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時曾任韓軍第1軍團軍團長的白善燁，號稱韓國第一“名將”。二戰結束之初，他曾在朝鮮警備隊裡任職，後來和其弟白仁燁，好友丁一權、金百一等一同逃往南韓，這些狐朋狗友後來也都在韓國軍界成為了高階將領。但別有一番意味的是，在朝鮮戰爭前南韓軍內部對左翼軍官的大清洗中，白善燁的另一個和他一起逃往韓國的好友崔楠根，卻高唱著南韓國歌，倒在了自己人的槍口下。

崔楠根在中國沒什麼知名度，但是在韓國卻是一個非常有爭議的人物。對中國來說，他是個漢奸（朝奸）；對朝鮮來說，他是個叛徒；對韓國來說，他是韓軍高階軍官；可很多人懷疑，他其實是個蘇聯間諜。

圖1：韓國警備部隊槍斃軍隊清洗中的嫌犯

一、關東軍中的崔楠根

崔楠根的父母是在清朝末年從朝鮮半島南部移民到中國東北的。1911年，日本吞併朝鮮的第二年，崔楠根出生在中國吉林，如果日軍沒有入侵中國東北，他很可能只是中國的一個普普通通的朝鮮族青年。但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後，日本關東軍在中國東北地區一手扶持起滿洲國偽政權，並開辦了二年制的滿洲國陸軍軍校，來培養未來的偽軍軍官骨幹人才。

正好已經被日本殖民統治洗腦的崔楠根也報考了這所軍校，並於1938年考入該校七期，同期考入的朝鮮人包括他在內共有七人，其中包括未來的朝鮮人民軍空軍創始人樸成煥、韓國陸軍上校崔哲根等人。在校學習期間，崔楠根接受了日本軍國主義的洗腦，完成變成了一個精神日本人，和後來的韓國總統朴正熙一樣，他也給自己取了個日本名字“松山忠義”，成了一個可恥的漢奸（或朝奸）。

圖2：間島特設隊

軍校畢業後，崔楠根被分配到關東軍下屬的間島特設隊擔任見習排長。間島特設隊是一支由在東北的朝鮮人組成的特種部隊，從事情報搜查、特種作戰等任務，是日本關東軍鎮壓東北抗日軍民的急先鋒。作為精神日本人的崔楠根自然對這樣的差事幹得很賣力，可謂是雙手沾滿離開中國抗日軍民的鮮血，到二戰結束前夕，他已被授予偽滿洲國陸軍中尉軍銜，併兼任間島特設隊新兵訓練團團長。注：間島特設隊是關東軍三大外籍軍團之一，歸關東軍指揮，但名義上隸屬於偽滿洲國軍第6軍管區，所以授予的是偽滿洲國陸軍的軍銜。

二、崔楠根混入南韓軍界

1945年8月，蘇聯紅軍對東北的日本關東軍發起進攻，關東軍一擊即潰。直到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間島特設隊居然還在“討伐”八路軍。當八路軍告知他們日本已經投降，間島特設隊這才撤回瀋陽，部隊隨即作鳥獸散。崔楠根運氣不好，在瀋陽因鎮壓抗日軍民而被蘇聯國家安全部（即後來的克格勃）逮捕，並被判處死刑。但是這時崔楠根身上第一個謎團發生了，被蘇聯人判處死刑後不久，崔楠根居然被神秘釋放了，沒有人知道是什麼原因。隨後，崔楠根和自己的學長、後來的韓軍“名將”丁一權一起離開中國東北迴到朝鮮北部，遇到了自己的軍校同學及間島特設隊的同事白善燁，於是崔楠根和丁一權、金百一等人一起加入了北方右翼人士曹晚植組織的警備隊（白善燁的弟弟白仁燁任隊長），但不久警備隊又被蘇聯紅軍解散，預感到大事不妙的白善燁等人連夜叛逃到了三八線南部美軍控制區，崔楠根自然也跟著跑了。

美軍對這些自發來投奔的原日軍和原偽滿洲國軍官倒是十分歡迎，正好美軍剛開辦了軍政廳軍事英語學院，為即將成立的韓國警備部隊培養軍官骨幹，崔楠根和白善燁等人欣然入學。其實對於崔楠根這些與抗日遊擊隊較量多年的老法西斯軍官來說，在這所壽命僅四個月的學校裡是根本學不到什麼實際東西的，掌握一些英語日常會話、和美軍顧問混個臉熟才是他們的主要任務。

