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公眾號“尼伯龍根工廠”授權釋出
約瑟夫·格伯利爾希(Josef Goblirsch)1921年出生在德國的波默瓦爾德(Böhmerwald),1940年自願參軍,先後參加過法國戰役和蘇德戰爭,成為了一名炮兵軍士。1942年9月,身為預備役軍官的他被派往頓河前線,加入國防軍第100獵兵師第54獵兵團。
1942年9月13日,第100獵兵師開始從頓河前線撤出,為從東邊進攻斯大林格勒進行準備。早在8月28日,第6集團軍的部隊就已經突入了斯大林格勒北部市區,並在次日推進到伏爾加河。營部連長赫伯特·毛爾中尉(Herbert Maul)調任團部副官,營部連和騎兵排由我接手。營部連裡有團屬獸醫隊,獸醫主任漢特爾博士(Dr Hantel)用他的馬和當地人換了一頭駱駝,駱駝拖著漢特爾博士的小馬車走來走去,看上去可真滑稽,這貨好玩又不挑食,給它喂點地上的乾草就可以了。從頓河前線開拔之後,頭一天我們先到了通往東邊的公路那裡,說是公路,其實只是條砂石路而已,它在卡爾梅克草原之上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頓河大河曲那邊。草原上強烈的陽光讓我們汗流如注,塵土糊在臉上,一個個如同戴了灰面具,鼻孔、眼睛和嘴巴那裡看起來就像黑窟窿。馬身上,還有馬車上面也都沾滿了塵土。
在蘇聯南部,駱駝並不少見。
連食物裡都全是沙子,真牙磣啊!太陽快落山吧,好讓我們涼快一會兒……好容易熬到天黑,頭頂上又沒完沒了地過Ju 52運輸機,往東飛的是要去卸貨,往西飛的是在拉走傷員,它們飛得很低很低,離我們的縱隊頭頂似乎只有幾米遠,這是為了躲避那些四處逡巡的IL 2攻擊機。而且,我們的縱隊裡有好幾駕雙聯高射機槍馬車,可以為它們提供掩護。
這天晚上,我們在公路一側安營紮寨,沒一會兒,帳篷就搭好了,只留兩個人放哨就行,其他人都可以安心入睡。白天太熱,大家都脫得只剩下一條泳褲,入夜後又冷得不行,就又都把衣服穿了回去。很快,帳篷裡也冷得快沒法呆了,毯子基本屁用沒有,露在毯子外的腳丫子凍得冰涼,這時候又是多麼盼望炎熱的白天啊!早上起來一看,帳篷裡面都掛滿了霜,晚上呼吸的那點熱乎氣全給凍在上頭了。想喝口熱茶吧,水壺裡面的茶早就變成了冰鎮飲料,好在只要到炊事車那裡,就一定能喝到點熱乎的,那裡煮的熱咖啡寡淡如水,但總比沒有強。我們的那些“四條腿的戰友”垂著腦袋,站在那裡一聲不吭,鼻子上和睫毛上也全都掛了霜。雖然入睡之前,我們也在馬身上蓋了毯子,但凍了一宿也夠它們受的。馬的關節都已經凍僵了,要曬上好一會兒太陽才能讓它們活動,否則就會拉傷肌肉。
與駱駝相比,軍馬要顯得嬌貴許多。
東邊玫瑰色的朝霞當中騰起一股黑煙,蘑菇狀的煙柱頂著一個白帽,竄起老高,這是伏爾加河港口那邊的煉油廠著火了。我領著騎兵排打頭,後面跟著營部連,從頓河上的工兵橋安全透過。頓河是一條從北向南流淌的大河,更類似於亞洲河流,西岸陡峭,東岸平坦,東岸的草原上有我們第二天的宿營地。
