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2月底,北京城已經是寒冬臘月。在這個寒冷的天氣中,周恩來總理的西花廳中來了幾位客人,這些人全部穿著盛裝,這盛裝既不像改革開放後的西裝革履,也不像改革開放前的中山裝,而是帶著“壽”字的長袍馬褂,還有的戴著鑲嵌各色玉石的瓜皮小帽。不難看出,這些人大多都是很有影響力的民主人士。
這些人的名字,在我們現在看來,一個個也都是耳熟能詳。他們分別是:有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張瀾、最高人民法院院長——沈鈞儒,以及陳叔通、馬敘倫、章士釗等人,這些人剛剛參加了民盟一屆五中全會,會議結束後,周總理請他們到自己居住的西花廳中,吃一頓家宴。
這是建國之後,周總理第一次在西花廳舉辦家宴,這次家宴也是周總理親自安排的。建國之後的周總理,平時對吃飯方面格外節儉,每次只是吃兩菜一湯,即便在重大的場合裡,往往也是四菜一湯。
而在這次家宴中,周總理親自安排點菜,除了平時的四菜之外,還有紅燒鯉魚、宮保雞丁、油燜大蝦、栗子燒白菜等等。雖然沒有什麼山珍海味,可在當時看來,這些菜已經是顯得格外的隆重。
不爭氣的衣帽掛鉤
很多人看到他們的長袍馬褂上,都帶有“壽”字,便有人猜測這次家宴可能是給其中某人祝壽吧,如果不是祝壽,他們怎會統一穿著這種帶“壽”字的長袍呢?這是新中國和舊中國兩個時代交替中的一大特色。可當時,周總理並沒有對大家說是為誰祝壽,所以大家也並不清楚誰才是今天的壽星。
預定的時間到了,這些客人們都陸陸續續進入到了西花廳。周恩來和鄧穎超早已在客廳等候,客人們一進門,就向周總理和鄧大姐行拱手禮,周總理也向客人握手致意,然後請大家逐次落座,對每一位客人都是如此。
當時周恩來總理剛入住西花廳不久,西花廳的房間還並沒有很好地修繕,當時的國家百廢待興,周總理也不允許大家把資金用來修繕自己的房間。當時門窗、廊柱上的油漆都已經脫落,有的柱子上還裂出了大口子。室內的大方磚也並不平整,桌椅沙發也都非常破舊。
當時在一進門的位置上,有一個板式的舊屏風,屏風的前後分別釘有兩排衣帽鉤,這樣,既是屏風,又是衣帽鉤,可謂是一物兩用。
可就是這樣一物兩用的木屏風,卻讓服務人員吃了不少苦頭。由於木屏風上面的掛鉤非常小。單獨掛大衣和帽子都沒有問題,但是大衣和瓜皮小帽掛在一個掛鉤上,掛鉤就顯得有些不爭氣了。
第一個客人來時,服務人員接過大衣和瓜皮小帽掛了上去,由於帽子是綢緞的,非常滑,掛鉤又小,很難掛穩。當第二個客人進來時,開門一震,帽子就滑落到了地上。當第三個客人再進來時,開門一震,前兩個客人的帽子也都滑到了地上。
服務人員一看,掛鉤顯然是掛不上了,只能將帽子放在旁邊的茶几上。這樣雖然不會讓客人的帽子再次掉落,但也容易弄錯。因為除了章士釗先生是禮帽,其餘的人全部都是清一色的瓜皮小帽,誰也記不住哪頂帽子是哪位客人的。
為了不至於在告別時,發生張冠李戴的事情,服務人員也想到了一個辦法,就是拿出一個大茶盤,將帽子全部放在大茶盤裡,在告別時,將茶盤託到客人的面前,讓客人們自己取自己的帽子。這樣,這個問題才得以解決,否則就要鬧出洋相了。
周恩來給沈鈞儒擦長袍
