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和普通人面對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連死亡都無法消弭這種差距。上世紀八十年代,在我國西部出土了兩具3800年前的人類遺體,人們把她們命名為樓蘭美女和乾屍二號。”這個段子太絕了,它出自一個叫鳥鳥的寶藏女孩。鳥鳥,脫口秀大會第四季一匹黑馬,北大碩士,90後姑娘。
脫口秀女演員很少,出圈的幾個女孩特點都很鮮明。楊笠是尖銳,思文是氣場,趙曉卉是熱乎親切貼地氣,顏怡顏悅是溫柔中藏著攻氣,李雪琴是外表頹喪內心堅強。同為北大校友,兩個姑娘又都是喪喪的風格。但鳥鳥說:我不當李雪琴第二。你品,你細品,兩個人的喪還真不一樣。李雪琴是經歷派,勝在懂得。她是東北小品裡,搬個小板凳坐下就跟你嘮的那種,聊的都是雞毛蒜皮——課桌上刻“早”,姥姥說吃耳屎變啞巴,常年被媽媽催婚,把老闆的車燙了個洞,凌晨三點被cue工作……
這些經歷和情緒從來沒什麼深刻意義,但每個人都秒懂,加上她特有的鐵嶺5D節奏,就像在你的生活裡偷偷裝了監控又混剪成鬼畜特效,趁你不備投在廣場大螢幕上一樣。鳥鳥是學院派,勝在反差。清湯掛麵長髮,金絲圓框眼鏡,衣服質樸甚至有點不合身,咋看咋像剛畢業參加工作的小女生,進的還是爸媽喜歡的傳統單位。
低頭,羞澀,手腳擺放略顯緊張。可是她一開口,你立刻就被點燃:她說的每一個段子你都感受過,卻說不透,就像蒙著一層窗戶紙。她卻像一根針,噗的一聲捅破了,特別爽。比如容貌焦慮,每個女孩都會被裹挾。但我們只會幽怨地說,我腿短,我鼻樑低。念過碩士的鳥鳥就不一樣,她會挖出一個高階感滿滿的專業術語——體象障礙。鳥鳥一句話戳穿一場內心戲:
“我經常示弱、撒嬌,未經允許就吃男生的冰淇凌,但從來沒有一個人說我是綠茶,大家會說,她就是饞了。”“因為容貌上的自卑,我放棄了很多事情。不要去面試,肯定選不上;不要聯絡他,肯定沒結果;不要搶銀行,會被監控拍到,我又不上鏡。”那個樓蘭美女與乾屍二號的梗,直接把程璐笑哭,新人鳥鳥也被慷慨賜名“鳥神”。
一戰成名後,鳥鳥的脫口秀自成一派,被封為“嗨喪”。網友們覺得她又喪又嗨的風格和李誕太像了,兩人連臉都那麼像——不知道是不是同為內蒙古老鄉的緣故。還有人在彈幕裡開起玩笑:李誕的女兒(天知道,李誕89年的,兩人只不過相差幾歲而已)。截至目前,我對鳥鳥唯一的不滿是露臉太少。
體象障礙和社交恐懼症,好像一對雙胞胎,經常同時出現在一個女孩身上。因為不自信,所以敏感、內向、經常陷入與自己的撕扯。
鳥鳥另一個激起無數共鳴的段子,主題就是社恐。這屆脫口秀大會,她說了一段新編武松打虎的梗:“即便我現在被一隻老虎咬了,都很難立刻喊人來救。因為沒有人救,我可能只是會死;可是一旦有人救,我還得跟他打招呼。這時候如果武松從我面前走過,我會想,該叫他武老師還是叫他松哥?叫武老師太疏遠,但叫松哥又太親切了……武松可能也想,她身邊是不是有一隻老虎?但是她沒有叫我,如果我貿然過去,會不會顯得我,不信任她的能力?”是不是?兩個社恐患者狹路相逢的那點內心戲,一下子就活了。
公眾號“人物”採訪並還原了鳥鳥社恐的日常:幾十人的讀稿會,她永遠不坐前排的桌子邊,而是坐在後排的椅子上,只有這樣才有安全感。搭電梯時如果看見高層領導也在等,她會選擇走樓梯。許知遠來講脫口秀,她是編劇團隊一員,自始至終她沒敢上去單獨說話,更沒好意思說倆人是北大校友。這些場景,你有沒有似曾相識?網上流行一組社恐等級對照表:
入門級-害怕逛街,主要是導購太熱情了,買東西一律網購,不是圖便宜,是圖不用說話;初級-幾十米外看見熟人同事,怕打招呼,假裝低頭玩手機;中級-害怕接打電話,手機常年靜音;高階-害怕一切問句,在嗎?睡了嗎?方便接電話嗎?究級進化-害怕肢體接觸,碰到肉直接爆炸。
除了以上典型的5級測評,社恐星人還有許多症狀,包括但不限於以下——怕冷場,怕尷尬,怕被拒絕,怕遭差評。跟不熟的同事坐一趟電梯,找話題略尷尬。地鐵上很樂意給旁邊的大爺大媽讓座,但絕不可能隔著車廂高呼“您來我這兒坐吧!”剛要出門,聽見鄰居也出門,於是安靜如雞,等樓梯間裡沒了對方的聲音才打開門走出去,以避免寒暄。打車遇到話癆司機,師傅熱情輸出了一路,而你一路都在“哈,嗯,對,是的”。跟一群第一次認識的人飯局,結束後比打了一架還累。大型親戚聚會,面對圍觀全程僅會保持微笑,並且悄悄趴在爸媽邊上耳語:咱啥時候回家啊。老同學老同事,經常想起,但除了真有事,很少主動去聯絡。整個週末不出門,和外界的唯一的聯絡是外賣小哥。憋了一肚子話想說,已經寫好一條朋友圈,卻在最後一個一個退格鍵刪掉,且自我安慰: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以及非常奇妙的一點,負負得正。當兩個社恐的好朋友湊在一起時,就變得一點也不社恐了,我們快樂而沉默地坐在一起,靜靜看著社交牛逼症們表演就好了。
