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國家的地緣位置是由自然地理因素和國際地緣政治因素兩方面共同組成的。考察一個國家的地緣環境需要分析其自然地理環境,但一個國家的地緣環境又並不完全等同於單純的自然地理環境。簡單來說自然地理環境只取決於地形、氣候這些自然因素,而與國與國之間的關係這些政治因素是無關的。不過如果要考察一個國家的地緣環境就必須將政治因素考慮在內。
人沒辦法選擇自己的父母和出身,國家也同樣有自己無法選擇的東西。一個國家的地理位置就是天然註定的。沒哪個國家能選擇本國所處的自然地理環境,然而一個國家的地緣環境卻是有可能隨著國際關係的變化而發生轉變的。事實上任何一個國家的地緣環境都沒絕對的好壞之分。要說哪個國家的地緣環境最好、哪個國家的地緣環境最差其實並不科學,因為任何國家的地緣環境都是同時存在優勢和劣勢的。
我們只能具體分析各個國家地緣環境各自的優勢和劣勢,但很難直接將各自的優勢、劣勢進行量化比較。國際地緣政治學說的鼻祖麥金德曾提到過俄羅斯是佔據國際地緣政治心臟地帶的國家。歐亞大陸心臟地帶三面為山系環繞,河流都流向內陸湖或北冰洋,是海上無法到達之處,是天然的巨大堡壘。廣袤的國土為俄羅斯提供了遼闊的戰略縱深——這在歷史上反擊拿破崙和希特勒的戰爭中已得到證實。
可就是被麥金德稱為天然堡壘的俄羅斯在地緣環境上同樣存在明顯的缺陷。地跨歐亞大陸的俄羅斯北臨北冰洋、東接太平洋、西濱波羅的海和黑海,然而俄羅斯參與國際航運貿易的條件其實並不好:由於北冰洋航線常年封凍,所以利用價值相對偏低。東部的符拉迪沃斯託克港冬季封凍,需要藉助破冰船的協助才能通航,更何況符拉迪沃斯託克港距離俄羅斯的核心地帶實在過於偏遠。
西部的波羅的海和黑海倒是俄羅斯參與國際國際航運貿易的生命線,然而波羅的海和黑海都屬於“內海”或“半內海”——其出海口都不掌握在俄羅斯手中,俄羅斯要透過波羅的海和黑海進入大西洋參與國際國際航運貿易就必須透過別國的領海。偌大的俄羅斯竟缺乏出入外海的出海口不能不說是一大地緣缺陷,而俄羅斯地緣結構的另一個缺陷則是地處高緯度導致的氣候嚴寒。
這種嚴寒的自然環境對俄羅斯的工農業生產建設是不利的:1954年到1958年期間在時任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的經濟政策下政府投入了67億盧布並動員了數十萬志願者到西伯利亞及遠東地區開墾了4000萬公頃的土地,然而儘管西伯利亞地域遼闊、土地肥沃,可在惡劣的氣候條件下墾荒所實現的糧食增產不僅極為有限,更糟的是導致了當地本就脆弱的生態環境的惡化。
到了60年代初隨著墾荒區風沙侵蝕的日益嚴重使幾十萬公頃新開墾的土地遭到了破壞。儘管1709.82萬平方公里國土面積為俄羅斯帶來了寬廣的戰略縱深,以致於曾使拿破崙和希特勒折戟沉沙,不過遼闊的疆域也給俄羅斯帶來了管理上的難題:隨著邊疆地區和中央的地緣距離逐漸疏遠導致管控難度也越來越大,加之周邊各鄰國幾乎都曾和俄國有領土糾紛,所以極易陷入被人群毆的境地。
歷史上拿破崙和希特勒都曾輕而易舉就幾乎挑動整個歐洲進攻俄國。即使在不考慮戰爭因素的前提下俄羅斯同樣面臨來自北約和歐盟對其戰略空間和市場範圍的擠壓,而俄羅斯和烏克蘭、波蘭、喬治亞、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等國較為尖銳的關係則使這些國家很可能扮演北約和歐盟擠壓俄羅斯戰略空間和市場範圍的馬前卒。領土面積廣闊而人口數量稀少意味著俄羅斯在防衛領土方面承擔著巨大的戰略壓力。
近年來印度的地緣環境也被人吹上了天:印度的耕地面積位居全球第二位,又位於連線太平洋與大西洋之間的交通樞紐。東、南、西三面有遼闊的海洋作為天然的地緣屏障,北部可以依託巍峨的喜馬拉雅山脈加強防務。平心而論印度的地緣環境確實還算相對不錯,但印度的地緣環境也並非就毫無缺陷。翻開如今印度共和國的地圖很容易就能發現其在地理上一個要命的缺陷。
從印度本土與位於印度東北部的六個邦之間是靠一條最狹窄之處只有20多公里的走廊地帶連線的。這條西里古裡走廊完全介於不丹、尼泊爾和孟加拉國之間。狹窄的西里古裡走廊可以說就是印度在地理條件上致命的七寸,不過印度在地理條件上的缺陷也並非僅止於此。印度儘管耕地面積廣闊、氣候也適宜耕作,可農業生產除了需要充足的耕地資源和適宜的氣候之外同樣需要充足的水源。