圖3：後來與崔楠根一起槍斃的金鐘碩中校

從軍校結業後，崔楠根被授予警備部隊中尉軍銜，並和白善燁等人被分配到了不同的部隊，這也導致他們未來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崔楠根起初被分配到駐春川前線的警備部隊第8聯隊，據他後來在審訊中交代（很多人認為是被刑訊逼供），在前線駐紮期間他遇到了南勞動黨軍事部部長李在福，並經其發展加入南勞動黨，當時一同被髮展的高階軍官還有後來擔任警備第2聯隊長的金鐘碩，未來的韓國總統朴正熙，也是這個時期在第8聯隊服役時被髮展加入南勞動黨的。注：這是崔楠根身上的第二個謎團，作為一個狂熱的極端右翼分子，而且崔楠根的大哥被南勞動黨殺掉，和南勞動黨有深仇大恨，他居然會加入南勞動黨。

三、崔楠根令人懷疑的表現

1948年10月，警備第14聯隊一部在麗水順天市舉行起義，已升任駐馬山的警備第15聯隊聯隊長的崔楠根奉命率部前去鎮壓（警備第14聯隊的情況，參見軍隊和警察發生激戰，軍隊居然慘敗，宇宙大國韓國總是這麼奇葩）。10月22日，崔楠根指揮著第15聯隊的一個大隊前進到玉谷地區時，與金智會指揮的起義軍主力遭遇。雙方展開了一場激戰，可是在戰鬥中崔楠根顯得似乎根本不會打仗，第15聯隊的形勢開始變得不妙。這是個很奇怪的現象，金智會雖然也是日軍士官出身，但沒有來得及參加過戰鬥。崔楠根的戰鬥經驗比金智會豐富多了。

崔楠根於是下令全大隊後撤，但處在交戰最前線的三輛卡車被起義軍包圍，已經無法撤下來，他便一言不發地獨自走向前線，似乎是為了救援被困的官兵。第1中隊中隊長曹京順試圖以前方危險為由阻止自己的聯隊長，但沒有成功，只好跟隨前往。結果兩人連同被困的官兵一起成為了起義軍的俘虜。這是崔楠根的第三個謎團，這三輛卡車已經突圍無望，他卻一聲招呼都不打，跟誰都不說，就偷偷脫離自己指揮的部隊，並主動把自己送去當俘虜，途中還試圖擺脫曹京順。被俘期間，金智會試圖“說服”兩人棄暗投明加入起義軍，但遭到了崔楠根的“拒絕”。

圖4：麗水順天事變後南韓軍在街頭戒嚴

曹京順在晚上趁著起義軍不備，悄悄幫崔楠根鬆了綁，兩人在10月27日輾轉回到了部隊。雖說平安脫險，但由於崔楠根在指揮戰鬥時的消極模樣，以及回去後曹京順說出崔楠根有故意讓自己被俘的嫌疑，警備第15聯隊的很多官兵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暗中和金智會串通好了。於是，崔楠根以前的下屬、韓國情報部門駐第15聯隊負責人金正根少校，受命調查崔楠根在此次事件前後的言行。

四、崔楠根被屈打成招？

如果問心無愧的話，接受一下調查也並無大礙，但這時崔楠根又幹出了一件令人無法理解的事情。在被調查期間，他居然又不辭而別偷偷溜到忠清北道。在忠清北道，崔楠根私下會見了什麼人，至今不得而知。幾天後他在大田再次被韓國情報部門逮捕。韓國情報部門頭子、陸軍防諜隊隊長金昌龍大尉親自主持了對崔楠根的審訊，並透過“嚴刑逼供”得到了一份令他頗為滿意的報告。

白善燁此時已經升任警備部隊司令部情報局局長，負責部隊內部的清洗工作，聽說過去一起逃亡的好友被捕，便找到金正根詢問道：“崔中校為什麼被捕？”

“你沒看報告嗎？”金正根順手把剛出爐的審訊結果遞給白善燁，上面除了寫著崔楠根交代的加入南勞動黨的具體時間外，還寫著他故意讓自己被俘是為了和金智會進行秘密接觸。

圖5：被一起處決的崔楠根、柳俊和金鐘碩

這是第四個謎團，因為崔楠根的人緣很好，他的很多同學以後都成為了韓軍的高官，很多人認為崔楠根遭到了嚴刑拷打。但奇怪的是，既然遭受了酷刑，崔楠根除了供認自己是南勞動黨黨員，以及和金智會秘密接觸外，卻死也不肯說出第15聯隊內部的南勞動黨組織名單。崔楠根已經認罪，被南韓軍事法庭判處死刑。臨刑前，白善燁還是親自去看望了一下老朋友，並對自己沒有全力營救他而表示抱歉。崔楠根則強調說：如果他確實對國家犯有罪行，那理應接受懲罰。

