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0月下旬,為了應對日軍新一期“清鄉”計劃。新四軍蘇中軍區組織黨政負責人在濱海小鎮南坎舉行了一次極為重要的會議。
這次會議規格很高,不僅蘇中區各單位主要負責人參會,譚震林還代表華中局、新四軍軍部出席會議。粟裕、管文蔚、葉飛、陳丕顯、王必成、陶勇等人都在會上發了言。
會議開到11月上旬才結束,各參會幹部紛紛按預定道路返回。但他們沒走多久,警衛員便向粟裕報告:“情報站送來兩盒老炮臺香菸。”
粟裕臉色頓時變得凝重,要開啟煙盒一看,眉頭緊鎖沉思了數十秒命令道:“馬上讓騎兵去追返程的幹部,通知他們務必改變預定行程;讓各部隊立即集合準備轉移,另命令各電臺立即暫停發報。”
時任蘇中行署主任管文蔚幾十年後仍對那段往事記憶猶新,他在回憶錄中記錄了當時驚險情景。管文蔚接到會議通知時連夜從三倉河出發,經弶港乘船到呂泗,再騎馬趕到南坎,會議結束後他按原路返回。
由於管文蔚走的是水路,騎兵未能追上他。當粟裕派人趕到管文蔚預定登陸的碼頭時,發現附近已經有日軍埋伏。心急如焚的粟裕、葉飛等人迅速改變營救方案,透過海防團發動附近漁民到海上去找管文蔚。
據管文蔚回憶,他乘船離開呂泗港後,由於逆風,在海上漂了將近兩天。當到達距離弶港還有30多里的海面時,警衛員發現遠處有一條小漁船,漁民用網兜朝他們不斷揮動。
管文蔚發現異常後,下令船隻立即停止前進,同時讓參謀人員前去與漁民聯絡。參謀把那位漁民帶上船,他向管文蔚報告:“鬼子已經在弶港埋伏三天了,等著抓你呢!”
管文蔚向漁民道謝後立即改變航向,在小洋口上岸,最終安全回到駐地。危險僅距離30裡,要不是漁民及時找到管文蔚,後果不堪設想。由於粟裕及時通知,返程的幹部紛紛改道並安全回到部隊。
其實警衛員送上來的香菸裡面藏著一份重要情報,即日軍已經偵知新四軍在南坎開會的資訊,並在幹部返程的道路上佈下了伏兵,準備將新四軍高階將領“一鍋端”。傳來這份重要情況的人是汪偽軍隊的中將師長施亞夫。
對於新四軍極為重要的南坎會議,日軍是如何得知詳細情況的?汪偽軍隊的中將師長為何會向新四軍通風報信?他又是如何得到這份重要情報的?
施亞夫的真實身份其實是一位頗具傳奇色彩的紅色特工。他於1914年出生於江蘇南通唐閘,14歲就參加瞭如皋起義,16歲就加入中共。曾參加過工農紅軍第14軍,後來受組織安排加入國軍十九路軍,參加過淞滬抗戰。
1933年,施亞夫回到南通擔任組織部長,但由於叛徒出賣,被捕關入鎮江監獄。牢獄生涯沒有讓施亞夫變得消沉,反而成了他傳奇人生的開端。
在獄中他遭受了“踩槓子”“坐老虎凳”“坐飛機”“灌辣椒水”等酷刑,始終未向敵人透露一個字。沒有文化的施亞夫在獄中獲革命同志幫助,學會了識字。跟施亞夫關在一起的有一個日後著名的大漢奸李士群。
李士群曾苦惱地問施亞夫:“你說精神重要還是肉體重要?”施亞夫有些吃驚他怎麼會問這個問題,回答道:“肉體只是暫時的,精神才是永恆的。”李士群聽完垂頭喪氣,不久之後便投降中統。
施亞夫被判刑15年,轉入南京第一模範監獄。這是關押重刑犯和政治犯的地方,每個犯人都必須從事一項勞動。施亞夫在這裡受盡了折磨,但他相信革命終將勝利,要以積極的心態面對眼前的困境。
