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施 芳攝
圖②:李想在表演京韻大鼓。
本報記者 施 芳攝
圖③:馬寧在雕漆。
吳健坤攝
資料圖片
3000多年建城史、860多年建都史——作為歷史文化名城,北京擁有豐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包括126個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專案、273個市級非遺代表性專案。
如何傳承好這筆寶貴財富,為人們的美好生活賦能?一群喜愛非遺的年輕人不斷探索,蹚出了一條條新路。一起來聽聽他們的故事。
京繡代表性傳承人田鵬:
“京繡不僅要活在過去、現在,也要活在未來”
田鵬是京繡第五代傳人。
京繡又稱宮繡,作為“燕京八絕”之一,起源於唐代,明清時期開始興盛,多用於宮廷裝飾、服飾。田鵬說,他的祖太姥爺梁枝在清朝皇宮的繡花局當繡工,京繡非常精細,一個巴掌大的花朵也需要繡上萬針。
在田鵬印象中,因為長年繡花,姥爺拿繡花針和頂針的手指上結了厚厚的繭子,兩個肩膀也不一樣高低。年幼的田鵬時常幫母親梁淑平劈線、穿針,看著繡花針在閃著光的綢緞裡外上下翻飛,緞面上精美的圖案讓他嘖嘖稱奇,不時在母親指導下饒有興味地繡上幾針。
“大小夥子幹嗎當繡娘?”2008年,田鵬大學畢業,面對外人的不解,他內心開始動搖,到北京首都機場當上了安檢員。
“這門手藝不能斷在我們手裡,要好好傳下去!”經不住母親再三勸說,也割捨不下對京繡的喜愛,工作兩年後,田鵬辭職,投身京繡事業。
京繡看上去很簡單,4塊木板將綢緞夾緊,再有一根繡花針就夠了,但一上手就知道並非易事。“京繡常用的針比頭髮絲略粗,一般人拿都拿不住,更別說幹活了。每一針的要求也非常高,稍一疏忽整幅作品就毀了。”田鵬深有體會,完成一件繡品需要打板、打草圖、畫圖、扎眼等十來道工序,每道工序都不能有一絲馬虎。
齊針繡、掄針繡、平金繡、打籽繡、墊繡……在母親的悉心指導下,田鵬技藝漸長,熟練掌握了十幾種針法,對色彩的搭配也得心應手。他還到北京聯合大學參加京繡培訓班,到北京服裝學院、江南大學等地學習服裝設計、裁剪。
京繡技藝雖難,開拓市場更難。因為工藝繁複、用料考究,京繡的成本很高,價格昂貴。由於社會需求有限,京繡市場不斷萎縮,技術瀕臨失傳。梁淑平的繡廠最多時有2000多名繡娘,慢慢只剩下幾百人,年輕人屈指可數。
“京繡不僅要活在過去、現在,也要活在未來”,田鵬首先在京繡圖案上下功夫。傳統京繡圖案講究“圖必有意,意必吉祥”,常用諧音、會意、借代等方法,表達祈福納祥的美好意願,傳統圖案大多為花鳥、人物。田鵬大膽創新,增添了現代元素。
有一位客戶,希望定製一份禮品送給俄羅斯朋友。田鵬將俄羅斯風景和六角雪花、冰凌等圖案融合在一起,製作了一幅冰川雪景圖,客戶喜出望外。他還將傳統百子圖與滑雪、滑冰、冰球等圖案相結合,開發出冬奧系列產品,讓人耳目一新。
除了傳統門店,田鵬還開設了網店,在短影片平臺直播帶貨,拓展銷售渠道。他嘗試跨界經營,京繡元素被運用於汽車內飾、網路遊戲之中。
“這孩子有想法!”京繡的銷路逐漸被開啟,梁淑平喜不自禁。2013年,田鵬註冊了“淑平京繡”商標,現有傳統服裝、現代服裝、家居用品、裝飾畫、伴手禮5個系列數千種產品。銷路好了,繡娘們的收入也逐年提高,如今每月平均收入3000元左右,一些建檔立卡貧困戶因此脫貧。