等所有的客人都到齊之後,宴會開始了。由於這次宴會是家宴,並沒有準備餐巾。也不像現在的飯桌上準備好了餐巾紙。而喝的飲品也沒有現在的“雪碧”“可樂”等,只有茶水和紅葡萄酒。
等所有人都落座後,大家開始上菜。當時是先讓廚房將菜送到衛士的值班室,然後再由招待員從衛士值班室接過來送上餐桌。而那天負責往餐桌上上菜的人是翁錫祿同志。
由於這次家宴,是西花廳第一次舉行的家宴,服務人員和衛士都沒有什麼經驗,而翁錫祿也是第一次做這個事情,面對的又是這些高階的民主人士,自然更是越發的緊張。
在上宮保雞丁、油燜大蝦、紅燒鯉魚這些菜時,都比較順利,可上最後一道栗子燒白菜時,桌子上的位置卻有些不夠了,為了更方便擺放。翁錫祿用左手端著栗子燒白菜,右手則伸向桌子挪動桌上的其他菜,打算在桌子上挪開一個地方。
不想,就在這時,翁錫祿的手一滑,將手裡端的一大盤栗子燒白菜一下子翻了下來,正好扣在了沈鈞儒的懷裡,沈鈞儒今天穿的這一身帶壽字的長袍馬褂,頓時就被白菜、栗子、湯水弄了一塌糊塗。
雖說這只是失手,但畢竟也是對客人的不尊敬,周總理看到這個場景後,也自然很是生氣,當即大聲說:“你去,把成元功叫來!”
翁錫祿慌忙跑到了值班室,找到了成元功。成元功見他滿頭大汗,神色十分慌張,忙問:“怎麼回事?”
翁錫祿顫抖地回答:“壞了,我剛才上菜時,一失手,把菜打翻在沈老的身上了,總理叫你過去呢。”
成元功一聽,趕緊起身,跟著翁錫祿連走帶跑的趕到了餐廳,走進桌前一看,頓時也傻了眼,滿滿一盤子菜,全都倒在了沈老的懷裡。沈鈞儒雙手託著長袍坐在椅子上。
周總理在一旁,從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到,他內心非常的憤怒,但在客人面前,還是要有所遏制。
成元功立刻跑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對沈鈞儒說:“沈老,實在對不起!”
說著,便蹲下身子,從地上將盤子撿了起來,請沈鈞儒站起來,將懷裡的菜抖到盤子裡。
此時的翁錫祿,也趕緊拿了一塊抹布,就直接往沈老的馬褂上擦。
周總理一看,更生氣了:“你拿什麼給沈老擦,你真是太不懂事了,走開!”翁錫祿聽到這話後,立刻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
周總理立刻從自己的兜裡,拿出自己平時使用的手絹,親自給沈鈞儒擦乾淨衣服。這一舉動讓沈鈞儒頓時非常感動,看到眼前的國家總理,並沒有總理架子。竟然親自給一個民主人士擦衣服。周恩來此時也並沒有首先想到自己的面子和尊嚴,他首先想到的是:不要讓已經是國家領導人行列的民主人士們心裡不舒服。
成元功趕緊從隔壁房間,拿來了兩條新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將一隻手伸進沈老的長袍中,將衣服托起來,以免將裡面的衣服弄髒。另一隻手用新毛巾擦拭衣服上的油汙。擦拭乾淨之後,將一塊毛巾墊在了沈老的腿上,等沈老坐下後,又在衣服外面鋪了一塊新毛巾。
等一切都收拾完,周總理、鄧大姐又重新坐好座位,準備進餐。
就在這時,又有新的菜端到了值班室,翁錫祿戰戰兢兢的,剛要從廚房人員的手中接過盤子時,周總理仍是餘怒未消,立刻對翁錫祿說:“你走開!”
說完,就轉身指著成元功說:“今天我叫你來上菜!”