這天晚上,蘇軍的夜航轟炸機又嗡嗡了一宿,時不時地還丟下一枚炸彈。它們似乎想要摧毀頓河上的橋樑,這些陳舊的輕型雙翼機在投彈之前會先關掉引擎,減慢速度,然後再由飛行員徒手把炸彈丟下去。團樂隊指揮福林(Fülling)的帳篷不幸中招,飛濺的彈片撕裂了帳篷布,把帳篷支架還給削掉了一節,福林也被拍在帳篷下面,他罵罵咧咧地掙扎出來,馬上動手開始挖坑,想要躺在裡面躲避炸彈,結果一直到早上要開拔的時候才剛好挖完,這也就意味著福林一宿沒睡。那些睡飽了的戰友們紛紛過來拿福林開涮,他都要氣炸了。
德軍迷彩防雨布用途很多,將幾塊防雨布連線在一起,配上簡單的支撐和固定結構,就能搭出大小不一的帳篷來。
我手裡拿著斯大林格勒的地圖,地圖被橫線和豎線分隔成一個個方塊,方塊裡標記著數字,這是給轟炸機預留的座標資訊。我告訴連裡的戰友,再走上一天,我們就能夠到達城市南端的團集結場。我們暫時還沒有進攻任務,在把馬安頓好之後,大家都冷的不行,都把桌子椅子搬到外面,一個個蜷縮在那裡不敢進屋——那些土坯房裡面到處都是蝨子和臭蟲,跳蚤會鑽到衣服的縫隙裡,很難對付,被它們咬了,搞不好就會患上斑疹傷寒和“戰壕熱”(急性傳染病,患者會突然發熱,伴有疼痛和皮疹症狀,搞不好還會反覆)。
在去領取命令的時候,我認識了第369克羅埃西亞團團長帕維奇上校(Pavicic),還有他們團的其他幾位領導。第二天,我們奉命嚮往北轉移30公里,到伏爾加河西部靠近市中心的地方去。那裡位於頓河與伏爾加河之間,地勢要高一些,路上一直都能看見港口那裡的黑煙,還能隱隱約約地聽到前線交戰的聲音。翻過一道小丘之後,一大片低矮的房屋映入眼簾,其中點綴著一些高層建築和大煙囪,再往後就是寬廣的伏爾加河,河水在陽光照耀下泛著粼粼波光,河對面是霧氣繚繞的平原。城市南部沒有什麼交戰的跡象,市中心那邊被黑煙籠罩著,一座龐大的穀倉穿透煙雲傲然聳立。市區北部烏雲密佈,煉油廠燃燒的濃煙和炸彈激起的煙塵混合在一起,在烏雲之下經久不散,那裡的房屋都已經看不清了。烏雲之上爆開了無數朵“小白花”,那是老毛子的高射炮在開火,只要有飛機經過,他們就會瘋狂射擊。
德國國防軍第369加強獵兵團的克羅埃西亞志願兵和特有徽章。這個克羅埃西亞團是第6集團軍中唯一一支由外籍兵員組成的部隊。該團編制上從屬於第100獵兵師,1943年1月31日,第369獵兵團向蘇軍投降,當時尚餘800餘名官兵。
太陽剛落山的時候,我們到達了城市西部。藉著熊熊燃燒的火光,還可以辨認出房屋的輪廓。天幕被一束束探照燈光柱照得透亮,德軍的高射炮正在向蘇軍轟炸機開火,搞得滿天都是飛舞的彈片。如果說德國空軍統治著白晝的天空,那麼夜幕降臨之後,天空就是蘇聯空軍的舞臺。伏爾加河對岸的蘇軍探照燈一閃一閃,正在用閃光為他們的轟炸機指引目標。我們師佔據了從市中心到北郊之間的一塊區域,仗打得好像開了鍋一樣。我騎著馬帶領徒步人員從草原上往北前進,其間,我從馬鞍上拍攝了這座南北長約60公里,西北寬約5公里的巨大工業城市,但也只能拍到西邊一隅。營部連繞過了戰況正酣的城市西部,到達城市東界,那邊也有一望無際的住宅區。
我團在斯大林格勒接到的第一個任務是攻佔102高地,或者叫馬馬耶夫崗(Mamayev-Kurgan,得名於金帳汗國的馬麥汗),最高點以南有兩座水塔,誰要是控制了這裡,就意味著控制了整個斯大林格勒。9月14日,德軍佔領了102高地,但兩天之後就又丟了,所以才要派我們去重新奪回。蘇軍戰鬥意志堅強,人多勢眾,我之前對此深有體會,這肯定是場硬仗。蘇軍對自己人同樣冷酷無情,那些該衝不衝的人,還有重傷員經常會被原地“處理”。蘇軍的刺刀很少會用於近戰,一般都是用來戳死傷員,自己人和德軍一律戳死拉倒。落單的德軍要是被他們逮到了,下場通常是一頓嚴刑拷打,然後一槍崩了。蘇軍會搶走一切他們認為有價值的東西,但凡是有字的,能穿的,一概都不放過。在把戰俘押送到戰俘營之後,那裡的看守還會再“仔細搜查”一番,之後病死餓死都沒人管。蘇軍動用飛機大炮往德軍陣地大量拋撒傳單,滿地都是“繳槍不殺”、“優待俘虜”、“勢如破竹”……傻逼才信。
