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雙方都保持著最大的剋制與忍讓,但是美國和韓國畢竟還是歷史傳統與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兩個國家。面對韓軍這支在傳統與實際兩個方面都極具東方特色的軍隊,美國的軍事顧問們對某些現象經常感到無法理解,然而即便如此他們也得在充分考慮到具體情況之後拿出合適的應對方法,這其中首先要解決的就是交流上的困難。
早在軍政府時期駐韓美軍就開辦了軍事英語學校,但是因為辦學效果不好很快便停辦了。一位KMAG軍官回憶當時的情景時說道,“一開始學生們還是全勤,但是課程質量太差導致出勤率急速下滑,最後我們乾脆終止了這個專案。”學校沒辦成,Roberts准將就動員顧問們學韓語,但是隻有一小部分人響應,其餘大多數都已經主動接受現實躺平了。即便是真去學韓語的顧問最後也只學了一些韓語詞彙和短語,不過他們覺得這倒不是什麼大事,因為如果他們學韓語單單是為了社交的話,那麼語言障礙的影響可能就不是那麼大;如果要涉及專業詞彙的翻譯,他們身邊就有很多懂一點英語的韓國人。
關鍵的問題在於,韓語的書寫和表達中缺乏對現代軍事知識的理解,說簡單點就是沒有對應的詞彙。雖然那些二戰時曾在日軍部隊中服役的韓軍人員都學了一口流利的日本話,尤其是必要的軍事術語,但是這也解決不了問題。首先,這些人在整個韓軍之中只佔15%,剩下的85%說的還是西八老馬;其次也是最主要的,李大統領承晚強烈反對韓國人說日語。
此外日據時代發展嚴重受阻的韓國軍事科學技術所帶來的後果也不能忽視,比如“機槍”和“車前燈”等詞彙在韓語中根本沒有對應的表述方法,更別提什麼“調整線”、“區域”、“運動範圍”之類沒法直譯的術語了。顧問們甚至就連“班”這樣一個簡單的詞都得和韓軍士兵指手畫腳解釋半天,韓軍士兵才知道是什麼意思。可見韓語詞彙庫的容量遠遠不能滿足軍事方面的現實需求。為了儘快把詞彙量填充上來,韓國人大量使用了描述性短語,比如“機槍”在韓語中就被表述為“射擊速度特別快的槍”,“車前燈”被說成“有光澤的碗裡的蠟燭”。但是由於這些描述性短語的準確與否取決於語言學家個人的想象,這種手段並不能徹底地解決問題,反而使得韓軍翻譯在口譯某些詞彙時意思更加不準確,導致有的翻譯很妙而其他的則不太合適。具體而言,某個翻譯按照上面這種方式翻譯“機槍”這個詞,到了另一個翻譯嘴裡就成了“巨吵無比的槍”。為此美軍顧問有時只能一次請來兩個翻譯確保他們最後能譯出相對準確的意思,但是更普遍的情況是語言學家僅僅在詞彙長度上下功夫,而韓軍士兵們聽得是一頭霧水。
東方文化傳統中的委婉修辭這時候也開始和美國人作對。相比於一根直腸通到底的美國大老粗,韓國人往往得先繞一大圈子才切入正題。現在這個文化上的差異又疊加了韓語語境中本就不存在的現代軍事詞彙和短語,讓問題變得更加複雜。在這種情況下美軍顧問會說一口流利的韓國話可能會管點用,但是情況也好不了多少,因為韓國陸軍現在連一套自己裝備和條令的標準化術語體系都沒有。
到1949年12月前,美國顧問為韓軍編纂的術語詞典仍舊遙遙無期,他們自己則忙著解決語言上的問題。有些顧問總算是把韓語研究明白了,剩下的還得依靠他們的翻譯。
12月,KMAG作戰參謀所屬的顧問科才正式開始為韓軍編譯一本簡易軍事術語詞典。KMAG的作戰參謀們選取了500個美軍常用短語交給一個由5名韓國軍官、12名韓國平民翻譯組成的被稱為韓國陸軍作戰參謀編輯委員會翻譯為恰當的韓語。詞典成書之後接連招致來自韓軍方面的批評,指出裡面某些詞彙翻譯得並不準確。1950年3月,韓國陸軍又向編輯委員會中派去15名懂英語的軍官,準備把整個《美國陸軍術語詞典》都給翻譯過來。這本詞典編成之後就將成為大韓民國陸軍的標準詞典,完全取代現有的各種詞典,然而這項浩大的工程直到1950年6月前都沒有完成。
