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12日,國際小行星中心將編號為210231號的小行星正式命名為“王德民星”。
此前獲此殊榮的人有我國古代著名數學家、天文學家祖沖之、張衡,現代慈善家邵逸夫,被毛主席譽為“華僑旗幟”的陳嘉庚等。
相比於這些名字,大家對“王德民”的印象並不深刻。直到2019年,中國石油大學的同學在自己的校史陳列館中拍下了一張王德民老師的履歷表發到了社交媒體平臺上,引起了眾人驚歎。
“最帥院士”、“石油大學史上最帥校友”等稱呼在網路上盛傳開來,王德民院士的大名也為大多數人所知。
除了被王德民院士的顏值帥到之外,他的履歷表也同樣讓一眾網友驚歎不已:在北京石油學院(中國石油大學前身)讀書的五年間,他門門功課都是5分,是校運動會的主力隊員,也是全校3名模範學生之一。
畢業一年之後,他就在大慶油田推匯出了符合當地實際情況的油井壓力計算公式“松療法”,並因此被破格提升為工程師;1994年6月,他成為了中國工程院首批院士。
每一位兩院院士必然都走過了一段非常艱難的科研路,但對於王德民來說,這段路走得比旁人還要更不容易一些。
1924年,王德民的父親王世貴從唐山出發前往紐約學醫,八年後留學歸來的時候不僅帶回了開闊的眼界、先進的醫學理念,還帶回了一個金髮碧眼的瑞士妻子,他給自己的妻子娶了一個好聽的中文名字:文安清。
儘管有著不同的文化背景,夫妻兩人還是恩愛非常,並在1937年擁有了自己第二顆愛情的結晶——王德民。
王德民出生這一年,是中國近代史上最殘酷的浩劫開始的一年。
1937年7月7日,日寇以演戲為名挑起事端,發動了震驚中外的“盧溝橋事變”。儘管戰火當時還沒有蔓延到唐山,但大家都不免對時局的動盪感到不安。
母親的奶水因提心吊膽而減少,父母不得不買回一隻小羊,用羊奶哺育幼小的王德民長大。
1939年初,厄運終於還是降臨在了唐山身上。幾乎是在日軍包圍唐山的同時,冀東自治政府就舉起了白旗投降,管理唐山開灤礦務的英國人也在刺刀之下屈服了。
這意味著當地的中國人淪為同時為日本人和英國人奴役的“低等”存在。
為了孩子的安全,王家家門緊閉、輕易不與外界聯絡。同時,一家人開始以英語作為主要溝通的語言,以此來略微提升自己的地位、保護家人的安全。
兩週歲的王德民在這個年代遠離了母語啟蒙,在中國的唐山長成了一個只能說、聽英語的小孩。
由於戰火的影響,王德民很少被允許出門。小時候他的夥伴只有大自己四歲的哥哥和大三歲的姐姐,還有自己比利時的鄰居。
偶爾來到家裡的其他小孩子基本說的都是法語,哥哥姐姐能聽得懂,只有小王德民聽不懂,他就成為了落單的那個人。長此以往,王德民養成了喜歡獨處的性格。
在長期與世隔絕的生活中,祖父託人購買的一架鋼琴成為了母親文安清最好的排解負面情緒的工具,三個孩子也喜歡聽媽媽彈奏、唱歌。不過王德民最喜歡的不是學唱瑞士民歌,而是在客廳裡做媽媽教習的體操。
1941年末太平洋戰爭爆發,英美都成為了日本的對立國,英語再也不是可以用來保護自己的方式了。日益厚重的烏雲籠罩在了王家頭上,來自瑞士的文安清每日提心吊膽。
根據瑞士的法律,一旦嫁給外國人相當於自動放棄本國國籍,處於無國籍狀態的她隨時有可能被日本特務以間諜的名義關到監獄裡。
但即便是這樣,她也沒有回到美國或者去到南美洲躲避戰火,而是堅定留下來與自己的家人同甘共苦。
戰爭持續了整整八年的時間,孩子們都到了應該上學的年紀。為了不耽誤孩子們未來的學習,母親充當了家庭教師的角色,自己在家編了一套課程教孩子們讀書識字。
戰爭末期,特別是美國的原子彈已經在日本爆炸了之後,他敏銳意識到日本人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開始認真考慮聘請教師教習孩子們漢語的問題。
但是長期在封閉式家庭環境中長大的王德民不喜歡與外人接觸,中文先生教習了很久也沒什麼成果,又因為他太過不聽話,前兩任家庭教師都被氣的選擇了辭職。
直至換到第三位家庭教師,王德民才在母親的嚴厲監督和哥哥姐姐的影響下有了長進。