印度北方有大面積的適宜耕作的平原區,可流經這一地區的只有恆河這一條主要河流,而印度南部則缺少大流域面積的河流。除此之外印度北部也有一些小河被印度人用於飲水、灌溉,可這些河流大多發源於中國、尼泊爾、不丹等國境內。儘管印度擁有較長的海岸線,但東高止山和西高止山等海岸山的存在使得能稱得上優良港口的也只剩下孟買、加爾各答少數地區。
印度實際上處於一種水源地和出海口兩頭都受制於人的狀態。印度北部的恆河平原西高東低且落差巨大,所以恆河水流速快、含氧量高、自我淨化能力極強。由此可以看出遼闊的恆河面原實際上就是一大塊表面較為平坦卻坡度很大的超大斜坡。這樣的地形是不太利於建水利工程的。如果立足於農業生產來看印度的地形、氣候確實得天獨厚,可用水卻始終是困擾印度農業的一個大問題。
如果立足於國際貿易來看缺乏優良的出海口對印度是相當不利的。別看美國等西方國家為了利用印度成天對其大肆吹捧,可實際上西方國家的資本很誠實地選擇去中國或東南亞投資。真正選擇印度市場的歐美資本可謂少之又少。典型的嘴上叫喚厲害,然而身體卻很誠實。尤其是隨著歐亞大陸陸路運輸、空運的效率提高以及新能源的開發與普及也可能使印度洋的交通通道和能源通道地位下降。
印度的北面有青藏高原泰山壓頂,克什米爾問題的存在使印度徹底失去了進軍中亞的可能性。印度唯一能擴張自身國際影響力的方向只剩下廣袤的印度洋。且不說未來印度洋作為交通通道和能源通道的地位有可能下降,更何況印度洋本來就不是屬於印度大洋。別看印度洋沿岸的小國都不是印度的對手,可美國、俄羅斯這些域外大國可從來沒放棄過在印度洋地區擴張自己的勢力啊。
俄羅斯和印度以往通常被視為地緣環境優越的國家,可實際上這兩國的地緣環境同樣存在缺陷。相比之下身處東亞的韓國以其經濟實力、軍事實力放在中東乃至歐洲都不算一個弱國,然而偏偏身邊被美國、中國、俄羅斯、日本等一大群世界級大國包圍,所以韓國人一直認為自己身處“東亞怪物房”這種地緣環境相當糟糕。其實韓國除了需要面對幾個大國之外還必須面對和自己同宗同源的北方兄弟。
韓國國土面積只有大約10萬平方公里。這幾乎沒什麼戰略縱深可言。偏偏韓國身處的東北亞地區是全球彈道導彈最多的地區、全球防空導彈最多的地區、全球核彈密度最高的地區。這樣的地緣環境固然使韓國要承受來自兩方面的地緣壓力,然而這實際上也為韓國提供了左右逢源的機會。韓國地處東亞大陸向海洋延伸的半島之上,因此自古以來就處於中原王朝擴張的極限邊緣。
儘管歷史上中原王朝有時也將版圖延伸到半島,然而絕大多數時候半島受中原戰亂的影響是極小的。朝鮮半島相比古代中原王朝的內憂外患狀態而言簡直就是相對安定的世外桃源:半島上的高麗王朝持續474年、李氏朝鮮王朝持續518年;相比之下中國自秦以後的王朝能撐到兩三百年已是極限。況且李氏朝鮮顛覆高麗王朝用的也是兵變的模式,並沒出現中國秦末漢初、三國兩晉、隋末唐初的大規模戰亂。
歷史上絕大多數時候中原王朝對朝鮮半島是沒什麼野心的。與半島一海之隔的日本倒是對其充滿了野心,然而在漫長的古代歷史上受制於航海條件也難以對半島構成實質性威脅。直到相當於我國明朝時期豐臣秀吉發動的侵略戰爭令半島第一次面臨足以導致其亡國的威脅。這時韓國地緣環境中的優勢就表現出來了。半島與中原的地理距離不遠不近,因此得以與中原王朝保持一種若即若離的關係。
半島同中原的距離使其得以避免被中原王朝同化,從而保持了本民族的獨立性;另一方面半島同中原的距離並沒遠到阻斷雙方交流的地步,因此千百年來半島一直深受中華文明影響,得以源源不斷從華夏文明中吸收營養,從而構建起自己的國家體系。與此同時半島國家還與中原王朝形成了宗藩朝貢關係。當豐臣秀吉侵略半島時身為宗主國的中國明朝就出兵援朝擊退了日軍。
當然有人會認為這是古代歷史,那麼如今韓國的地緣格局如何呢?假設韓國位於中東、非洲、南美等地會怎樣呢?如果離開了美國、日本的扶持和中國的龐大市場,那麼韓國還能成為一個發達國家嗎?韓國儘管被一大群世界級大國包圍,可韓國能有今天不也依賴於東亞市場嗎?真要換個地方就一定比現在好嗎?韓國的地緣環境確實導致其受制於大國,但韓國在給大國當小弟的過程中其實不也獲得了左右逢源的機會嗎?
