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畫的世界能夠達到現實世界無法做到的事情,並抵抗現實的季節週期,吉原(日本第一花柳街)也因而變成一個終年散發春天氣息的地方,就像日本堤是個永遠屬於秋天的地方一樣。
在浮世繪中,吉原和日本堤幾乎沒用其他、任何季節展現過。當描繪吉原女郎身處淫樂場所的籬笆外,或步行前往向島或上野途中時,在這種少數的例外時刻才會將女郎們所屬的季節畫入,所以我們會看到她們步行途中開滿鮮花。只有真正壓倒性原因出現,才會破壞這個慣例,例如在新年圖畫中,或在隅田川夏日納涼的景象。
櫻花的象徵意義眾所周知,這裡就不再贅述;偏偏在日本和其他地方,人們對於櫻花都會不斷提到“這是日本人的感受性”,但這樣的關聯是有問題的。真正的關鍵在於:美好、潔淨的花朵的美感是短暫的。這樣的審美觀加上樹枝顫抖所帶有的急促感,進而帶出“無常”的美感。這就是對女人可愛的定義!
早期,將櫻花帶入家庭室內空間,是激發倏忽即逝之美的一種方式。愛的跡象由此而生,也由此發生了性行為。摘採、折枝代表了青春消逝,並在其凋謝以前將其變成自己的財產。在古典時期,收集玫瑰花蕾這樣稍有不同但更酣暢淋漓的行為就已廣為人知,關於這個行為,標準的參考文獻便是《堤中納言物語》(據信完成於公元1100年左右)當中一篇名為〈採摘櫻花的少將〉(花桜折る少將)的故事。故事中,摘或“折斷”櫻花代表誘惑的行為,少將綁架了一個女孩並跟她上床(實際上這個行動失敗了,因為他誤抓了她那年邁的護士)。
在江戶時代,人們並未忘記櫻花從泛黃到凋謝的細微過程。請注意,吉原的主要街道“中の町”並沒有種植櫻花樹;要在那裡栽植櫻花樹很容易,但實際上用於裝飾的樹木都是從外地引入的。這代表遊客從未見過那裡櫻花盛開,但這也確保了吉原成為“折斷的”(被俘獲的)樹枝的圓滿地點。
贈送植物是普遍的作法,並且是適合提起追求、發起交流,或感謝贈予恩惠的辭令。植物可以透過精煉來粉飾性慾這個原始動機。九世紀的《伊勢集》闡明瞭這點,其中所討論的植物是梅花。有人展示了一幅關於“一個男人遇見一個女人並展開追求”的彩繪屏風給伊勢夫人,並要求她想像他“以梅花作為要求進一步交往的託辭”並開啟詩歌交流。伊勢夫人寫出男人的話:
想再次見到
我遇到的那個人
不到一天的時間
在所到之處
都盛開梅花
但她自己虛構的女人則回應說,
它們是梅花
你短暫拜訪
之後卻拋棄
聽說它們已凋謝
你現在不會想見
由於梅樹開花季節是冬天,這恰好也象徵男女私通的寒冷一面。選擇梅花的另一個原因是:它被認為是雄性的花,相當於櫻花之於女人(而且這個原因到了江戶時代仍然適用)。人們注意到,雖然年輕的櫻樹開花最多,但粗糙的老樹最適合李子生長。這相當於陽具崇拜的一個虛浮說法:年輕女效能提供最優質的性關係,男性卻反其道而行。伊勢詩中未說明送李者的年齡,但如果要維持住這個意象,這個人應該是相當年邁的。相比之下,年長的女人贈送(或成為)櫻花是屈辱和可笑的事(正如少將發現護士成為自己意外的獵物)。喜多川歌麿在1800年後不久,畫了一幅老人與年輕女孩的作品,並輔以成熟的開花李樹。
年紀大的男人幻想自己隨著年齡增長而成熟,並完成女性希望,但年輕男人無法滿足的期待,他們使用圖畫(以及圖畫中的圖畫)來維持這種不合情理的主張也是很正常的。這是幅一次性的畫,因此可能是受到圖中所示的人委託完成的。紙鶴象徵著長壽,迎來了接下來的年年歲歲。喜多川歌麿已將自己的思想融入了圖畫中的第三層,好像男人在與女人交往之前,就已將屏風拉出一樣,或者好像她將屏風擺在那裡,表示她接受年長男人的渴求。
如果李子經常代表成年男子,那麼象徵年輕男子的標誌也是需要的。因此在實際的畫作中,櫻花也可以指男孩的幼稚美,因為這種美不會持續太久。男性從這一階段到具有更強性慾的李子,可謂象徵性的進化,但是雌性在櫻花凋謝後卻受到譴責,儘管有時人們還會用“姥櫻”來表示老女人。
櫻花和李花的對比也出現在男色(男——男)情境中,也就是一名成年男子和一名男孩的配對。來自1672年俳諧集《配戴貝殼》(貝おほひ),裡面就有以下對句:
年長男人要李子
但年輕男孩則要
櫻桃吧
偉大的芭蕉對這個段子評價不高,他認為人工鑿斧斑斑。儘管如此,這個段子依舊讓他對自己的男色經歷產生沉思。應該沒有哪個例子,能比這個更清楚說明植物符號如何使充滿爭議且不平等的性別領域自然化。意識形態的主張被提出然後又被隱藏起來,只為了服務握有權力的人。在男色春畫中,李子被放在年輕的伴侶之手或衣服上,或者被收下,並影射類似喜多川歌麿畫中李樹屏風的東西。
春畫描繪老年人的作品不多。毫無疑問,這型別的畫明顯將這種角色排除在讀者接觸範圍之外。因此,李子有時可以代表男性本身的性取向,而且有魅力的年輕人會“折斷”它,好送給另一個男人或女人;女孩也可以“折斷”李子,表明她們對男性同輩的性追求,抱持開放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