除了陸軍方面正在努力解決語言問題之外,位於漢城附近的類似韓裔美國人社群這樣的民間團體也在試圖將某些軍事術語加入韓英字典之中。具體來說,他們為新出現的軍事術語重新組合出了新的韓語字元並最終為陸軍所採納。除此之外,已年近73歲高齡的韓國人老吳和他的兒子和陸軍一起編纂出了一本獨立的軍事字典,因此項成就老吳也獲得了翻譯家的名譽頭銜並可以身著陸軍制服以示褒獎。然而就在朝鮮戰爭爆發後不久老吳去世,他的字典也在戰火之中遺失。
Roberts眼見為韓軍建立軍事語言如此複雜,遂建議乾脆將英語作為韓軍的通用語言。此時的條件相比于軍事英語學校時期要好一些,因為已經有很多韓國軍官懂得一點英語,而且能夠直接用英語講授軍事術語與條文,再加上這樣一來的話顧問們也就省了不少事,不用再把大量的時間花費在解釋某個詞上面。但是Roberts的這一想法最終未能付諸實施——此時的KMAG既無時間也沒有人手。
語言問題已經鬧得雞犬不寧,韓國政府在建軍問題中所扮演的角色和美國人按條約所履行的使命之間也是齟齬不斷。作為一個不僅年輕而且軍事底子本就不紮實的民主國家,韓國政府內部軍隊高階指揮官與參謀的人選往往和政治現實掛鉤,而不是個人能力。這也就是說,很多情況下政府任命的將領或軍官可能根本就不稱職,他們對美軍顧問的態度也就好不到哪裡去,不是拉長個臉就是乾脆跳起來頂牛。因為KMAG除了外交豁免權之外再無其他的法律許可權,所以要想讓這些顧問們真正發揮作用,韓軍中某些關鍵位置必須得讓那些願意接受美國人建議的人來坐鎮,因此KMAG只得經常向韓方施壓撤換不稱職和故意對著幹的韓軍軍官。
然而KMAG也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絕,這裡面還有個威望和“面子”的問題。眾所周知韓國人好面子,正如前面所提到的,韓國軍官對軍銜問題特別在乎,甚至經常拒絕和軍銜比他們低的美國顧問合作。而在韓國軍隊內部,高階軍官對手下的參謀們往往嗤之以鼻,壓根就瞧不起這些年資要低上一檔的毛頭小夥子,等到了下命令的時候也是一口唾沫一個釘,錯了也不改,根本不考慮自己對情況和問題的判斷是否符合實際就拍板定調。出於某些原因,韓軍中的下級指揮官和參謀軍官們對上級和美國顧問都是報喜不報憂。這種不願承擔做法的行為直接帶來的後果就是資訊不準確,甚至有時為了維護“面子”而彙報上來的資訊壓根就是錯的。對每一個顧問來說,如何處理好這個比語言還要難解決的問題無疑是一種全新的考驗。經過摸索顧問們發下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在保持極大耐心的同時與韓軍軍官之間建立起相互之間的信任與尊重。
此外還有幾個現象或許可以進一步展現韓國人是如何重視威望的。當時的韓國政要們特別喜歡閱兵,為了接待這些從漢城趕來的達官顯貴,韓國陸軍專門組建了一個騎兵聯隊擔負迎外任務,主要表演科目就是全副武裝騎在馬上接受檢閱。這種花架子自然擠佔了韓軍部隊規定的訓練時間,最後馬蹄子踏壞不少,寶貴的汽油也燒的挺多,唯一的收穫就是賺足了吆喝。當然這還算不上什麼氣派,真正上檔次還得是韓軍的指揮官們,他們在討伐南勞黨游擊隊時幾乎每個人都有一大批貼身警衛掩護他們從野地裡往山上衝,或許正如他們自己講的,打著打著萬一讓人放了冷槍怎麼辦,但誰都知道如此大張旗鼓就是為了顯擺自己是多麼的威風,至於這些人員和車輛是不是從其他更重要位置上抽調來的他們根本就不在乎。這些事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韓軍寶貴的訓練時間就在這些小事之中慢慢消耗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