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 語
“半條被子”的故事經過習近平總書記的多次講述,感動億萬人。特別是在2020年9月16日,習近平總書記不遠千里來到故事發生地沙洲村考察,發表了重要講話。本文整理者採訪羅開富,詳細生動地還原了當年挖掘這個歷史故事的前前後後。
來到汝城
1984年在重走長征路前,時任經濟日報總編輯的安崗給我規定了“六個必須”,其中一個必須就是我走到的每個地方,必須是50年前的同一天中央紅軍到達的地方。
1984年10月15日中午,我從江西瑞金來到于都縣城。50年前,中共中央、中革軍委機關等各部隊於10月16日在於都河以北地區集結完畢。從17日開始,中央紅軍主力五個軍團及中央、軍委機關和直屬部隊共8.6萬餘人,踏上戰略轉移的征途,開始長征。我也於50年後的同一天跨過於都河,沿著紅軍的路線開始跋涉。
1934年11月7日至13日,中央紅軍先後經過湖南省郴州市汝城縣。汝城縣位於湘粵贛三省交界,地處湖南東南部,南與廣東仁化接壤,東與江西大餘毗鄰,地理位置特殊,成為當年中央紅軍長征進入湖南的第一站。
我是7日中午走到汝城縣文明鄉沙洲村、下午3點左右離開的。文明鄉,50年前紅軍經過時叫文明司。在沙洲村,我注意到一位小腳老太太總是不遠不近地跟著我,看著我。我看出來她想和我說點什麼,但因為我要找飯吃、開座談會等,一直沒有時間跟老人說話。直到下午3點快要離開的時候,才和這位老人搭上話。當時,沙洲村的朱青松等三位老人和縣黨史辦主任以及宣傳部的一位年輕同志共5人也在旁邊,成為這次採訪的見證人。
老人叫徐解秀。我問她:大娘,你找我有事嗎?她說:記者同志,聽說紅軍(指我—作者注)來了,高興得很,你回到北京能見到紅軍嗎?我說:能見到。她問我,“當年送半條被子的三位紅軍姑娘,如今你曉得她們在哪裡嗎?”這把我問懵了,我說,那三位女紅軍叫什麼名字?聽我這麼一問,老人講起50年前的事。
1984年11月7日,徐解秀在向記者和群眾講述“半條被子”的故事
避雨借宿
那是1934年11月6日的晚上,天下著雨,徐解秀家的門板忽然有響動。她隔著門縫一看,是三個當兵的,還都是女的。她們在門外問:老鄉,靠門口木板牆上躲躲雨行嗎?
徐解秀回憶說,當時老百姓都怕兵,村裡人都跑上山了,她也怕,但因為生了小孩不久,跑不動,只好和丈夫帶著小孩留在家裡。但一看這幾個姑娘就跟白狗子兵不一樣,白狗子哪會靠在門口,還要打招呼。看那三個姑娘很漂亮,最大的二十多歲,最小的十八九歲,當時就覺得親近。她隔著門說,你們當兵的怎麼那麼和氣。三人中的一位說,她們是共產黨領導的紅軍,不是白狗子兵。瑤家人沒有讓客人靠在牆上躲雨的道理,徐解秀就讓三位女紅軍進屋了。
老人繼續回憶說:當天晚上,她們就睡在廂房裡面。她的丈夫朱蘭方在外屋蓋著蓑衣將就了一晚。天氣陰冷,裡屋的四個大人和一個小孩,蓋著她家一塊不能稱之為“被子”的破棉絮和三位女紅軍隨身帶著的一條被子睡了一晚。早上起來,因為下一夜的雨,井水不能吃,女紅軍就幫她到河邊拎水回來。早起做飯,女紅軍把她們帶的大米拿出來煮粥,也請她全家一起吃。
我問老人,你們這裡產大米,家裡當時沒有大米嗎?她說本來是有的,聽說紅軍要來,白狗子兵挨家挨戶地搜,把米都搜走了。“其實我家還是有大米的,地窖裡面還有一袋,但開始沒有跟女紅軍說。”
半條被子
徐解秀說,當時自己小孩有點發燒,這三位女紅軍是郎中,隨身還帶著藥,給孩子餵了點藥,小孩很快就不發燒了。走的時候,其中一位年歲大一點的姑娘問,家裡有剪刀嗎?也不知道她們要剪刀幹什麼用。找來剪刀,三個姑娘就把被子(實際是條毛毯)從中間剪開,把一半交到她手裡。她當時拿著這半條被子,既不忍心,也不敢要。在那個吃不飽、穿不暖的苦難年代,被子對老百姓來說是很值錢的。
徐解秀對她們說,家裡的日子也能過得去,就是白狗子把東西拿光了。這半條被子你們拿去,三個人用得著。留給我,你們三個姑娘風裡來雨裡去,路上怎麼辦呢?三個姑娘說她們是紅軍,路上會有辦法。就這樣推來讓去,三位女紅軍最終還是把半條被子留給了徐解秀。
徐解秀和丈夫朱蘭方執意要送女紅軍一程,他們送過一道道泥濘的田埂,還想再送一程。女紅軍都勸他們回去。徐解秀是小腳,走路困難,但又不放心,就讓丈夫送她們翻山,當時紅軍大部隊已經翻過山了。三位女紅軍中年齡最大那個說,大嫂,你回去吧,共產黨會勝利的,紅軍會勝利的,到時候會送一條新被子來。今天很對不起,只給你們留下了半條被子。另一位女紅軍說,她下次來還要拿墊的來。最小的女紅軍說,大嫂你回去吧,我們以後還會再來沙洲村的。因為山上有土匪、保安團等地方武裝勢力,徐解秀叮囑丈夫一定要送女紅軍翻過山。
引發關注
當晚,也就是1984年11月7日晚上,我走到宜章縣裡田鄉,50年前紅軍主力部隊就住在湖南宜章縣裡田鄉。
