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馮潞
針對雁門關長城遺存,筆者帶助手小楊曾經於2015年5月初做了實地勘測。先順著旅遊專線(雁門?線)來到南口村,順此朝北進入峽谷,此謂東陘關峽谷,汽車經後腰鋪村後,順著新修的旅遊專線在崇山峻嶺中盤旋,路基逐漸抬升,汽車終於來到山巔。停車往西北俯瞰,褶皺山縫裡一片建築群隱現,估計就是雁門關景區了。當我駕車行駛六七千米下落至景區門口時,感覺一片旅遊氣象,全不是16年前的荒涼景象。
翌日上午9點,我辭別景區出來,一路向北幾里,而後就駛入208國道了。此路在峽谷間曲折展開,來往的重卡格外多。等行駛10千米後,兩邊山體敞開,一村落出現,根據導航顯示,知道著名的新廣武村到了。筆者在路邊開闊處停車後,觀察發現夯土長城從村東西兩側穿過,而白草口長城就這前面左側不遠處,長城以北就是山陰地界。至此,筆者已經成功穿越了勾注山的東陘峽谷。
當天下午4點,筆者駕車繼續向南不遠穿過大運高速後,左拐朝西幾千米後,發現路左邊有一座古城,此城筆者清楚記得16年前曾經到訪過,當屬舊廣武無疑。在觀察中發現,由舊廣武朝南,隱約是一峽谷,中間有一鄉路,雖然導航無法顯示,也無路標,但筆者估計這應該就是西陘峽谷。如此,舊廣武就應該是西陘關北口。
此時已經4:20。為了掌握時間,筆者駕車繼續深入峽谷中。在一個小村(事後知油坊村),由於水泥路起伏過大,導致轎車底盤擱淺,無法透過。無奈之下,只能倒車,另選村內小路勉強透過,等淌過一小河(事後知白草口河),才走上正途。路邊一耳聾老漢告知:去白草口五里地。車行經一村柳林後,看到路邊立有一烽火樓,憑距離感覺這就是白草口村了。
車停在百草口小學門口,這是國家體育局捐助的希望小學。隨即與旁邊兩個中年男女交流起來。女的1962年生人,男的1958年生人,南邊不遠處的小溝村村長。經我調研很快了解了村情:
村裡有約60口人,部分年輕人遷移走了。原來很封閉安靜,2000年後高速從村東山崖上穿孔而過,晝夜不息的引擎聲打破了村落的寂靜。長城就從東山下到峽谷裡,橫切過谷口後,又緣著西山修築上去了。原來峽谷里長城、關樓還在,後來就不見了,只剩下東山上的長城還在。我遠眺許久,感覺山峰很高,長城遺存基本完好,異常陡峭,最陡峭處超過70度角。我問村民,攀登一下需要多長時間。對方說他們需要一個小時,來人可能得兩個小時。
我問他們經常上去嗎,他們說年輕時經常上去。上世紀七十年代,他十幾歲時,跟著老師上山背長城磚。我問幹什麼用,他說那時候窮,蓋房子壘豬圈。我說你當時一次能背幾塊,他說三塊。我暗忖:一塊磚至少5公斤,三塊就是15公斤,十幾歲娃娃能從山樑上背下來不容易。這也是多數長城段磚包日益減少、只見夯土不見磚石的原因。
為了趕時間,我駕車順著水泥鄉路,向深谷處駛去。我知道這是西陘峽谷,順此能夠走出勾注山,其南口就是太和嶺,1937年底,周恩來曾於此與閻錫山會面。在車行幾公里後,鑑於道路不適合轎車行駛,且天晚,筆者放棄南進目標,而後返回來,出舊廣武城,在附近上高速,折返代縣口。
此行雖然不夠完美,但實地釐清了雁門關“兩關四口”的地理內涵。而對長城也有了進一步體悟。這與筆者昨日下午在雁門關城樓及次日上午在猴兒嶺長城的考察有關。在雁門關考察時,發現近些年土木大興之後,仿古建築頗多,彩旗飄揚,感覺到人力對於自然的擠壓,雖然景緻光鮮,但歷史的感覺已經大打折扣。這是筆者預測所及。即使如此,筆者還是努力尋找了16年前的關樓佈局,並登臨了每一條新砌長城,對長城立體防禦體系有了新的認識。