102高地上的德軍。
102高地另一個方向的視角。
如今,102高地(馬馬耶夫崗)已經成為了斯大林格勒戰役的象徵,高地上的“祖國母親在召喚”巨像舉世聞名。
後勤單位和馬匹都安頓在古木拉克機場附近的溝谷裡面,,戰役後期,所有運輸補給和疏散傷員的飛機都改到古木拉克起降,第6集團軍的野戰醫院也遷移至此。在這之後,我們再也沒有看見我們的馬,後來大概都被野戰廚房宰掉燉了,空運進來的仨瓜倆棗根本就不夠這麼多人分的。馬就算活著,也就只有草原上的枯草可啃,打下那座穀倉才會有糧食吃。我在團部駐地附近找了幾座還算像樣的房子,全連的兄弟們都搬了進去,這樣的話,傳達命令就會迅速一些。蘇軍發現了我們的行跡,動用了河心島上的喀秋莎火箭炮轟炸我們。屋子外面總是烏煙瘴氣的,炮擊停止之後,煙塵飄浮在上空,空氣中瀰漫著焦糊味和屍體腐爛的味道。
斯大林格勒南部的巨型穀倉,計劃中的斯大林格勒戰役盾章上就有這座穀倉的形象。
蘇軍把我們的房子當成了靶子轟,再結實,再整潔的建築也經不住他們這麼折騰,於是我們在背陰面又挖了個地堡,去他媽的喀秋莎吧,聽見動靜往地堡裡一鑽就拉倒了。喀秋莎動靜大,但破片效果一般,火箭彈落地不爆炸的情況多得很。為了增加破片殺傷效果,蘇聯人在彈頭位置又焊了根鐵管,他們認為,這樣的話,火箭彈在離地大約1米的高度就會爆炸,但卻事與願違。在火箭彈著地時,那根鐵管反而起到了緩衝作用,使得衝擊力減弱到不足以引爆雷管的程度。於是就出現了這麼一副可笑的場面——啞彈支楞在地上,前面的鐵管插入地面10-50cm不等,還在那兒顫顫巍巍的,這幅景象看多了也就沒意思了了。雖然大家都麻木了,但被彈片打死的人可是天天都有,我們的兩個醫務兵到地堡外頭做飯,結果就被彈片打中了,一死一重傷。
“進入斯大林格勒會有生命危險”
在通向古木拉克的大路之上,到處都有蘇軍留下的死人死馬橫躺豎臥。死人已經發脹,皮革做的腰帶還緊緊勒在他們的肚子上。死馬也膨脹得不忍直視,四腳朝天,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臭氣。一到晚上,當地的老百姓就會從藏身之處悄悄爬到那裡,藉著忽明忽暗的火光,從已經被耗子啃得稀巴爛的死馬上面切下肉來,然後又消失在廢墟當中。這裡的民居一般都沒有地下室,他們藏在哪裡呢?老毛子才懶得埋屍體呢,往彈坑裡一推,或是塞進戰壕裡都算是厚道了。後來我們擔心爆發傳染病,就捏著鼻子把這些屍體全都拖回來埋了,和我們死去的戰友埋在一起。德國人的墳上插一把上了刺刀的步槍,毛子兵的步槍被槍口朝下插在他們的墳上,槍托上頂著他們的鋼盔,以示區分。
9月27日凌晨3點開始進行戰鬥準備,5點開始炮擊,對方也以猛烈的炮火回應。喀秋莎火箭炮的一次齊射命中了德軍藏身的谷地,造成兩個獵兵連一共15人當場死亡,100多人受傷。我們連倒是基本安然無恙,只有人受了點輕傷。剛當兵的時候,要是有人悄無聲息地倒下,我可能還會感傷一下,但現在不會了。