“原來這就是京繡,太美了!”京繡是一門小眾的非遺專案,過去許多人難得一見,見到的人都讚歎不已。
“一定要讓更多人瞭解京繡、愛上京繡!”田鵬暗下決心。這些年來,他帶著京繡走進了學校、社群、公園和商場,一邊展示一邊傳授技法。更讓田鵬期待的是,集收藏、展示、培訓等功能於一體的京繡文化產業園年內將落戶河北省定興縣,這名85後把一門老手藝幹成了大產業。
京韻大鼓代表性傳承人李想:
“在繼承的基礎上創新,傳統藝術才能贏得更多觀眾喜愛”
週日下午,北京老舍茶館小劇場裡,觀眾們聽得入神。只見李想身著紫緞繡花旗袍,款款走上臺來。一曲《伯牙摔琴》唱罷,臺下掌聲陣陣。
“這姑娘演出很投入,這些年進步很快,今兒這一出聽得真過癮!”88歲的老戲迷劉煥榮連聲誇讚。
今年36歲的李想,學習京韻大鼓已有26個年頭。
李想自幼喜歡唱歌跳舞,電視上的相聲、小品節目也讓她入迷。小學四年級時,她就讀的天津市寶龍巷小學組建少兒曲藝團,聽到學校大喇叭裡播放的招生通知,李想趕緊報了名。
李想起初學習小品,因為曲藝團沒有經費置辦道具,她遲遲沒有演出機會。曲藝團的負責老師楊長惠看在眼裡,特意在一次演出中安排她當主持人。
“你想學京韻大鼓嗎?”見李想主持時毫不怯場,嗓音條件也不錯,楊老師問她。
李想與京韻大鼓的緣分就這樣開始了,那一年,她10歲。
平日裡跟著磁帶反覆學唱、練習打鼓板,每週二下午與樂隊合樂……李想對京韻大鼓的喜愛與日俱增。1996年1月,曲藝團在天津黃河道影劇院舉行專場演出。李想最後一個登場,把《醜末寅初》《重整河山待後生》兩首經典作品唱得有板有眼,頗有駱派京韻大鼓的味道。
“小學生把京韻大鼓唱得這麼好,太難得了!”看到媒體上的相關報道,著名京韻大鼓表演藝術家駱玉笙喜出望外,輾轉與曲藝團取得了聯絡。
大約一週之後,求才心切的駱玉笙特意來到學校。聽李想帶領100名學生唱完《重整河山待後生》,82歲的老藝術家欣喜不已,當下收她為徒。
“駱派京韻大鼓的聲音不能斷,要好好傳下去!”駱玉笙語重心長。京韻大鼓是在清末由河北滄州、河間一帶流行的木板大鼓發展而來,駱玉笙博採眾長,形成了剛柔並濟、以聲傳情的藝術風格。她的音區跨越3個八度,有著“金嗓歌王”的美譽。老人把數十年的從藝經驗傾囊相授,一字一句悉心指導,幫助李想打下了紮實的基本功。
名師指點,加上數十年勤學苦練,李想的技藝日臻成熟,成為駱派京韻大鼓的代表性傳承人。
“在繼承的基礎上創新,傳統藝術才能贏得更多觀眾喜愛。”李想說。她大膽嘗試古曲新唱,《醜末寅初》通常由三絃、琵琶和四胡伴奏,改用電吉他、貝斯、鋼琴伴奏,音樂性更加豐富,讓人耳目一新。在鼓曲情景劇《尚·韻》中,她借鑑話劇元素,將擊鼓表演與演唱完美結合,一曲《擊鼓罵曹》生動傳神,一舉奪得中國曲藝最高獎——牡丹獎的新人獎。
2005年,李想進入北京曲藝團工作。除了演好每一場戲,培養新人、推廣京韻大鼓是她最大的心願。
剛跟李想學藝時,柯琳是北京科技大學的大一學生,李想並沒有因為柯琳是業餘愛好者而放鬆標準,為她制定了周密的學習計劃。經過多年習練,柯琳技藝漸長,曾在北京市群眾曲藝大賽等多項比賽中獲獎,此後成為中國藝術研究院曲藝史論專業的研究生。
相較於師承製,“非遺進校園”給了更多孩子親近傳統技藝的機會。今年以來,每週三下午,李想都要去北京小學萬年花城分校上課。幾節課過後,這些零基礎的學生無論吐字發音還是旋律節奏都進步不小。對此,李想倍感欣慰:“只有讓孩子們接觸到京韻大鼓,才有可能喜歡它,甚至願意投身其中。”
