就,熱鬧只描述了聚沙成堆,事情本身的性質主要留給觀眾評斷。
熱鬧有千面,街頭吵架是,打架更是,擺攤賣藥是,雜耍更是,交通摩擦是,車禍更是,無論如何變幻,但凡人聚堆聲嘈雜,熱鬧便已出現。
宴禮喜慶,離別哀傷,土狗不在乎啼笑皆非還是皆大歡喜,盡收眼底最重要,偶爾也替主角分擔憂怒,譴責不公或者痛斥敗類,看歸看玩歸玩,心裡標尺不能丟,狗深諳其道。
狗愛看熱鬧,愛扎堆搶著瞧熱鬧,彷彿熱鬧成了免費發放的禮品,就該貪婪索取,哪天出門不收回一堆熱鬧,這門就算白出。
躺也是一天,鬧也是一天,橫豎寫滿無聊的日子裡,快樂都是別人給的,但善於發現快樂的感官是自己的。
土狗深得諦聽真傳,每天趴在地上收集八方響動,任何活物踏進村口,就等於進入它們的監視範圍。
但凡大小熱鬧剛有個苗頭,可能當事人還沒到,土狗卻早已就位,三五結伴穩穩紮住黃金席位。
路過村莊的人,永遠不會忘記一群土狗投來的眼神,每條狗都那麼相似,疑惑混雜著慵懶,好奇又帶著不屑,彷彿你不能提供熱鬧,就過來把你變成熱鬧。
只要內在具有衝突外在像是演繹,都能稱為熱鬧,人之間的鬧騰愛看,找不著人時,動物之間的摩擦也愛看,只要能從生活中隨時發現三一律,物件是誰不重要。
見過農村土狗,才明白狗仔這個名字有多貼切,哪裡有熱鬧,哪裡就緊黏著土狗,你進它退,你走它追,離得不遠不近,恆成一尊石像,靜靜觀賞眼前不垢不淨的俗世喧囂。
伸長了脖子,舒張開耳朵,敏銳的雷達從不漏掉任何資訊,每個興奮的節拍都在期待事情愈演愈烈。
熱鬧很少送貨上門,送上門的那叫麻煩,熱鬧都在別人家,關係越遠看得越是心安理得,解說時也就越能保持理性客觀,頭頭是道隱去了距離這個先決條件。
土狗再愛看熱鬧,心裡也明白有所不為,絕不插手干涉任何事件,止步於觀,看熱鬧的絕不想把自己變成熱鬧,這是起碼的尊重,也是土狗的安全意識。
懂得克己是一種手段,這樣事後閒談時,還能因為冷靜疏離展示成熟一面,最多興致難捺情緒上頭時吠叫兩聲,喝彩又助興,從前戲臺上賣力求的就是這滿堂彩。
人多的熱鬧才叫上品,不管事件包含怎樣的喜怒哀樂,土狗愛看的僅是熱鬧本身,流連人聲鼎沸的氛圍,場面越大,土狗越是興奮。
參與體現出強烈自覺,土狗在圍觀熱鬧時,反覆感受自己的重要性,沉迷在熱鬧需要被見證的感動裡。
熱鬧也分個三五九等,總的來說越大瞧著越有勁,小打小鬧只配解饞轉頭就忘,回頭狗友們覆盤熱鬧時,只會細數當年田坎上的拆遷榮譽戰,鄉間麗人的閨房風波,以及村頭傳統兵器對抗賽。
也是生在和平年代,沒有趕上早年間劫法場的盛況,狗祖宗本想看個手起刀落,說不定還能搶口熱乎吃。
但劊子手的刀快不過劫法場黑臉李逵的板斧,等待搶食的狗被新一輪高潮吸引,眼見逵哥掄著板斧橫排砍去,人頭落地的都是群眾,一個丁卒都沒有,這會兒狗還要狂吠助興,因為它們知道,他砍倒越多看客,競爭搶食的壓力就越小。
多年過去,菜市口早被取締,而愛看熱鬧的基因卻代代相傳,不挑不揀,能趕上的都是好熱鬧。
土狗似乎總以道德規訓的眼光審視熱鬧,它追尋且認真觀摩,在當事者需要場外支援時毫不猶豫,叫喊是它精明的武器,正義是它果敢的基石。
也許它匆忙尋求熱鬧,實際為了肅整熱鬧,讓熱鬧從此只有歡天喜地張燈結綵,不再有爭執打鬧,不再有爛俗的街頭劇情上演。
唯其如此,才能解釋那些每天無所事事不畏風雨,扎進熱鬧堆裡的土狗的存在。
千百年來,熱鬧必能看出公道,天理昭彰刻進每雙狗眼裡,事情還未結束,定論卻早已形成,就差領頭起鬨的狗狺狺嘶吼,從道德巔峰吼出振聾發聵的絕對狂響。
狗可能只想看看,看看這個世界還有多少值得拉長舌頭的事情發生,哪怕睡一覺就忘卻,但醒來之後對熱鬧的殷切期盼,讓生活一下子變得很有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