6點30分,全團出擊,向正北的102高地進攻。開戰之前,這裡是登高望遠的好去處,作為全市的制高點,這裡的視野可以覆蓋整個市區,以及伏爾加河河面。102高地上的土壤已經不知道被炮彈和炸彈來回翻耕過多少次,彷彿攥一把就可以捏出血來。我的營部連、無馬可騎的騎兵排、還有無車可開的汽車排全都作為步兵投入戰鬥,“徒步騎兵排”被配屬給了團裡的21營。戰鬥十分殘酷,德軍死傷頗多,打了半天卻只往前推進了200多米。上午9點,我們終於推進到了第一個目標地點,那是水塔前面100米處的一道壕溝,蘇軍的迫擊炮彈不停地從頭頂落下,就算得到了斯圖卡和轟炸機的支援,也沒有什麼起色。13點,上級下令就地據守,對面的蘇軍步兵第269團不想讓我們再前進一步。大家躲在彈坑中,趴在蘇軍放棄的戰壕裡包紮傷口,等待著夜幕降臨。
描繪斯大林格勒戰鬥場景的藝術畫。
傍晚時候,我們差點就集體報銷了。10架蘇軍轟炸機從東邊飛來,準備轟炸我們的陣地。幸好德軍戰鬥機及時趕到,轉眼就擊落了其中5架,其餘的轟炸機掛著炸彈掉頭逃跑,在伏爾加河那邊消失不見,那些沒敢把頭抬過彈坑邊緣觀戰的傢伙們可是錯過了一場好戲啊。我的連有不少兄弟死傷,醫務兵操勞過度,快要累趴下了。開槍-跳躍-挖坑-扯開嗓子招呼戰友-佔領陣地-補充彈藥-轉移傷員-接上被打斷的電話線-整點吃的-喝口茶-再打死幾個前來反攻的老毛子,身心俱憊的一天,真充實啊。天黑之後,一個滿編的獵兵連上來接替了我們,我們撤下去休息。汽車排還剩10個人,個個狼狽不堪,換句話說,那個排只剩下額定編制人數的30%。第二天,大家在古木拉克公路旁邊的舊兵營裡休息了一天。
次日早上6:30,空軍對102高地面向伏爾加河一側的斜坡進行了猛烈空襲,斯圖卡嗷嗷叫著向下俯衝,He 111開啟彈艙門,一個勁地往下傾瀉炸彈。炮兵也沒閒著,把102高地和高地以東的鐵路調車場轟了個遍。幾輪火箭彈齊過後,那邊又傳來了槍聲和手榴彈爆炸的聲音。在消耗了大量的彈藥和人命之後,德軍還是沒能控制水塔和高地。又過了兩天,連裡來了一批補充兵,全是菜鳥,真是大不幸。102號高地和火車站北部的爭奪戰還在進行,愈演愈烈。克羅埃西亞團奮戰整日,終於把德軍戰線推進到了高地東邊的調車場那裡。
第54獵兵團第1營被解散了,營部連成了空架子,汽車排還是隻有10個人。第2營吸收了第1營的剩餘人員,繼續向火車站北部進攻,以此包圍102高地上的蘇軍。9月28日,我們在燃燒的車廂當中向前進攻,一直打到俗稱的“網球拍”——也就是工業區鐵路環線那個位置。在炮兵和空軍的支援下,我們沿著鐵路線一個彈坑接著一個彈坑向前爭奪著。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傷亡,德軍推進到北邊的鐵路橋那裡就不再繼續進攻,就地轉入防禦。這一天,德軍又再次控制了102高地,部隊之間重新建立了聯絡。
斯大林格勒“網球拍”是圍繞拉祖爾化工廠修建的鐵路專用線。
我和戰友們在鐵路北橋邊,也就是“網球拍”手柄的位置挖好了散兵坑。儘管有炮火支援,第二天的進攻還是異常艱苦,前面就是拉祖爾化工廠,北邊是鐵路訊號房,在這兩個地方的廢墟之中仍有蘇軍據守,上邊要求我們換一種作戰方式。