成元功對翁錫祿說:“你去廚房,讓廚師想辦法再重新做一個素菜。”翁錫祿聽到後,也只好紅著臉走開了。
雖說成元功從延安就開始跟隨周總理,總理宴請客人也經常在一旁,但還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當週總理讓成元功上菜時,成元功也有些緊張,好在他做事小心翼翼,整個過程中也沒有再出過什麼紕漏。
中央統戰部的副部長徐冰,拍了拍成元功的肩膀說:“老弟,今天辛苦你的。”徐冰和成元功在重慶、西柏坡的時候就很熟了,成元功見到徐冰這樣客氣,也回了一句:“沒有什麼,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雖然在吃飯的過程中,出現了這樣一件事情,但大家也都沒有放在心裡,周總理也很巧妙地丟擲一些話題,一時的烏雲很快就消散了,並沒有影響雙方的情緒,大家吃的津津有味。
在飯後,他們敘談了很長一段時間,周總理主要就任命政府人選方面,徵求大家的意見。
在宴請結束之後,客人們紛紛拱手告別,周總理和鄧大姐將客人們都紛紛送出了西花廳,看著客人們都上了汽車後,才返回了西花廳。
總理轉身對成元功講:“記住,以後再請客人,要找有經驗的人來招待,免得再出現紕漏。”成元功也知道周恩來指的是今天的事情,便忙說“好”。
而這件事情,在電視劇《海棠依舊》中,則是周總理將自己父親留給自己的長袍,從沒捨得穿過,讓沈鈞儒穿著回家。更是為這則故事錦上添花。
其實,周恩來對於自己身邊的工作人員,並不會經常發火。他對待工作人員一向都是很溫和、體貼,永遠都像是都像是一個長輩對自己的晚輩一樣, 幾乎很少能看到像這天這樣發脾氣。可見這些民主人士和沈鈞儒在周恩來的心中,是何等重要。
周恩來與沈鈞儒兩家友誼
沈鈞儒先生是歷史上著名的七君子之一,他和周恩來在1937年時在南京第一次見面,沈鈞儒比周恩來要大二十多歲,但當時兩人卻是一見如故,便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便開始無話不談。
之後多年的抗日戰爭,周恩來和鄧穎超住在了國民政府的陪都重慶。當時的沈鈞儒也住在重慶,在那些年裡,他經常去曾家巖看望周恩來,無論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沈鈞儒都願意去聽一聽周恩來的意見。當時沈鈞儒多次提出想加入中國共產黨。但周恩來考慮他在黨外為國家發揮的作用會更大, 便好言勸慰。
當時像他這樣的人其實很多,如葉挺、宋慶齡、邵力子等人,也都是以黨外人士,對党進行了大量的工作。而在當時,周恩來也代表黨中央,給了沈鈞儒一個很高的評價:“黨外民主人士左派的旗幟。”這個評價不可謂不高,直到沈鈞儒去世時,也仍是一位黨外的布林什維克。
在抗戰時期,沈鈞儒的女兒沈譜,在重慶一造紙工程師的身份,做黨的地下工作,而鄧穎超是沈譜的單線聯絡人。當時沈譜正在與範長江談戀愛,而沈譜和範長江都並不知道對方也是地下黨員的身份,而範長江的單線聯絡人就是周恩來。
沈譜向鄧穎超彙報工作後,也請組織批准結婚的事情。而範長江也向周恩來申請了這件事。直到兩人結婚之後,彼此都知道對方是共產黨員。
沈鈞儒的長子名叫沈謙,曾經在德國留學,獲得了醫學博士的學位。他很注重中醫的研究,醫術非常高明,醫德也是非常好。
在抗戰期間,沈謙一直都在上海工作,日偽政府知道沈謙的醫術高超,以很高的薪資,聘請他出任醫院的院長,但沈謙堅持不肯前往。他便和兩位學醫的同學,在上海的租借裡開了個私人診所。
