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歷史上看,書生誤國是一種共識。那麼,問題來了,書生為什麼會誤國?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覺得還是要讀一讀一篇文章,方孝孺的《深慮論》。為了方便起見,我把全文複製一下,然後逐層解析。
深慮論
先看題目,論是古代的一種文體,著名的有賈誼的《過秦論》。深慮,是說考慮得深刻。題目的大致意思就是討論或論證一下如何才能看得深,看得遠。但讀過文章之後我們就會知道,這位方老先生其實是在討論治理國家的問題。
方孝孺 〔明代〕
各位應該知道,方孝孺是明朝人,朱元璋的孫子朱允炆的老師。從歷史上看,這位方老先生是朱元璋為他的孫子朱允炆選定的老師。很顯然,朱元璋是想讓方孝孺幫助朱允炆治理好國家。
慮天下者,常圖其所難而忽其所易,備其所可畏而遺其所不疑。然而,禍常發於所忽之中,而亂常起於不足疑之事。豈其慮之未周歟?蓋慮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出於智力之所不及者,天道也。
這是文章的第一段,作者開篇明義,借歷史上的災禍常發於人們所忽視的事情,點出“慮之未周”。並進一步深入,明確指出,人們慮之所能及的是人事,慮之所不能及的事是天道。
當秦之世,而滅諸侯,一天下。而其心以為周之亡在乎諸侯之強耳,變封建而為郡縣。方以為兵革不可複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漢帝起隴畝之中,而卒亡秦之社稷。漢懲秦之孤立,於是大建庶孽而為諸侯,以為同姓之親,可以相繼而無變,而七國萌篡弒之謀。武、宣以後,稍削析之而分其勢,以為無事矣,而王莽卒移漢祚。光武之懲哀、平,魏之懲漢,晉之懲魏,各懲其所由亡而為之備。而其亡也,蓋出於所備之外。唐太宗聞武氏之殺其子孫,求人於疑似之際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宋太祖見五代方鎮之足以制其君,盡釋其兵權,使力弱而易制,而不知子孫卒困於敵國。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蓋世之才,其於治亂存亡之幾,思之詳而備之審矣。慮切於此而禍興於彼,終至亂亡者,何哉?蓋智可以謀人,而不可以謀天。
這一段是作者對他的觀點論證。作者旁徵博引,從秦朝開始說起。
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後,就想著讓秦朝的江山永固。他從歷史教訓入手,認為周朝的滅亡是因為諸侯的過於強大,尾大則不掉,於是施行郡縣制。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一個平民百姓劉邦,崛起於隴畝之中,最終滅亡了秦朝。
劉邦建立了漢朝,也想著長治久安,他也從歷史中汲取教訓,認為秦朝的滅亡是因為王室的孤立無援,於是就廢除了郡縣制,大封子孫為諸侯。可劉邦沒有想到的是,在他死後,正是這些諸侯犯上作亂,幾乎動搖了皇室根本。武帝和宣帝之後,諸侯受到削弱,但權臣又起,最終王莽篡漢,西漢滅亡。
此後歷朝歷代的統治者都是這樣,慮切與此而禍興於彼,考慮到這一層,卻忽視了那一層,可謂顧此失彼。作者由此得出進一步的結論,“蓋智可以謀人,而不可以謀天”。
良醫之子,多死於病;良巫之子,多死於鬼。豈工於活人,而拙於謀子也哉?乃工於謀人,而拙於謀天也。古之聖人,知天下後世之變,非智慮之所能周,非法術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謀詭計,而唯積至誠,用大德以結乎天心,使天眷其德,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釋。故其子孫,雖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國,而天卒不忍遽亡之。此慮之遠者也。夫苟不能自結於天,而欲以區區之智籠絡當世之務,而必後世之無危亡,此理之所必無者,而豈天道哉!
在這一段裡,作者先上承前文,繼續論述他的結論,透過類比來論證“智可以謀人,不可以謀天”。在此基礎上,他得出的結論是,“古之聖人,知後世之變,非智慮之所能周,非法術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謀詭計,而唯積至誠,用大德以結天心,使天眷其德,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釋”,並得出結論,這樣才是“慮之遠者”。
嗚呼!方孝孺可謂一書生矣!誠然,治理國家是一件難事,沒有一種完美無缺的制度,也沒有一個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歷史上任何一個朝代也都沒有能夠實現長治久安。但面對問題時,僅僅把它歸結於天意,一味地施行所謂的仁義,聽天由命,絕對不是一個智者所應該持有的態度。我認為,面對不斷出現的問題,必須敢於面對,必須不斷地去尋找相應的解決辦法。身為帝王師,方孝孺顯然是不合格的。一個合格的帝王師,必須要深謀遠慮,必須要勇於實踐,善於實踐,從實踐中總結,不斷地去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
書生有兩大弱點:一是拘泥於書本,不知變通;二是缺乏實踐經驗,沒有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事實證明,坐而論道,拘泥於空洞的大道理,一定不能把事情做好。
雖飽讀詩書,身為顧命大臣,肩負歷史責任,但面對問題束手無策,聽天由命。方孝孺令人可惜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