和命令一起送到的還有一份新的地圖,地圖上標註了蘇軍陣地的位置。我們的軍需官漢斯·穆爾伯納代理下士(Hans Moosburner)忙前跑後,想方設法餵飽兄弟們和馬匹。他冒著炮轟從後方過來找我,和我說那些乘用馬還算健康,就是太瘦了,燕麥快要吃沒了。於是,我為他手寫了一份證明,讓他趕著小馬車去新近攻下來的穀倉那裡拉飼料。這份證明上有我的簽名,萬一落到蘇軍手裡,他們搞不好會槍斃我,或者讓我在西伯利亞蹲上20幾年。
“網球拍”、拉祖爾化工廠、煉油廠和馬馬耶夫崗的相對位置。
我在2營這邊的傳令兵是弗朗茨·賴歇伯格下士(Franz Rechberger),他又為我帶來了新任務——對目前主防線上營部連的獵兵單位調整部署,原地展開,進行正面防守。我右翼是庫恩菲爾斯(Kühnfels)中尉的團屬工兵連,他的陣地一直延伸到伏爾加河岸邊。左翼是蓋斯伯格中尉(Geisberg)的第4獵兵連,這個嚴重減員的連駐守在102高地的斜坡上。在主防線往後500米處的排水管道里面,隱蔽著第2營的營部,指揮所佔據了300米長的管道,這條排水管道從北邊的調車場地下穿過,一直通向伏爾加河,排水口衝著的對岸就是蘇軍陣地。在這臭氣熏天,老鼠亂跑的管道當中,營部的人打上了隔板,裝上了門,在裡面過上了日子。按照他們的說法,“燻死總比凍死強,更比挨槍子兒不知道好到哪裡去了。”為了防止蘇軍從排水管道出口那邊摸進來,出口也被堵死了。
無論用什麼炸,也炸不到下水道這裡,呆在裡面絕無性命之虞。但這裡實在是太他媽臭了,耗子比人還多,炮彈落在近處爆炸了,悶響在密閉的管道內部迴盪不絕,實在令人精神崩潰,讓我在裡面悶上一天,我都得發瘋。毛子好像不知道什麼叫“戰鬥間隙”,把各種口徑的高爆彈沒完沒了地往我們這邊砸。喀秋莎火箭炮彈如雨下,到了晚上,夜航轟炸機又會丟下各類破片彈、高爆彈和燃燒彈。電石燈只要一點亮就會冒出怪味,和下水道的惡臭融為一體,簡直不要太銷魂。如果我沒記錯,這個營的上尉營長和我一樣,也是預備役軍官,之前好像還是一個什麼教授呢。
我自己的指揮所就好多了,位置離對面很近,是在停著一輛四軸柴油貨運機車的鐵軌下面挖出來的。兩根枕木之間的距離正好方便下鏟子,路基不是用礫石,而是用斯大林格勒這裡就地取材的鬆土堆成的,非常好挖。頭頂的機車雖然扛不住炮彈,子彈可絕對打不透它,它還能為我們擋擋外面的滾滾煙塵和雨水。這裡的視野也非常好,周圍看得很清楚,甚至可以一眼看到對面那邊,通訊也不受限制,兩邊的鐵軌正好可以當槍架子用。鬆土之下的土基非常堅實,可以在上面掏出洞來,擱放武器和通訊器材,如果把洞挖大一點,挖到能把腿伸進去的大小,人就可以在裡面伸伸懶腰。我們並沒有挖茅坑,出去上廁所實在太危險了。想尿就直接尿到坑外,要是想拉屎,就拉到鏟子上面,拉完一揮鏟子把屎飛到外頭,之後再用土把鏟子擦擦就得了。
對於步兵而言,工兵鏟是僅次於槍支的第二號重要裝備。蘇軍的刺刀有些過長,並不太適合近戰,而德式工兵鏟尺寸剛好合適。除了用來砍人,工兵鏟還可以發揮鏟子原本的作用,挖散兵坑、掏洞都不在話下。工兵鏟還可以當斧子使,用來砍樹,劈柴生火,擷取偽裝材料,在村鎮作戰時劈開房屋的門窗,還可以在煎培根和雞蛋的時候當烤盤用,充當地圖板的支架也不錯。當然,用來在光天化日之下丟屎和埋屎也很順手。每次丟屎的時候都要看好,以免把屎不小心丟到旁邊兄弟的坑裡去。搬到這兒的第一天傍晚,我跑到附近軌道上的半拉槽車殘骸那裡解決個人問題,頭頂上還有個鐵皮頂篷呢。結果還沒等解決完問題,蘇軍的迫擊炮就響了起來,嚇得我連褲子都顧不上提,一頭扎進了指揮所,剛一進去,迫擊炮彈就爆炸了,把那個鐵皮頂篷給直接揚了。