我們的另一個鄰國蒙古也同樣被視為是一個地緣環境糟糕的國家:作為內陸國的蒙古全部國土都處於中國和俄羅斯這兩個鄰國的包圍之中。蒙古作為內陸國在陸地上沒出海口,在空中沒可以自由飛翔的國際領空。缺乏出海口的內陸國在參與國際貿易時存在先天的缺陷:地球表面71%左右的面積是海洋、29%左右的面積是陸地,而且海洋在地表相互連通成為一個整體。
哪怕只有一公里的海岸線就可以進入海洋,而進入了海洋就意味著可以到達150個國家的家門口。蒙古連一寸海岸線都沒有,所以蒙古就很難進入海洋。不能出海的蒙古要與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展開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交流都存在一定的不便,因此客觀上就造成了蒙古在國際事務中相對比較封閉的特徵。內陸國在對外交流上本來就存在先天的困難,而蒙古這個內陸國可能比其他內陸國更困難。
蒙古不僅缺乏海權,在陸權上也有所缺失。蒙古只有中國和俄羅斯這兩個鄰國。這意味著蒙古與任何一個第三國來往都需要經過中、俄兩國的領土。同樣是內陸國的哈薩克在這方面就優於蒙古:哈薩克向東可以發展與中國的關係,向北與俄羅斯保持睦鄰友好關係,向南與中亞各國來往,向西透過裡海與歐洲發生聯絡。不過蒙古的地緣環境其實同樣也是有優勢的。
作為內陸國的蒙古根本不用擔心來自海上的威脅,因為即使是美國的11艘核動力航母加起來都無法靠近蒙古1000公里的範圍內。蒙古只需要專心應對來自陸、空這兩個方向的入侵威脅,而且即使是在陸、空兩個方向面臨的威脅也是相當有限的。蒙古完全處於中、俄兩大強國的領土包圍之中,那麼試問又有哪國軍隊能越過中、俄兩國的領土入侵蒙古呢?
蒙古這種地理環境不僅對防禦別國入侵有利,同樣也對當下防控新冠疫情的工作有利。蒙古封閉的地理環境使病毒透過領海、領空傳入蒙古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蒙古完全可以有針對性地對陸路邊檢站加強管控,同時在航班落地的烏蘭巴托機場做好排查工作就能把病毒擴散的隱患遏制在最低程度。即使病毒進入了蒙古在地廣人稀的狀態下也難以像其他國家那樣迅速傳播開來。
近年來蒙古利用自己獨特的地理位置同時與中國、俄羅斯、日本、韓國、印度、美國以及中亞、歐洲各國發展多邊外交。蒙古曾邀請中國、俄羅斯、朝鮮、韓國、日本五國到烏蘭巴托探討東北亞安全問題。蒙古在東北亞六國中是軍事實力最弱的,然而正因為如此才使蒙古對各方都保持中立,因此比較容易被各方接受。由此可見蒙古也確實能在東北亞地緣環境中發揮一些獨特的作用。
透過上文所列舉的俄羅斯、印度、韓國、蒙古的例子都可以看出所謂的地緣環境其實並沒絕對的好與壞:任何國家的地緣環境都是優勢與劣勢共存的。有時即使是同一個國家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地緣環境也可能會產生不同的作用。春秋時期的鄭國、戰國時期的魏國、兩次世界大戰時期的德國在地理位置上可以稱為“四戰之地”。德國的鐵血宰相俾斯麥曾一針見血指出德國地緣環境的劣勢所在。
俾斯麥是這麼說的:“我們位於歐洲中部。法國只有東部國界可能遭到攻擊,俄國只有在西部的邊界上有遭到進攻的可能,而我們至少有三條會遭到進攻的戰線”。身處四戰之地這種地緣環境中意味著敵人可以從東南西北四面八方打過來。兩次世界大戰中的德國就是因為受制於這樣的地理特徵而始終無法擺脫兩線作戰的窘境。不過也不能說四戰之地就完全沒發展空間。
德國的地緣環境在兩次世界大戰中導致其陷入兩線作戰的不利處境,可等到二戰結束以後德國的地緣環境卻顯示出了獨特的優勢:地處中歐的德國可以同西歐的法國、東歐的俄國、孤懸海外的英國以及南歐、北歐等地展開廣泛的貿易和文化交流。德國是歐洲的航空、鐵路、公路樞紐,幾乎全歐洲的物流都在此中轉。德國境內的法蘭克福是歐洲乃至世界級的金融中心之一,同時也是歐洲重要的航空樞紐、鐵路樞紐。
德國這種地緣環境究竟是好是壞取決於德國的國家政策:如果德國要推行對外擴張的政策,那麼四戰之地這種地緣環境就會使其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面;可等到戰後德國開始嘗試以和平的經濟文化手段整合歐洲秩序時四通八達的地緣環境反而成為了優勢。如今德國已儼然成為歐盟的主導者。這當然離不開德國人自身的努力,不過德國的地緣環境也確實適合作為歐洲秩序的仲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