1937年8月13日,淞滬抗戰爆發,日軍飛機開始對南京進行轟炸。8月24日那天晚上,幾架日軍飛機從監獄上空呼嘯而過,扔下了一排炸彈,全落在監獄裡。監獄頓時火光沖天,看守們鬼哭狼嚎。
施亞夫數著爆炸聲,數到8時,接下來的一聲巨響將他炸昏死過去。等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半身已被埋在砂礫瓦片之中,他掙扎著爬起來,看到四周一片漆黑,看守早已逃走。
施亞夫大叫一聲:“兄弟們,趕快跑吧。”黑暗之中陸續爬起來一些犯人,爭先恐後地向監獄外跑去。
施亞夫逃出監獄後幾經周折終於找到中共南通中心縣委書記谷文顯,谷希望他發揮特長在家鄉拉一支隊伍。分別前,谷文顯說:“現在組織困難,我能給你的只有一支手槍,剩下的要你自己想辦法。”說完,從腰間掏出一支手槍遞給施亞夫。
當時南通周邊到處是逃命的國民黨潰兵,他們只有化妝成平民才有可能躲過日軍的搜捕。施亞夫準備了一批便裝去與潰兵換槍,就這樣搞到七八十條槍和一批子彈。軍閥混戰年代,有槍就有人,有人就有地盤。
由於施亞夫專打鬼子,很快就拉起了兩三百人的隊伍,打出了守土團、獨立團、亞字部隊三個番號,交替著使用虛張聲勢,讓人捉摸不透他的實力。
1940年初,汪偽政府成立,並建立起一支偽軍。為了擴充實力,他們大量吸收武裝力量。組織分配給施亞夫任務,讓他想辦法打入敵人內部。
打入敵人內部是為了獲取情報,只有擔任高階職務才能獲得更多情報,但眼下自己這兩三百號人頂天也就當個團長。施亞夫在想,起碼要當個師長。
施亞夫想起一個人——錢峰。此人曾在國軍中任職,當時正賦閒在家,他與偽蘇皖邊區綏靖軍總司令楊仲華是黃埔同學,關係密切。錢峰是個愛財如命的人,正好可以利用。
施亞夫找到錢峰,希望他能去找老同學活動到一個師的番號,將來由他擔任副師長,並且給予一大筆報酬。錢峰爽快地答應,很快就牽線讓施亞夫與楊仲華見面。
施亞夫說明來意,楊仲華開門見山地問:“你有多少人?防區在哪?戰鬥力如何?”
施亞夫很堅定地說:“楊司令,我手下有八千多人馬,分散在南通、如皋、海門等地,由於沒有番號,不好集中。其中一半以上人員是受過軍事訓練的。”
楊仲華聽後非常高興,表示要先向日本顧問彙報。不等楊仲華答覆,施亞夫回去以後立即在南通城內貼滿了各種佈告,落款都是偽綏靖第7師師長施亞夫。
一時間,南通一帶對這位從天而降的偽軍師長議論紛紛。訊息很快就從到汪精衛耳中,一番詢問後卻發現自己麾下並沒有7師這個番號。但當時汪精衛也是“求賢若渴”,決定派親信嚴旬南前去一探究竟。
施亞夫熱情地接待了漢奸代表,寒暄了一陣,嚴旬南開始打探起施亞夫的履歷。施亞夫回答說:“小弟曾在馮玉祥部蹉跎了十來年,由於不是他的嫡系,一直不得志。最近深感汪主席的政策才是挽救民族的真理,所以棄暗投明。望嚴兄多幫我美言幾句。”
嚴旬南聽了一番吹捧的話,心裡非常高興,但他也沒有忘了汪精衛交代的任務,執意要親自點驗部隊。
施亞夫說:“點驗沒有問題,但是這8000人到哪集中呢?我的防區都靠近新四軍,別說前線,就是這南通城裡治安也不好,萬一嚴兄去前線出了意外,我怎麼向汪主席交代?”