1949年初，崔楠根與當初一同被髮展的金鐘碩中校、柳俊少校等要犯被執行死刑，而發展他們的李在福則早在案發之初就已經被就地擊斃。臨刑前，崔楠根給弟弟崔楠武留下了一封遺書，上面寫道：“大哥被左翼殺死，我被右翼殺死，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想想怎麼辦？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好好照顧父母……”據說行刑前，崔楠根高唱韓國國歌，並對奉命前來槍決他的憲兵、偽滿洲軍校五期學長文勇彩說：“文學長，我先走一步了。”隨後，崔楠根在高呼“韓國萬歲”中被槍斃。

圖6：金鐘碩、崔楠根槍斃前淡定地吸最後一口煙

五、崔楠根是蘇聯的間諜？

由於崔楠根性格豪爽、為人仗義，在部隊服役的陸軍士官生中很有威信。他被處決後，很多士官同學紛紛譴責白善燁見死不救，因為時任警備第14聯隊參謀長的朴正熙少校也在這次軍隊清洗行動中被捕，他雖然初審也被判處死刑，但在白善燁的大力營救下卻得以提前獲釋並重返韓軍供職。對此白善燁解釋道：“崔中校也許並不是一個社會主義者，也許在審訊中遭到了不公正待遇，但他作為我軍聯隊長，主動被俘並與叛軍頭目秘密接觸，可謂罪大惡極，我也幫不了他……”

圖7：金鐘碩、崔楠根清洗事件中唯一倖存的朴正熙接受李承晚接見

“我的立場是儘可能地救人，樸少校雖然也許是南勞黨成員，但沒有積極參加組織活動的證據……在剛剛光復的我國，需要樸少校這樣才能出眾的人，正因為他罪狀並不嚴重，我才竭盡所能地營救他……”不得不說白善燁這個人真的善於自我吹捧，估計吹得他自己都信了，明明是怕搭上關係而拋棄自己的好友，去救一個對自己更有用的工具人，到他嘴裡卻成了為韓國挽救棟樑人才一樣。

崔楠根當時已是聯隊長，在草創中的韓國陸軍中屬於高階軍官，正如前文所說，他的同學和好友基本上都成為了韓軍高官，特別是白善燁和丁一權號稱韓軍“三大將”，是韓軍三巨頭之二。因此對於崔楠根事件的各種猜測從未停止過。很多人認為，崔楠根在瀋陽被蘇聯國家安全部（後來的克格勃）逮捕後，就被髮展為蘇聯人的間諜，否則無法解釋已經被判處死刑的崔楠根會被蘇聯人釋放；無法解釋極右翼的崔楠根會加入南勞動黨；無法解釋崔楠根居然會故意被俘；無法解釋崔楠根和白善燁最後見面時強調“如果”自己確實對國家犯有罪行？

很多瞭解中國歷史的韓軍軍官甚至認為，和崔楠根一起被俘的曹京順就是“蔣幹盜書”中的“蔣幹”，金智會是故意讓曹京順救走崔楠根的。但崔楠根和金智會的演技不好，未能騙過曹京順。金智會、池昌洙領導的麗水順天是朝鮮戰爭前韓國最大的兵變，席捲了大半個韓國，造成了韓軍內部的大清洗，眾多軍官被處決，對韓國陸軍的戰鬥力影響很大。這也是韓軍在朝鮮戰爭初期不堪一擊的原因之一。如果崔楠根是蘇聯間諜，為了和金智會接上關係而故意被俘，那他的種種行為就說得通了。

本文作者：迪爾，“這才是戰爭”加盟作者 ，未經作者本人及“這才是戰爭”允許，不得轉載，違者必追究法律責任。

編者簡介：王正興，原解放軍某野戰部隊軍官，曾在步兵分隊、司令部、後勤部等單位任職，致力於戰史學和戰術學研究，對軍隊戰術及非戰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其著作《這才是戰爭》於2014年5月、6月，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欄目分兩期推薦。他的公眾號名亦為“這才是戰爭”，歡迎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