粹墨木一
我生活在海島，還是媽祖信仰的起始地——湄洲島。因而，我其實有很多美景美人美物可以寫，比如寫一寫“莆田二十四景”之一的“湄嶼潮音”，寫一寫梳著帆髻穿著藍衣紅黑截褲的“湄女”，寫一寫五行“媽祖像”。然而，發自內心的，我更想寫一寫和我們每一個海島人息息相關的船，哪怕它是那樣的質樸、常見與平凡。特別是記憶中那幾種船型，更是讓我懷念。
湄洲島不大，南北長不到十公里，東西寬也就一公里多，總面積也只有14.35平方公里，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還是個很平凡的島嶼。當時，島上人主要以打漁為業，因而船是最重要的，卻又是最不稀奇的夥伴。我的爺爺是修船匠，我父親是個很有經驗的漁民，也正因為這，在那時還是孩童的我看來，船是那樣的親切，那樣的平易近人。就是今夜拿起筆要寫一寫它時，還讓我不自覺泛起一股莫名的激動。
記憶中，那時湄洲島的船噸位都不大，如果用現在的眼光去看，可以說都很落後。如果按大小劃分，當時一般就三種船型。
其中大型的我們稱它為“機帆船”，一般有十多米長，三米多寬，不僅有桅杆船帆，還安裝有一部二十四馬力的柴油機。最為關鍵的是，機帆船的中艙是有“艙肚蓋”的，這樣浪打到船艙後，水就不容易進艙，會從密封好的“艙肚蓋”上流回海里，因而安全係數，在當時那三種船型裡是最高的。記得，要等到我上了高小後，我父親才擁有了一艘漂亮的“機帆船”。當時，對於我父親來說，第一次擁有自己夢寐以求的“機帆船”，很金貴，絕對是比對待我都還要疼愛，沒有出海的日子，也是發大力氣去照顧它。記得還曾因此，荒廢了家裡的農忙，惹怒了母親。現在依稀記得，那艘“機帆船”有一對比別人家的船更為漂亮的船眼，這雙船眼畫在船頭左右的龍頭上，活靈活現，充滿生氣。
中型的我們稱它為“慢船”（莆仙方言記音字），它差不多隻有“機帆船”三分之二長寬，也有桅杆船帆，但一般只安裝一部十二馬力，甚至是五馬力的柴油機。最為關鍵的是，“慢船”是沒有“艙肚蓋”，這樣浪打到船艙，基本船就進水了，只能靠人工往船艙外舀水，因而，安全係數很低。那時如果遇到不測風雲，一陣風急浪高的小意外，就足於置“慢船”處於“檣傾楫摧”的境地。我記憶裡，我父親當船長時開的“慢船”，是我爺爺親自參加建造的。當時，在整個建造過程中，大到船龍骨的安放，小到船舷的材質，我爺爺都力爭做到盡善盡美。最難忘的是船完工後，不僅要看日子點眼，還要舉行請神拜拜等一整套儀式，真是難得的熱鬧，這對於還是孩子的我是最相宜的，難得趁機無所顧忌地大玩特玩一次。據我父親說，在我能記事之前，也就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時，湄洲島漁民去外海打漁，基本還都是駕駛“慢船”。記得我父親常常說起一場他自己親身經歷的意外，當時我父親才十九歲，已經跟著族叔一起去外海打漁了。一次，本是風平浪靜的海面突然間興起狂風巨浪，有五六艘在海面作業的本村及鄰村的“慢船”，一下子都處在危險之中。我父親說，當時一個浪過來，就是半艙水，船上七八個人，除了一個掌舵的船長外，都是下艙拼命往海里舀水去。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很考驗那些人的工作效率，他們必須拼命硬幹，因為只有趕在第二次巨浪來臨之前舀完艙內的海水，他們才能存活下來。記得我父親給我講述時，說到此處都會有點小激動。我父親說，他們當時每個人都恨不得多長兩隻手，他們是一刻也不敢耽擱，經過一輪又一輪的共同努力，我父親的“慢船”艱難地往港口挺進，算是化險為安了。但有的“慢船”就沒有那樣幸運了，那五六艘遇險的“慢船”，我父親說加上他所在的，也只回來了三艘。那另外幾艘“慢船”裡的近二十條鮮活的生命，就那樣永葬海底了。小時候的我每每聽到此處，都是一陣後怕。就是現在想起，也是不勝唏噓。
小型的我們稱它為“小舢板”，它最大的，大概也只有“慢船”的三分之一大小。一般情況是沒有安裝馬力的，只用櫓槳，後來有安裝馬力的，一般也就是三馬力，五馬力。因為“小舢板”出不了外海，一般就是用來擺渡的。當“機帆船”或“慢船”停靠在港口時，漁民出入船上，就用“小舢板”來擺渡。後來，“小舢板”也被用在近岸拉網時到深水區放網上。就是現在，每年入夏後在湄洲島蓮池澳近岸拉網，還用到“小舢板”，不過現在的“小舢板”基本上都安裝了小馬力的汽油機了，用櫓槳的反而少見。現在夏天，蓮池澳近岸拉網，由於“小舢板”和人與網和諧搭配的緣故，也成了遊客眼裡的一道漂亮的風景線。
進入上世紀九十年後，湄洲島外出謀生的多了，加上島上旅遊業也隨著媽祖的聲名一起興起，漁民大都改行了。就是還在打漁的，也大都改為“電拖網船”。“電拖網船”噸位大，馬力足，導航定位先進，安全係數大大提高，已經可以遠洋作業了。漸漸地，“機帆船”與“慢船”就都被淘汰了。就是現在，要在近海打漁，也只要大一點的大馬力“泡沫船”就可以了。
我看現在湄洲島輪渡的那些豪華遊艇與寬敞渡船，氣派是氣派，但總覺得它們缺少了點什麼？後來發現，大概是缺少了點人間煙火的氣息，沒有漁民的船，沒有裝上漁網的船，總歸只能算一種工具，豈能算是一個夥伴呢？所以，我是喜歡船，卻沒有來由的就是不喜歡現在那些豪華的卻沒有生活氣息的工具。我更加懷念起記憶中那些平凡的船了。
現在湄洲島旅遊業很發達，很多人來湄洲島旅遊，都選擇了坐觀覽電動車環島遊。其實，在我覺得，這樣是領略不到湄洲島的最美景觀的。我一直以為，湄洲島的最美景觀，應該是坐船繞島才能感受得到的。最好是坐過去的“機帆船”，那會是更美的一番感受的。可惜，沒有人去開發這一專案。如果哪天有了，我一定是要去搶先感受一下的，好一補現在空思念那“機帆船”的遺憾。
有海的地方，就應該有那些滿帶著生活氣息的船。那些船雖然平凡，卻能給海增添一抹生命的亮色。
今夜寫這篇文章，不禁讓我更加懷念起記憶中那些質樸、常見而又平凡的船來著。我記憶中那些平凡的船，似乎如一座座燈塔在引航著我奔向美麗的岸上。我更加懷念起我記憶中那些平凡的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