趕走日本人之後,父親王世貴辭掉了自己在林西礦醫院的工作,為了讓孩子們能夠接受良好的正規教育,舉家搬遷到了北平。
就這樣,1946年夏天,對外面的世界還沒有太多瞭解的王德民走進了中國的心臟——北京。
新中國成立前夕,王德民被保送到了北京匯文中學(一所成立於1871年、久負盛名的學府。)
王德民
王家的三代人與這座學府都有很深的淵源:爺爺王祥和是匯文中學大學部醫科班首屆畢業生,父親和兩位姑姑也都在這裡打下了留洋的基礎。
匯文學府建立60週年之際,王德民的爺爺慷慨捐款為學校建立了新的圖書館。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王德民獲得了保送資格。
這並不意味著王德民的成績不優秀,1952年初中畢業的時候,他就憑藉自己的優秀成績保送到了本校高中部。高中時期他的數學和物理兩項成績始終名列前茅,文科知識就要差一些。
除此之外,他還十分熱愛體育,曾經取得北京市中學生運動會200米短跑第四名的成績,還加入了學校的“紫羅蘭”籃球隊。
升入高二的時候,王德民遇到了一個對自己心態改變特別大的人:被譽為中國“保爾·柯察金”的吳運鐸。
吳運鐸
這一年春天,吳運鐸到匯文中學作了題為《把一切獻給黨》的事蹟報告,長達七個小時的報告沒有讓王德民覺得枯燥,反而是被感動得淚流滿面。
同時,他也開始好奇:為什麼這名頑強的鬥士有著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氣?為此,他閱讀了吳運鐸的自傳體小說,萌生了加入共產主義青年團的想法。
對於當時的王德民來說這並不容易,他的家庭環境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和工農出身的同學相比,但他做好了接受長期而艱難的考驗的思想準備。
考驗很快就到來了。抗美援朝戰爭期間,因為母親文安清瑞士人的身份,北京市公安部門始終在調查她黨的海外關係,她再一次面對繼續留在中國或者返回瑞士的抉擇。
彷徨之下,她依然選擇了留在中國,並直接申請加入中國國籍,徹底擺脫這一困擾。
由於政治上的因素,王德民的家庭受到了一定的影響,他的心緒難免遭受波及。只是作為一名未成年人、作為一名學生,除了努力學習以外他也沒有其他為家庭解憂的方式。
1955年夏天,王德民臨近畢業,在最後一個學期的期末考試中,他取得了9門功課門門優秀的成績,其中化學成績最高為100分,最低的政治成績也有89分。
但學校給他的評語是:“重理輕文,鍛鍊得不夠全面,對於時事學習不夠重視。”
高考志願填報的時候,胸有成竹的王德民第一志願填報了清華大學水利系,第二志願填報了北京大學物理系,餘下的志願沒有認真考慮,填寫了一些礦業、石油等專業學院。
高考過後,王德民對自己的成績胸有成竹,估計自己數學能夠得滿分,物理、化學也沒有大的問題,總成績肯定能夠達到清華或者北大的分數線。
一個暑假的時間裡,他都會非常迫切地找郵遞員詢問是否有自己的錄取通知書,然而當錄取通知書真的送到他手上時,地址既不是清華大學,也不是北京大學,而是當時剛剛成立不久的北京石油學院。
所以後來王德民說:“不是我選擇了石油,而是石油選擇了我。”
1955年,作為北京石油學院招收的第二屆新生,王德民來到了北京海淀區學院路20號,成為了鑽採系採油專業,本科學制由4年改為5年。
雖然不是自己最心儀的學校,但起碼是自己最喜歡的理工類專業,王德民對此也毫無怨言。
尤其令他高興的是,北京石油學院的師資力量相當不弱,大部分講師都來自清華大學,還有很多是從國外留學歸來的石油地質、鑽井等方面的專家學者,鑽採系的主任是赫赫有名的採油專家秦同洛教授。
很快,石油萬變衍生的神奇吸引了王德民的好奇心,新中國對石油需求量的成倍增長也急需培養大批的專業人才。
秦同洛教授
很快他們迎來了一次鍛鍊的機會:前往川中石油探區參加現場實習。1958年3月,川中幾個探井相繼噴出了高產油流,全國都在期待四川出一個大油田,全國石油系統的力量都集中到了四川。
王德民被分配到了最先噴油的龍女寺構造2號探井,他第一次親眼見到了石油從井筒中噴湧而出,聞到了芳香烴的味道。在這裡,他真正傾心愛上了自己的採油專業。