話剛說完,門外就傳來一陣槍聲和手榴彈爆炸聲,一個警衛員跑進來:“報告師長,新四軍游擊隊又打進城了。”
這其實是事先安排好的。施亞夫故意跟嚴旬南說:“嚴兄要不要隨我出去看看部隊?”
嚴旬南已經嚇得臉色慘白,連忙推說:“還是不用看了, 你把部隊名冊和槍號交上來給我看看就行了。”
要搞8000人的花名冊也並非易事,施亞夫一邊讓手下陪著嚴旬南遊狼山、打麻將、逛妓院,一邊表示自己要去各部取名單。
其實他是連夜趕往上海,買了一本《百家姓》,然後又讓部下從家裡找來一些人情賬本。胡亂編出了一本8000多人官兵名冊,交給了嚴旬南。
大約一個星期後,南京方面傳來訊息,汪精衛要接見施亞夫。由於準備充分,這次見面汪精衛和日本顧問都對施亞夫非常滿意,委任他為中將師長。
不久之後,汪精衛在南京舉辦軍官輪訓團。這其實是學的老蔣那一套,為的是培植親信。施亞夫利用這次機會與汪精衛麾下72個師的大部分頭頭相識,還與汪精衛的兒子文嬰交上了朋友。
由於施亞夫年輕,又擅長兵法研究,很受汪精衛器重。在輪訓結業典禮上,汪精衛還端起酒杯,特意走到施亞夫面前說:“我敬青年將帥一杯。”
這個舉動引得一群大小漢奸羨慕,以為施亞夫是汪精衛的親信,這也為日後他獲取情報提供了極大便利。
剛開始施亞夫身邊沒有可靠助手,為了保密,他與四分割槽特工部約定,情報不用文字書寫,而用香菸和火柴表示。比如,半盒火柴代表一個小隊,一盒代表一個大隊;一盒大炮臺香菸則代表一個聯隊。
一次,施亞夫得知日軍調動1.7萬人準備進攻新四軍軍部,他送出去10盒香菸。結果傳遞過程中,有個情報員竟以為是敵佔區送來的慰問品,拿去分給同志們了。
這次新四軍雖然成功化解了日軍的圍攻,但自身也受了一定的損失。這是血的教訓,此後葉飛便給施亞夫派去兩個助手。
1942年12月底,日軍制定了新一期“清鄉”計劃,準備重點對蘇中地區實施“清鄉”。這次日軍調動了1.6萬餘人的兵力,並搜刮來大量竹竿和木材,構建300餘里的竹籬笆及大量碉堡、檢查站,妄圖分割消滅新四軍。
由於江南根據地的反“清鄉”鬥爭損失較大,蘇中軍區一開始把敵情估計得過於嚴重,一度打算撤離蘇中區。直到後來施亞夫送來日軍“清鄉”計劃的具體情報,蘇中軍區重新進行了評估,認為這一仗能打贏,最後制定了堅持在根據地鬥爭的策略。
而這份重要情報,施亞夫是從曾經的獄友、汪偽特務頭子李士群那裡搞來的。
施亞夫擔任偽師長後曾在上海的一次會議上碰到李士群,李士群是知道他的底細的。施亞夫眼看躲是躲不過了,便主動上去打招呼:“李士群,你不記得我了?”
李士群笑著說:“哪裡,哪裡,你改了名字,我一時沒對上號。”
施亞夫說:“咱們都是吃過國民黨官司,一起蹲過監獄的難友,今天碰在一起真是緣分啊!”