而在新廣武村西側一帶,我發現了原汁原味的明長城。等到轎車停泊于山坡車場,我們順著長城展開了探索之旅。起初,我無法判斷這是網上介紹的猴兒嶺長城還是白草口長城,問及一旅者,回答是一回事。等到幾天後把圖片置於微信中,才有一女微友給出答案:以大運高速為界,東是猴兒嶺,西是白草口。兩段連在一起,約五六千米。
在與這條長城的零接觸中,我們找見了期待已久的感覺,那就是歷史的氣味。情之熱烈,心之憐惜。它讓我激發出足夠的力量和勇氣。我所能做的,冒烈日調動氣力踩著長城攀爬,在長城斷層坍塌處一次次地歷險。不停地前進,不停地回望,不停地感慨,上千次舉起2公斤重的相機拍攝。
在考察中,我心中始終充滿著喜悅之情——非常幸運,這條長城保持得相當不錯,雖然有破損、坍塌、剝落等頹敗之感,但基本呈現出磚包長城的狀貌。這在萬里長城中,實屬少見,成為歷史與今日對接的活化石。我沿著長城脊樑跋涉,彷彿踩在歷史的線條上。我突然感覺到我再進入歷史的腹心之中。我一次次地驚喜、感喟、讚美,而又充滿些許擔心,歷經510年,這些曾經堅不可摧的磚石結構已經頹廢,面對今日無所不能的人類,它究竟還能存在多久呢。
我的擔心是有根據的——如果有磚石包裹,長城就能儲存得久遠,而今日,挨近平川、起伏較小的長城只剩夯土牆,明磚幾乎一個不剩,而愈往高處登攀,發現長城城磚殘缺可見,但多呈破碎狀,或散落於牆下,或埋藏於城牆夯土中,而唯有到極高處,才有完整的磚包長城出現……這種現象與地勢陡峻呈正比,正好說明人類對於長城破壞能力的增減。那麼,夯土外的磚石哪裡去了?
隨即,我在與當地人的交流中得到了相關證據。除了數百年的自然、人為破壞,長城在40餘年前還比較完整。應該說,上世紀七十年代,長城遭受劫難,那時當地村民出於修房、壘豬圈需要,用人力拆毀了長城,揹走了磚石;那時,國家大修防空洞,附近社員們有任務,於是乘坐汽車上山去拉長城磚,為的是修“地下長城”。只有白草口長城,全憑地勢險要,公路不能達,城磚才得以大部分儲存。我考察到的許多戶村民,皆有“拆長城”、“背城磚”的經歷,院落至今堆砌或散置有長城磚。
終於登上了一異常壯偉的烽火臺上,發現樓有額匾,舉首細辨,隱約看到如下字跡:“萬曆丙午仲秋之吉,巡撫都御史李景元、兵備副使李茂春、左參將陳天爵、管糧通判蒲喜輪立。”它分明告知後人此段長城系三人負責修築。完工時間是萬曆丙午,後來查考系明萬曆三十三年(1605),距今整整510年。
置身於此,細細打量這些構思精巧、外部恢弘的磚石結構,遙想當年,修築長城是何等艱辛。如此漫長蜿蜒的工程,居然能把勾注山、晉北包裹進去,何等作為,舉凡古中國歷史,能與之比肩者大概唯有運河。我等輕裝行走尚且體力不支,設身處地可以想象,長城工程究竟耗費了多少人力 ?!
不僅動用無數人力,就是弱小動物也被徵用。雁門關導遊、村民告我,長城磚是靠羊馱上去的,一邊一塊,一次馱兩塊。然而,如此浩大工程,面對今日之人力,又顯得極其脆弱,不必動用火炮、導彈、坦克,就是民用的推土機、破碎錘,毀壞之也是易如反掌。我拍拍開裂的夯土,土塊就潑喇喇地脫落;而面對嚴重傾斜即將倒落的磚牆,我甚至想去用肩膀支撐它。此刻,我想起一句歌詞“萬里長城永不倒”,感覺,長城確實需要保護了。
是的!不能不保護了。是保護而不是開發!保護既有國家行為,又需在民眾中喚起保護意識。地球之廣,長城卻是唯一;長城如此偉大,憐惜之情尚未廣佈。長城從歷史走來,它是老中國的象徵,它是我們祖先的魂靈,我們因它存在而步履堅實。
返回時,筆者多次隔著車窗側目遙視,右邊的關山長城如畫聳立,驀然想起一句雅詩——“萬壑有聲含晚籟,數峰無語立斜陽”。心中期盼,置於民族崛起、中華夢遂願之際,我們的國家、民眾在注重物質力量同時,而能夠對歷史、文化充滿全新視角。
——摘自山西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