沈謙雖是一個醫術高明的醫生,但卻因為生活在戰亂時期,生活十分的困難,自己的兩個孩子都因為營養不良而得了急病。雖然做出了明確的診斷,但卻因為無錢購買昂貴的醫藥費,兩個孩子都夭折了。
1945年,在抗戰勝利之後,沈鈞儒也回到上海,居住在長子沈謙的家中,周恩來和鄧穎超到上海時,也會專程去看望沈鈞儒。
1946年,國共和談破裂,沈鈞儒、張瀾、黃炎培等民盟的領導人也都為反對內戰奔走呼籲。而此時,國民黨也將民盟作為首要的打擊物件, 強行解散了民盟,而此時的沈鈞儒卻並不想和國民黨同流合汙,他表示:“民盟一定要搞下去,國內不讓搞,咱就去香港。”
就在沈鈞儒打算去香港的當天,國民黨特務突然上門來,“請”沈鈞儒先生。沈謙敞開了大門,將來人請到了客廳裡落座,吩咐家人到後面去請父親出來,自己則招呼倒茶。正在一番寒暄之中,只聽得大門口傳來了汽車發動的引擎聲。特務聽到聲音後,立刻向窗外看去,只見沈鈞儒經常乘坐的那輛小轎車,箭一般的飛奔而去。
特務頓時慌了手腳,狠狠地撂下一句“後會有期!”然後趕快出門,乘車追去。
此時沈謙來到了家中的後門口,他早已經為父親借來了另一輛汽車,他將父親沈鈞儒送上車後,直奔輪船碼頭而去。沈鈞儒這才避免被國民黨逮捕。
1949年春天,沈鈞儒、李濟深等人從香港秘密來到北京,代表民盟在新中國的舞臺上發表了重要的講話,並在10月1日參加了開國大典,被選為了最高人民法院的院長。建立人民的法制體系。
沈鈞儒在當時說過:“我從前清開始,就從事憲政運動,在歷次運動中,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結果都只是枉費心機。今天在黨的領導下,終於見到了社會主義的憲法,這是真正屬於人民的憲法,是真正民主的憲法。”
而此時的沈鈞儒畢竟已經是古稀之年,自己一個人留在北京生活,也讓周恩來不覺的有些擔憂。周恩來這次請他在西花廳家中用餐後,也和沈鈞儒商量:“我們現在很需要醫生,你的身體也需要子女來照顧,我看把你大兒子沈謙調到北京來,你看好不好?”
老人家聽到這話之後,當然非常高興。但當時在上海,已經給沈謙安排了醫院院長的職務。但沈謙聽說是父親需要,又是周總理安排。便立即放棄了醫院院長的職務,閤家搬到了北京居住。
而沈謙也被安排到了中南海的門診,當內科主任,口碑非常好。整個國務院宿舍裡的老老少少一有病也都去找他,院裡的人幾乎人人都知道沈謙,在選人民代表時,毛主席、劉主席、周總理、朱德委員長也都投過他的票,從而沈謙也成為了西城區的人大代表。
1963年6月,83歲的沈鈞儒與世長辭,在他的追悼會上,出現了一個年輕的軍人身影,這人當時33歲,一米八的身高,散發著英俊、謙和、穩重的氣質。這個人便是沈謙的長子——沈人驊。
而經過周恩來的老警衛秘書何謙的介紹下,在1963年12月,周恩來的侄女周秉德與沈人驊相戀,最終二人結婚。
本來,周恩來和沈鈞儒的關係是稱兄道弟的,相對來說沈謙是周恩來的晚輩。可週秉德和沈人驊結婚之後,周恩來卻常常拿此事自嘲降了輩分。
結語:
由此可見,周恩來和沈鈞儒之間,不僅僅是革命中患難的友誼,之後更是兩個家庭三代人之間的情誼。而在這場普通的家宴中,周恩來親自用手絹為沈鈞儒擦衣服的場景,卻至今仍被人津津樂道,成為一段不朽的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