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與秦始皇》節選
一個寂靜的深夜，偏殿，初秋微涼，嬴政與李斯對坐飲酒。
“先生，是寡人一時失察，真是委屈你了（《諫逐客書》事件）。此杯酒，算是寡人向卿賠不是了。”嬴政向李斯鄭重道歉，並做了一個舉杯敬酒的動作。
這是人臣所不敢望的殊榮，李斯哪裡敢受，忙站起來，退避一旁，躬腰回謝：“臣何人，不敢受。”
嬴政笑道：“卿何必如此慎微，寡人從來不需要你給寡人行什麼君臣大禮，這是其他人應該做的。而你——”嬴政飲了此杯，用手指著李斯，臉上霸氣盡現，“你的任務是幫助寡人橫平天下，一統四海。”
“陛下！”李斯心頭一熱，伏地，竟有些哽咽，雖然李斯想的是另外一些事情。
“寡人的決心已下，再無人敢對開放的人才政策說三道四，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寡人統一天下的程序。”一頓，又充滿感情地說道：“自孝公以來，寡人的祖先們為了實現這一目標，無不殫精竭慮，廢寢忘食，才有今日大好局面，寡人當然不能半途放棄。——卿試與寡人一解，今日天下大勢。”
這並不是嬴政對李斯的考驗或試探，李斯的能力，嬴政早就領教過的。此問，只是正常的君臣應對格局。
李斯吃了兩刀肉，又飲了一杯酒，嚥下肚後，還沒等他說出話，竟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嬴政沒忍住，笑出聲來。
“臣失禮了。”李斯的狀態已經放鬆下來，他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年輕有為的秦王，已把自己當成秦國一統天下過程中最不能缺少的那一個。二人的關係必然更加親近，李斯也就無所拘束。
“陛下可比一人。”李斯並沒有直接回答嬴政的問題。
“哦？寡人可比何人。”
“周武王！”
李斯跪坐累了，也不在乎這裡是君臣奏對格局，乾脆站了起來，右手置於左掌之上，慢踱兩步，說道：“而秦諸先王可比周文王。諸先王數百年辛苦，為大秦嬴得了這七成天下，而周文王也得天下七分。牧野戰前，世人皆知道周能滅殷。而文王傳位於武王，牧野一戰，盡夷殷人之國，成就周朝大業。陛下上承祖宗數百年基業，今兵強馬壯，士夫用命，甚強於周。而六國貴族當權，不思用賢，腐敗墜落，民心盡散，早晚必為陛下所擒。”
嬴政第一次聽說自己和周武王比較類似，很驕傲地笑了一下。並沒有說話，而是聽李斯繼續說下去。
“周武戰於牧野，彼時殷尚強，周武一戰成功，實是天意有賴。今關東六國之勢，尚不如殘餘之殷！一殷對一週，殷人未必就沒有翻盤的機會。但六國分散，各為其政，一盤散沙。
即使陛下攻其一國，另五國合縱以攻陛下，也是無能為力的。陛下發兵東向，一一取滅之，天下一統，只是時間問題。”
李斯並沒有說大話，現在秦國對六國在戰略上已經取得了壓倒性優勢，只要秦國不犯根本的戰略性大錯，六國是根本無法逃出秦國的魔掌。
嬴政點了點頭，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順手從案腳下抄起一卷竹書放在案上，而李斯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這點自信，寡人還是有的。只不過卿為寡人謀之，當先伐哪一國？”
其實嬴政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李斯也知道嬴政是有意逗他，李斯飲了一杯酒，笑道：“東向蠶食，由弱及強，當然是韓國了。”
嬴政也笑，“寡人真是多餘此問，先取韓，次第取魏齊趙楚，於我竟有何利？”不經意間，嬴政又給李斯出了一個問題。世人皆知當先伐韓，嬴政需要李斯給他一個關於伐韓最有利於秦的解釋。
這對李斯來說並不是問題。李斯飲了一口酒，手上卻抓著一隻雞腿，模樣有點滑。“嗯，臣給陛下講一個故事。——陛下養了一群羊，現在這些羊已經被養得肥壯，需要宰殺它們。羊的脾氣雖然比較溫順，但死到臨頭之時，難免不會咬人以求自保。陛下會透過什麼辦法來實現宰殺肥羊的目的呢？”李斯替嬴政設了一問，又自問自答，舉起那隻雞腿，“先宰相了為首的那隻大肥羊。只要宰了它，其他的羊都會嚇得縮成一團，任由陛下宰割。”李斯拿著雞腿，做了一個向下劈砍的動作。
聽完李斯的方法，嬴政一頓，說道：“按卿的意思，韓國在六國中是最肥大的那隻羊了？可眾所周知，六國之中，韓國最弱。朕取韓國不成問題，但滅韓國真能起了威懾趙魏齊楚燕等國的作用？”
李斯知道嬴政會有此一問，笑道：“陛下所言，臣何嘗不知道。可能是臣沒有說清楚，臣的意思是，陛下透過大舉滅韓，來展示秦國必須統一天下的決心，以及可以統一天下的能力。韓亡，則魏趙觳觫，心氣大沮，已不能與秦抗衡，並加速六國上層的分化。滅亡一個國家，最怕的就是對方內部團結，如此，則秦必不能滅任何一國。只有破壞對方內部的團結，再加上秦國強大的實力，陛下的統一夢想才可以實現。就如臣很多年前給陛下出的那個螞蟻計劃一樣。”
嬴政點了點頭，“卿言甚是。”
李斯見廷對聊得差不多了，酒食也吃光了，準備起身告辭。“若陛下沒有別的事情，臣請先退。”
“先不忙，卿且做，朕還有一些關於韓國的話題要向卿請教。——來人，添些酒食。”
嬴政意猶未盡，李斯只好奉陪到底，又坐了下來，看著寺人給他斟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