然而很快龍女寺的2號探井就出現了一個誰也沒想到的問題:日產量連續兩個月穩定在60噸的探井,突然之間不再噴油了。
隨後,另外兩口探井、包括接下來再佈下的其他探井都突然出現了不再噴油的情況。焦急等待了半個多月後,連續佈下的70多口井中,只有9口還能勉強出油。
王德民在油田工作(右一)
川中地區的失敗給王德民上了一節課,他親身體驗了石油勘探的複雜性和高風險、高難度。從此他深刻認識到,如果不講究科學地勘探開發石油,會造成多麼大的人力、物力、財力的浪費。
轉眼到了最後一個學期,成績優秀的王德民有很多種選擇,老師們特別希望他能夠留校任教。
但是在自己志願意向的第一欄,王德民寫下了這樣的文字:黨的需要、祖國的需要就是我的第一志願。最終,他如願去到了剛剛有重要發現的松遼盆地參加“石油會戰”。
松遼石油會戰的艱難讓從小家庭環境相對優越的王德民始料未及。開始的時候因為他是測壓資料解釋小組組長,所以分配他住到了當時最好的房子——牛棚裡。
一遇到雨天,這裡就漏得厲害,一晚上要挪動好幾個地方睡覺。
松遼石油會戰發現了始料未及的大型陸相沉積砂岩油田,怎樣才能高速度、高水平地開發這樣一個大油田?
中國沒有經驗,由於不同油田地質條件不同的關係,世界上的成熟經驗也不能照搬。尤其是使用經典的“赫諾法”計算的油層壓力數值與實際測得結果誤差太大,對勘探很不利。
初出茅廬的王德民迎來了一個大展身手的機遇。當然,機遇的背後是他辛苦地付出。在來到松遼之前,他採購了一大批石油專業參考書,在艱苦的工作之餘他仍然在讀這些書,其中包括英文版和俄文版的原著。
後來他回憶這段日子的時候,記得自己幾乎查遍了美國和蘇聯1956年以後的相關資料。最終,他找到了“赫諾法”失效的原因,又透過自己的努力推匯出了新的計算公式“松療法”。
在王德民之前,全世界只有兩種不穩定試井的方法,王德民的“松療法”是中國的第一種,也是全世界的第三種,且精度要高於其他兩種方法。
在松遼油田數萬次的油層壓力推算中,均未發生與實測數值偏差大的情況。在許多學者看來,這是一輩子研究都望塵莫及的高度。
王德民在工作
在包括王德民在內的一批松遼石油人的努力下,1963年歲尾的第二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上,周總理激情宣佈了一個好訊息:我國石油產品基本自給了!
全場掌聲雷動,此時很多人還不知道這個日後響徹世界的油田的名字——大慶油田!
從1963年初冬到1965年冬天,王德民在採油工藝研究所連續獲得了四項石油工業部通報表彰的技術革新成果。
由於當時的科技工作者輕名利,所有人在圖樣上都不留姓名,簽名欄出現的只是阿拉伯數字代號。在技術方面取得非凡成就的王德民,最後得到的也只是一張獎狀,不過他的知名度在內部大大提升了。
1970年夏天的時候,所裡的同事們發現,王德民的精神狀態有些反常,不僅說話的時候經常答非所問,有的時候連蚊子落到臉上都不去拍打。這是因為,王德民的心思都在另一件事情上——研發偏心式下井工具。
當時的在用的625-3型配產器限制了採油井最多分成五個層段,沒有繼續細分的餘地,但投入開發的薩爾圖油田可以分成45個小層,只能分成五個層段使得很多油層的產油潛力無法發揮出來。
當時偏心式結構在大家的眼中就是一條“死衚衕”,偏偏王德民就是一個要撞穿南牆的人。
為了研發偏心式配產器,王德民率領攻關組沒有工作十幾個小時,沒有周末和假日。因為連續不斷地工作,他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以至於從家到研究所短短六十幾米的路程,因為腰疼走了差不多半個小時。
正是在這樣的高強度的工作下,他們用一年的時間,便拿出了第一套設計藍圖。
王德民
然而,第一套設計藍圖製作出來的配產器在實驗進行到半程的時候就損毀了,為了解決其中的技術問題,王德民陷入了茶飯不想的沉思中。
一顆蘋果掉到牛頓頭上,他的問題得到了解答,萬有引力的提出順理成章。無獨有偶,在一次野外拉練中,王德民覺得自己的鞋子太大了不舒服,早上應該墊一個鞋墊出門,這樣就不會被磨出泡。