丟屎神器工兵鏟……
從機車的車軸之間往外看,我能很清楚地看到北邊的鐵路橋下的位置,還有更遠處“網球拍”的鐵軌,乃至拉祖爾廠裡的蘇軍陣地。右邊,也就是南邊有一列被火燒得不成樣子的貨運列車,它所在的鐵軌往北橋的方向是個下坡,在更往右的地方就是工兵連。這一片不光是視線好,還有利於狙擊手打冷槍和機槍組轉移陣地。在兩邊,我都可以密切注意前方,前邊上坡10米處的調車場裡有什麼動靜也是一清二楚。不過,我這裡可看不見東邊的102高地,也照顧不到防區之內的所有陣地,好在我還有野戰電話,電話線直接布在地上,很容易被炮彈破片打斷。
在離我兩根枕木的地方,是傳令兵和話務員的地盤,再往後是醫務兵,他一共挖了兩個坑,一個用來自己住,一個用來搶救傷員,醫務兵再往後的位置是卡斯特納軍士長(Kastner)和他的傳令兵。在那列燒燬的列車第一節和第二節車廂下面藏著我們的狙擊手,他還有其他的幾處戰位。對於102高地和鐵路這一片,乃至整個斯大林格勒北部戰線而言,鐵路北橋是最為重要的防禦節點。在我指揮所往前40米的地方,從北邊修過來的三股鐵路會合成一股,然後再從北橋上透過。假如蘇軍佔領了北橋,那麼防線右邊的基礎將會動搖。這裡的射界和視野都同樣開闊,可以觸及整個“網球拍”,伏爾加河岸邊和102高地那邊的德軍陣地也會被看得一清二楚。蘇軍也清楚北橋的戰略地位,經常會動用密集火力進行轟擊,差不多每天都有蘇軍滲透過來。鐵路上散落著亂七八糟的鋼構件,到處都是航彈炸出的大坑,有的深達8米,什麼車都過不來,所以蘇軍沒辦法動用坦克進攻。不過,這地方實在是太好藏了,滿地都是瓦礫,滲透過來的蘇軍只要從一個隱蔽處轉移到另一個隱蔽處就可以,天知道他們究竟在哪裡。
重磅航彈炸出來的大坑。
蘇軍管德軍的通用機槍叫“希特勒電鋸”或者“電動步槍”,我們的機槍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支撐側翼的兩挺機槍尤其重要,機槍陣地藏在橋墩之下,隱蔽得非常好,蘇軍突擊隊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搞掉這兩挺機槍,在附近埋上地雷會安全很多。我天天都以近乎於咆哮的方式和上面要地雷,但上面真的就拿不出地雷來。有一天晚上,蘇軍弄來了一輛輕型坦克,一直開到訊號房的廢墟那裡,這一切被哨兵看得一清二楚。那好像是個SU-76之類的東西(那時候並沒有SU-76)。還是別用機槍掃了,我們推上去了一門輕型反坦克炮(原文為20mm反坦克炮,實際上可能是2cm Flak 38高射炮,3.7cm反坦克炮或者是2.8cm重型反坦克槍之類的玩意),一直推到橋燈刺眼光芒之外的陰影當中,然後等著天亮。天亮之後,我自告奮勇擔任裝填手,炮組向坦克發射了一發曳光彈,後坐力直接把我掀翻在鐵路路基上面。又打了幾炮之後,我們決定偃旗息鼓,推著反坦克炮往回跑。還沒過去一分鐘,一陣迫擊炮彈就砸到了我們之前放炮的位置上面。硝煙散去之後,我們發現那輛坦克安然無恙。接下來好幾天,還是隻有蘇軍的曲射武器和步兵武器在攻擊我們,那坦克就一直停在那裡,不動彈,也不開火,它被我們打壞了嗎?
