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文珏
迪士尼準備籌拍動畫片《花木蘭》時,美術指導巴赫爾與導演巴里·庫克對美術風格徘徊良久,想拍一部和以往迪士尼風格迥異的片子。一套中國連環畫進入巴赫爾的視野:不講求嚴格的光影,簡單黑白線條勾勒,景、物、人飄逸靈動,但不追求筆筆精準。之後他開始探究中國水墨,東方美學帶給團隊最大啟發——沒有刻意的聚焦透視,疏通的留白,色彩亞光而剋制,寧靜卻仍蘊有動意,整個畫面擁有另一種闊遠的空間。
在長達3年的打磨後,《花木蘭》成為第一部真正意義上借鑑了東方美學的西方動畫。
在東方系動畫中,開啟日本漫畫現代史的手冢治虫看過《鐵扇公主》後深感震撼,堅定了棄醫從畫的選擇。另一位作為領軍人物的導演宮崎駿,也深受中國早期動畫的影響。
最近,《天書奇譚》經過修復後在院線上映,這是對昔日佳作的懷舊和致敬,基本不具備票房號召力。但當那些凝聚著京劇、年畫、壁畫、剪紙、水墨線條的光影在眼前流動,人們仍能感受到一種厚積的傳統民族文化在作品中強大的表達力、支撐力。
一幀一幀,它們似乎早已消失在時光裡,又好像從來沒有散去。比如時至今日,哪吒重新成為中國新動漫改編的熱點,兩部“哪吒”撞車,還有一部在路上——無論怎樣火爆的現代改編,角色最初的人格輪廓、情緒感染力,仍然來自1979年《哪吒鬧海》的塑造定型。
回頭看過往經典,從1960年第一部水墨動畫《小蝌蚪找媽媽》,長篇動畫《大鬧天宮》,首部動畫作品《哪吒鬧海》,到1983年《天書奇譚》……中國傳統動畫雖始終在探索中前行,卻已在時代中呈現了驚豔的亮相,不但在世界獲得後來罕有再現的獎項成就,更完成了強烈感染力的美學輸出。
《小蝌蚪找媽媽》是早期清淡雋永派的代表作,魚蝦蟹荷,諸多形象和場景借鑑了齊白石老先生的畫作。15分鐘閒淡清幽,童稚的憨氣,都隨著彩墨的濃淡虛實落為永恆,充滿中國美學的古樸韻意。
此後中國傳統動畫一直在這個方向上進行拓展、完善。《哪吒鬧海》中,故事的精彩與畫質的完美結合,使它成為超越時光的經典,影響深遠。
西方畫派的聚焦透視能帶來更為立體的效果,而中國畫法如何體現有靈韻的物體,需要藝術的技術,也需要對生活的觀察揣摩。為了更好理解海水、海景、海物,當年畫師們在膠東進行了長時間的寫生。這裡是北方的海,更有故事所需要的力量與沉闊。
影片中有海中的嬉戲,有鬧海,也有激烈的海戰。這其實不是中國畫的優勢所在,但觀眾仍然能在樸素的畫面裡,體會到波瀾壯闊的意氣、倔強軒昂的情緒。畫師們彷彿把空間和情感都拆成諸多流淌的線條,它不是西方光影對物體的精緻再現,而是被人文理解後重新組裝、賦意的風采。這也是傳統動畫巔峰時期最濃烈、醇厚的中國味道。
從後來的採訪看,《哪吒鬧海》對神話故事進行了刪繁就簡的改編、濃縮,成為動畫片歷史上為數不多的悲劇含量很高的作品。創作者把一些口號似的拯救、宣言去掉,保留的是哪吒更像人、更坦率真實的部分。形象也從古典繡像中有點像個小道士,變成了年畫娃娃般的爛漫。自此,哪吒變得特別有“人味兒”,尤其是有孩童的氣息,奔放玩鬧,直抒胸臆。
“自刎還骨”的部分實際上相當殘酷悲壯,不斷昇華的矛盾隨著哪吒的形象、情緒,以極大的激烈衝擊銀幕,釋放著對沉痾僵制的反叛,以及自我意志的初代奔湧。藝術作品是時代的骨血,可以說《哪吒鬧海》在畫風上完成了最好的承上啟下,也在精神上完美地嵌入、折射了時代。
隨著世代變遷,純粹的中國傳統動畫逐漸淡出銀幕。但像《哪吒鬧海》《大鬧天宮》這樣的作品,永遠會因為它在世界範圍內的獨創性、藝術的通透力,獲得雋永的讚歎。美聯社當時評價《大鬧天宮》是中國人的《幻想曲》,是美國人拍不出的精彩絕倫。作品的精湛源自創作者對民族文化、傳統美學深厚的積澱,以及自信、自如的運用。這些曾經驚豔世界的佳作,也向後留存了東方美學在動畫應用中極為純粹的母本。(王文珏)
來源: 大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