這個念頭產生後,他有關配產器的疑惑也在一瞬間豁然開朗:或許也是因為配產器裡面有間隙,如果能夠減少間隙,說不定可以解決問題。
在這一思想的指導下,公關組的同志們再次幹了一年時間,經過了一千多次試驗後,終於將偏心配產器研製成功。
這一產品比國外的配產器輕二分之一、短三分之二,而且可以去其他的測試儀器配套使用。在應用實驗的現場,這種偏心配產器可以實現8級分層,而且大大簡化了現場操作的工藝,取得了令人驚喜的成功。
經過持續改進,偏心配產器分隔油層可以達到最多14級,成功率也由原本的80%提高到了95%以上,與此同時勞動強度大大減少。各採油指揮部紛紛要求立刻採用這項技術,各個採油工藝研究所加緊擴大了加工批次。
到了1975年,大慶油田原油產量上升到了5000萬噸。國家此時對大慶提出了更高要求:連續十年保持穩產。
這就需要組織各方面技術力量進行科學性論證,並且編制緊密相關的規劃。《大慶油田“高產上五千穩產再十年”採油工藝規劃初步意見》應運而生,這是中國第一份油田開發採油工藝規劃,王德民就是其主要撰寫者之一。
為了完成這一任務,王德民對全世界採油工藝現狀進行了系統歸納,找出了我國工藝當前的優勢和劣勢。
他走訪了全油田六個採油指揮部,深入到38個採油隊蒐集第一手資料。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王德民希望能夠找出哪些採油工藝更有利於長期穩定發展,特別是差油層如何在接下來10年中繼續發揮作用。
1975年底,這份耗費了王德民大量心血的採油工藝規劃成稿,獲得了國內專家學者們的一致稱讚,並被作為範本提供給其他油田參照學習。
1977年,王德民剛好年滿40週歲的時候,他被請到了北京市全國石油系統工作會議上作經驗性報告,高層領導對他的系列發明給予了高度評價。
一時間,這名天賦非凡又勤奮努力的石油工程師譽滿全國,成為了石油戰線知識分子團隊貢獻最突出的典型代表。次年,他開始作為中國石油領域的代表人物出訪北美、學習先進經驗。
時間轉瞬到了1994年,也就是中國工程院誕生的這一年。首批吸納的96名院士中,王德民赫然位列其中,而且是作為石油開採專業第一人。
他的登記表中這樣評價他的成果:“這些工藝都是世界上油田開發意義重大、難度最大、工藝最先進的技術。”僅這一句話,就足以證明他配得起院士的稱號。
隨著改革開放的步子越邁越大,王德民也走向了國際。憑藉專業而地道的英語表達能力,他多次代表大慶油田、代表中國石油界出席國際石油會議,在會上發表論文,成為蜚聲國際的石油領域研究者。
1995年,他獲得了國際石油學會授予的“著名演講者”稱號,是為亞太地區第一人。
正是在石油方面非凡的成就,讓王德民成為了“來自星星的科學家”。在“王德民星”命名儀式的講臺上,他說:“在未來的日子裡,我仍將心繫石油,立足油田,堅持不懈地獻身祖國石油事業,勇攀石油科技高峰”。
王德民
如今王德民院士將一部分精力放在了教書育人、培養後代身上。作為東北石油大學的特聘教授,他經常在黑板面前一講就是一上午。
當時很多學生因為他的顏值來聽他的課,結果都拜倒在了他的才華之上。
對於王德民院士來說,他平生最不喜歡別人討論他的顏值,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不正經的人才會討論顏值。”
從青澀之年到耄耋之年,王德民院士對祖國的熱愛、對石油的堅持從未變過。
他在石油研究領域突破進取的精神,他在逆境之中不畏困難向前奮鬥的努力,他多年來為祖國石油事業獻身的愛國情懷,都值得我們尊重、學習。
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每一個院士能夠站到這樣高的領獎臺上,背後都有一片汗水浸溼的草地。
可能我們中大部分人都沒有非凡的天分,但我們一樣可以選擇在一個領域深耕,努力做出成就,努力為祖國的事業做出貢獻。
有更多的人繼承院士們的精神,祖國的科技成就才會越來越高,逐步站到世界科技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