當晚,我寫了一篇《當年贈被情誼深如今親人在何方—徐解秀老婆婆請本報記者尋找三位紅軍女戰士下落》,發回北京,刊登在11月14日《經濟日報》頭版。
關於“半條被子”的報道
這篇報道引起參加過長征的紅軍女戰士的關注。當年紅一方面軍參加長征的女戰士共30餘位,還健在的有15位,她們是:鄧穎超、蔡暢、康克清、劉英、李堅真、錢希鈞、李伯釗、廖似光、鍾月林、危秀英、鄧六金、李桂英、謝小梅、王泉媛和謝飛。經濟日報社記者庹震、汪洋採訪了15位女紅軍的代表、全國政協委員謝飛,並於11月30日在《經濟日報》頭版發表了《紅軍女戰士深情憶當年—謝飛請羅開富轉達對老區人民問候》的報道文章。
謝飛說:“悠悠五十載,滄海變桑田。可那些在革命最艱難的時候幫助過紅軍的父老鄉親們,我們沒有忘記。”“沒有沿途群眾的支援,無法想象紅軍如何能到達陝北。”“活下來的紅軍戰士忘不了這些事。”
紅軍所經之地,像徐解秀說的那樣的事,是很多的。謝飛透過報社同志讓我給鄉親們捎句話:“也想念大爺、大娘、大哥、大嫂們!”要我轉達15位健在紅軍女戰士對那些父老兄妹的懷念之情、感激之情。並表示,她要和戰友們聯絡,想辦法找到徐解秀婆婆想要找的三位女紅軍。
30日發表的這篇文章,我是走到貴州才看到的,在那裡給徐解秀老人的孫子朱和榮寫了一封信,說當年的紅軍女戰士在《經濟日報》發表文章,你們找來報紙看看。當年《經濟日報》發行量190多萬份,縣、鄉里可以看到。我走到貴州劍河縣給朱和榮打電話,朱和榮說信已收到,他奶奶很高興,反覆唸叨共產黨好,紅軍好。奶奶說,一定要多活幾年,想見那三位女紅軍。他奶奶還問,鄧穎超鄧大姐是不是周恩來屋裡的?我當時也表了個態,一定要幫助徐大娘找到三位女紅軍。
魚水情深
尋找三位女紅軍還是很困難的。我瞭解到,雖說長征路上紅一軍方面軍只有30餘位女紅軍,但是沿途進來的很多,大多進了醫院衛生隊。從江西出發進到廣東梅關,到那裡就有廣東的幾個姑娘進來,會不會是她們?後來張愛萍將軍、楊成武將軍、耿飈將軍都問過我:寫信尋找沒有?我說寫了好幾封。將軍們告訴我,他們也在想辦法尋找那三位女紅軍。但是始終沒有三位女紅軍確切的音信。
這一找就是七年多。1991年臘月二十五,我和人民日報社的同志一塊趕到郴州,把鄧大姐交我轉贈給徐阿婆的被子背到了沙洲村,並想轉告她,不少老紅軍說,我們中國共產黨、我們紅軍說話是算數的。
當天傍晚,我們和郴州地委的主要領導等人冒著狂風暴雨走到沙洲村,見到七年前徐大娘給我講“半條被子”時的見證人朱青松。第一次見時他68歲,這次見時他已經75歲。朱青松第一句話就說,你為什麼不早點來,幾天前老人剛走。他說,老太太臨走的時候還說,那三個紅軍姑娘會來看她的,共產黨好啊,紅軍姑娘是好人吶。她對孫子朱和榮說,她很想念三個紅軍姑娘,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人,活了一輩子,就要走了,最捨不得的是沒有再見到那三位紅軍姑娘。是她們讓我懂得一個道理,共產黨和紅軍是自己有一條被子也要剪下半條給老百姓的人。奶奶最後斷斷續續說的一句話是:告訴三個紅軍姑娘,解放後,我早有被子蓋了,不是不等她們,實在等不動了,謝謝紅軍,謝謝共產黨啊!
在當年,假如三個紅軍姑娘能回來,也都70多歲了,朱家人相信她們會回來,特意把門口的路修好了。
到今天,我也80歲了,先後去過沙洲村9次,深深感到沙洲村變化越來越大,而不變的是“半條被子”的溫暖和沙洲老百姓對黨的深厚感情。
羅開富關於“半條被子”的報道引起當年參加長征的女紅軍謝飛的關注
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紅軍長征勝利80週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一部紅軍長征史,就是一部反映軍民魚水情深的歷史。在湖南汝城縣沙洲村,三名女紅軍借宿徐解秀老人家中,臨走時,把自己僅有的一床被子剪下一半給老人留下了。老人說,什麼是共產黨?共產黨就是自己有一條被子,也要剪下半條給老百姓的人。”
“半條被子”的故事是軍民魚水情深的真實寫照,是講好紅色故事、傳承紅色基因的重要載體。習近平總書記飽含深情的講話,使“半條被子”的故事在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中產生強烈反響和持續關注。“半條被子”的故事歷久彌新,必將影響和感染一代又一代的青年人。
(整理者:石慧,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第七研究部助理研究員)
來源: 中共黨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