核雕、雕漆代表性傳承人馬寧:
“雕漆不應是高高在上的藝術品,應該走入千家萬戶”
略胖的體形、身穿灰色中式上衣……“80後”馬寧看上去很老成。
他從事的行當更古老。核雕和雕漆均有1000多年曆史,馬寧是這兩個非遺專案的代表性傳承人。
核雕是馬寧的家傳手藝,太爺爺馬仁壽在清朝光緒年間便以小件雕刻而聞名。在馬寧的記憶裡,小時候家中燈繩上拴的,都是爺爺馬榮春雕刻的各式各樣核雕,煞是好看。
年少的馬寧,對美術有著濃厚的興趣。因為就讀的學校與琉璃廠相距不遠,一有空,馬寧就去那兒轉悠。14歲那年,馬寧主動要求爺爺教他核雕。
核桃堅硬,一不小心刻刀就會扎破手,起初馬寧手上淨是傷痕。長時間頂著刻刀,他右手中指指甲都擠歪了。
“一天不拿刻刀就難受!”初三時,馬寧右手骨折,他就試著用左手雕刻,這竟讓他成了為數不多的能左右手雕刻的工匠。
良好的美術基礎,加上勤學苦練,馬寧很快就成了核雕能手。核雕多以核桃、桃核為材料,就其自有的紋理雕刻而成。漸漸地,馬寧感覺到核雕受材質的限制太多,無法做出震撼人心的作品。
2010年的一天,一位朋友告訴馬寧,有幾位國家級工藝美術大師面向社會招收傳承人。馬寧趕緊報了名,並選擇了雕漆這一專案,“雕漆空間大,可以讓我的藝術想象力得到充分發揮。”
雕漆工藝複雜,週期很長,一件雕漆作品一般要製作一年甚至更長時間。其中最耗費時間的是“髹漆(將漆塗在器物上)”,雕漆通常需要16毫米厚的漆,必須髹漆300道左右。髹漆的最佳溫度為23攝氏度到30攝氏度,溼度80%,工匠在陰暗悶熱又潮溼的車間工作,大汗淋漓。
“因為我喜歡這個行當,所以願意吃這份苦!”憑藉著紮實的雕刻技藝功底和對藝術的獨特理解,僅學習兩年,馬寧就能獨立完成雕漆作品的製作。2014年,馬寧和朋友興沖沖開了一家店鋪,一股腦兒進了許多雕漆材料,準備大幹一場。
不料,雕漆成本高、價格貴,許多顧客光看不買,生意很冷清。不到半年,馬寧就賠光了老本,一起開店的朋友走了,店鋪無奈關張。
馬寧沒有氣餒。在居委會幫助下,他在小區地下自行車庫裡圈了一個小角落當工作室。地下室很潮溼。馬寧全然不顧,整天在臺燈下埋頭創作,餓了就用饅頭抹醬豆腐充飢。
一年半後,一座高2米、寬1米、重86公斤的水月觀音佛像完工,作品有多處創新。馬寧巧妙結合木雕、象牙雕刻的手法,使人物無論從正面還是側面看都栩栩如生。這件作品先後獲得多項獎項。
“雕漆不應是高高在上的藝術品,應該走入千家萬戶。”隨著經驗的不斷積累,馬寧開始嘗試將藝術與生活相結合進行創作。他改變了以往將漆全部包裹在茶壺上的做法,而是保持壺把、壺嘴原樣,只在壺身部位進行雕漆製作。這樣不僅保持了茶壺本身的功能,同時發揮了雕漆的裝飾和隔熱作用,使雕漆茶壺成為一個實用的藝術品。
湖北省十堰市竹溪縣是重要的生漆原產地,曾是國家級貧困縣。2016年,馬寧出任竹溪生漆產業發展高階顧問。經過他和眾多專家的努力,當地將一座老漆廠改造,建成了一座生漆博物館。目前,竹溪縣共有漆林10多萬畝,生漆產業成為當地支柱產業之一。馬寧不時去現場指導,還透過工人拍攝的影片,實時瞭解漆藝扶貧車間的生產過程,及時幫助工人解決技術難題。憑藉著雕漆手藝,竹溪縣昔日的貧困戶如今一天能掙七八十塊錢。(記者 施芳 吳健坤參與採寫)
來源: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