第二天,賴歇伯格和團部傳令兵搬來一挺又大又重的反坦克槍,口徑是7.65mm,發射重型鋼芯彈,誰也說不清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這東西需要射手站立操作,槍管上裝有腿兒巨長的兩腳架。在開火的時候,裝填手需要扶住射手的肩膀來抵消後坐力。我端起槍,衝著那坦克打了好幾下,肩膀都被槍托給懟青了,然而還是沒有造成什麼明顯損傷。
一天傍晚,我接到了團部電話,現在有四名女線人,他們讓我把其中的一位送去執行重要任務,要送到“能聽清楚蘇聯人喊話的距離”。我說我這裡本來就離蘇軍陣地太近了,我憑什麼要信任那些就在幾米開外,天天惦記幹掉我的傢伙們啊?團部說這是集團軍司令部的意思,我必須親自執行,確保成功。
“那我用不用把她的眼睛蒙上?”我說。
“不他媽用了!”那邊回答。
第二天晚上,我正要再去把那位線人從兩軍之間的無人區接回來,一個電話打來,讓我趕緊去營部。蘇軍的迫擊炮今天簡直是瘋了,我順著鐵路往營部那邊走,走幾步就得扎進路基一側的溝裡,躲避炮轟。老兵都能從炮聲中聽出來炮彈是從哪兒過來的,究竟是想打自己,還是旁邊的友鄰,而且很少會出錯。那些新兵蛋子,還有很少親臨前線的官老爺們都沒有這樣的本事,一聽到炮響就顧頭不顧腚地往溝裡鑽。
對於步兵而言,迫擊炮比野戰炮的威脅更大。
營部的哨兵站在水泥管道里,管道開口掛著充當門簾的防雨布,還有防止彈片濺入的保護結構,他對我說:“中尉先生,當心吶!這裡頭臭得和法國那邊的窯子一個操行!”誰還不知道營部裡面臭啊!我徑直走了進去,向營長報到。在昏暗的電石燈光下,居然坐著一位漂亮的女士,穿著白色小貂,珠光寶氣,還噴了香水。
天黑之後,我和這位女士一道出發了,我倆沿著路基旁邊的水溝走著,她在前,我在後,不知為什麼,我不由自主地拔出手槍,手指還總往扳機那裡靠。我不禁浮想聯翩,我究竟應該陪著團部那幫人繼續玩下去,還是等炮聲再一響,我就……誰都不能把我怎麼樣吧?……去他媽的還是別胡思亂想了。我們走到了我自己的指揮所那裡,躲在暗處的連輜重隊長突然喊了聲:“報告!沒有什麼異常。”這一嗓子可是把那位女士給嚇了一大跳。這下好了,營部,還有我的指揮所,人家可全知道了,指揮所上頭還有個火車頭,多他媽的顯眼啊!
越過一片彈坑之後,我們終於進入了“能聽清楚蘇聯人喊話的距離”。那位女士蹲在彈坑裡,旁邊好像還有幾具半爛不爛的毛子屍體,把她送到地方,我就該回去了。蘇軍那邊好像要和德軍達成某種臨時停火協議,這事情有點讓我猝不及防。那麼,萬一這女的是雙面間諜可怎麼辦?我忠誠的德軍弟兄們吶,這麼幹弄不好會讓大家全都賠上性命的!第二天,我又送過去一個女線人,結果那邊的炮火還更加猛烈了,連營部的入口都被炮彈掀起的磚頭瓦礫給堵死了。這裡有根電話線杆,蘇軍很有可能拿它充當座標,最後也給炸斷了。電話線杆倒掉之後,操蛋事情還是沒有結束,她們真還就把我們全賣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