——就說有沒有一點戳到你吧。
心理學上,社交恐懼症是一種常見的精神障礙,有一組官方資料稱其患病率為3%~13%。美國一項跨越48個地區的8000名個體調查顯示,社交恐懼症發病率為7.9%,終生患病率為13.3%。這個比例真是挺大的。按照最低發率來算,咱們國內的社恐症患者也有4000多萬,假如取3%~13%的中間值,那就是大約1億了。就像抑鬱症一樣,很多人並沒有把這種痛苦當回事,而是輕描淡寫歸為“內向、膽小”。
▲有人說《甄嬛傳》的沈眉莊是社恐界領袖,常掛在嘴上的話:“當真是累得慌”“我累了,要進去睡會兒”“我這個人本來就不愛熱鬧”“我才懶得出去,見到人就煩”……
▲《清明上河圖》裡的社恐~圖中區域性,一個騎馬者看向旁邊走路的男人,那人卻拿扇子把臉遮著。這裡安利一個冷知識:扇子遮臉在古代叫“便面”,約等於今天為了掩飾尷尬低頭玩手機,不願被人盯,或者見了熟人不想打招呼,遮臉就行。
許多別人眼裡熱情、活潑的人,也會有社恐的一面。江疏影自曝曾經患有很嚴重的社恐症,燈光師一個眼神、導演一句話,都會讓她糾結很久:什麼意思啊?是不是在批評我做的不好啊?越發孤獨、無助、不自信,越這樣又越做不好,陷入惡性迴圈。她花了很久去重建內心秩序,還在《說出我世界》總決賽裡拿到了演講冠軍。《桃花塢》裡,飯後李雪琴偷偷洗了兩個多小時的碗,就是為了不參加十多人的嗨聊聚會。一聊到組織篝火晚會,更是各種推拒。
社恐到極致是什麼樣子?韓國電影《金氏漂流記》用誇張手法呈現出來。男主金盛瑾是徹頭徹尾的盧瑟,被公司辭退,信用卡欠債,妻子也離他而去。他被全世界拋棄,從漢江大橋跳下。他沒死成,醒來發現自己漂流到一座島上。他莫名成了現代版魯濱遜,荒島求生,鑽木取火,像原始人那樣耕種。
在為一碗炸醬麵孤勇奮戰的過程中,他找到了在群居社會里從沒有過的熱血沸騰。野人一樣的他,也闖進了女孩金正妍的高倍望遠鏡。
金正妍因為臉上的傷疤而重度社恐,三年不出門,連親媽都不願見,只通過簡訊交流,多一句都不想說。趁父母出門上班,自己才去衛生間。她睡在逼仄的衣櫥裡,除了書和雜誌,房間幾乎被玉米罐頭和各種包裝盒堆滿。她喜歡拍攝月亮,因為月亮上一個人也沒有。每次在高樓上用望遠鏡觀察城市、拍月亮,都要先套上摩托頭盔,保證沒有任何人看見自己。這樣自閉的金正妍,竟然是一個網紅博主。她虛構不同的身份,遊走於時尚、逛街、旅行,在網路上人氣很高。這樣一對與世隔絕,自閉加社恐的男女,卻發生了最勇敢的愛情,最後衝破了自己。
誰說社恐就不配獲得愛情、友情和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呢?一個社恐女孩更值得被愛,因為她的社交門檻很高,更難卸下心防,主動去走近誰。肯讓她這樣做的,一定是她非常偏愛的人,極其喜歡的事。寧缺毋濫,社恐的愛濃度更高。就像社恐女生李雪琴、鳥鳥們一樣。鳥鳥在老家內蒙古有一份朝九晚五的編輯工作,穩定有編制。但她果斷辭職,因為覺得日復一日,自己的價值得不到體現。如今她覺得很棒很燃,不管觀眾笑不笑,站在臺上腎上腺素已經飆升。如果自己說的話還讓觀眾笑了,她就感覺人生都值得了。
因為十分清楚自己到底要什麼,所以這個外表慫乎乎的女孩其實內心力量強大,社恐這樣一個bug傷不到她的整個人生。行業不同,社交密度懸殊太大。像傳統型企業,生產、加工、銷售、外貿,必須多人多環節合作,酒桌文化也可能盛行,身為社恐確實難熬。如果是專業技術型工作、網際網路等行業,靠業務水平說話,對自我空間要求更高,社交自主權也更大。不願麻煩別人,不喜歡別人打擾自己,並沒有問題。
多念幾年書,多下點苦功,多沉澱些才華,多掌握幾分自主選擇權,加上一份自洽,社恐根本不等於失敗啊。
幸運並不會因為我們有那麼一點小缺陷,就對我們無情關上門。不過是,每個人行走的姿態不一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