李士群立即向眾人介紹說:“施老弟在獄中是一條好漢。”
周圍的人見兩人聊得火熱,以為兩人關係很深,也對施亞夫放鬆了警惕。當時李士群身邊還有一位叫江松平的得力助手,此人也曾是黨員,被捕後叛變。但他還算有幾分良知,以當漢奸為恥。
經過多次試探後,施亞夫敏銳地覺察到了這一點。經過一番勸說,江松平同意向他提供李士群的情報,那份“清鄉”計劃就是由江松平從李士群那裡弄來的。
新四軍在南坎召開的高階會議,就是專門討論如何開展反“清鄉”鬥爭。
也正是在南坎會議即將結束之際,日軍第60師團師團長小林信男突然召集緊急會議,佈置4個日軍大隊和2個偽軍師,埋伏在途中妄圖追殺返程的新四軍幹部。
施亞夫也參加了這次會議,領到檔案一看大吃一驚,這是一份新四軍的密電,內容標明瞭新四軍幹部返程路線。如此機密的東西,怎麼會落到日軍手裡呢?施亞夫心想一定是新四軍出了內奸。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他打算試探一下小林信男。就在大家都為這個計劃彈冠相慶時,施亞夫卻站起來說:“我認為這個情報有誤,南坎這個地方北面和東面都靠海,一旦被圍插翅也難逃,他們怎麼可能選這樣一個地方開會呢?”
小林信男有些生氣地說:“我們的情報從來不會錯,這是我們特高科培養的情報人員發回來的。”
小林的話證實了新四軍有內奸,但具體資訊施亞夫不便打聽,他賠著笑臉說:“那我就放心了,我只是希望我們皇軍不要有不必要的損失。”
散會後,施亞夫立即寫了一張簡短的紙條藏在老炮臺香菸中,讓助手送到蘇中軍區。施亞夫的情報最終讓新四軍高階將領化險為夷。後來有人評價,要不是這份重要情報,新四軍的歷史或將改寫。
但是那個新四軍內奸到底藏在哪裡?其實粟裕早就起了疑心。早在南坎會議前的一個月,那天正是中秋節,粟裕率領師部剛到二窵鎮,日軍一個大隊就朝二窵鎮撲來。
粟裕從容指揮,採取誘敵深入的策略,以1個連的兵力將日軍引至謝家渡(也稱夏家渡),並在此將日軍圍殲。這場戰鬥共擊斃日軍大隊長保田中佐以下110餘人。
粟裕平時非常注重保密,每到一個村莊,必然進行封鎖,只准進不準出,一旦發現附近有日軍就立即轉移。粟裕腦海中一直在想:“不論是誰去通風報信,來回都需要一定時間,日軍是如何這麼快知道師部行蹤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電臺出了問題。粟裕命令悄悄監控師部電臺,果然發現每到一個地方,其中一部電臺必然發出一個奇怪的訊號。雖然無法破譯其含義,但大致可以猜出,應該是向日軍報告位置。
粟裕下令逮捕報務員,經審訊後那名報務員承認自己是受日軍特高科指派混入新四軍收集情報的。最終,這名內奸被槍斃。
施亞夫潛伏在敵營中,獲取了許多重要情報,還營救過一些被日軍逮捕的新四軍重要幹部。由於他活動頻繁,過去的身份漸漸引起了日軍的注意。
日軍以整編部隊的名義將他降為副師長,手上的部隊也被打散。後來施亞夫還被逮捕審訊,但日軍一直未能找出有價值的證據,考慮到和偽軍的合作關係只能將施亞夫釋放。
施亞夫原本想一直潛伏在偽軍中,待抗戰勝利後再轉入國軍。但眼看形勢一天比一天嚴峻,在向粟裕、葉飛報告獲得批准後,於1944年1月5日率部起義,回到新四軍中。
解放戰爭期間,施亞夫擔任過蘇中九分割槽副參謀長。解放後曾擔任過江蘇省建設委員會副主任等職務。
2010年11月23日,施亞夫在南京病逝,傳奇一生落幕,享年96歲。
當年新四軍蘇中軍區由於特殊的地理位置,鬥爭形勢非常嚴峻。日軍、偽軍、國軍都在爭奪這塊地盤,常常出現敵中有我,我中有敵的複雜情形,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這時候比的就是誰的組織更嚴密,誰的戰士信仰更堅定。
能笑到最後的贏家,其實並非偶然。這背後有著無名英雄們巨大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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