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來說最大的問題是:兒童,這些年幼的人類,怎麼能如此迅速而高效地進行學習?很久以來,我們一直知道,兒童是宇宙間最棒的學習“機器”。但他們就像蜂鳥一樣,始終是未解之謎。我們知道蜂鳥會飛,但不知道它們是怎麼做到的。我們知道嬰兒能夠學習,但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學習的。
目前,人工智慧、機器學習、神經科學以及發展心理學的研究令人激動地匯合到了一起,各個學科都在嘗試解答兒童怎麼能進行大量學習的問題。人工智慧和機器學習的研究形成了越來越多的有趣的模型。計算機科學家和哲學家開始逐漸明白科學家、機器或電腦如何能夠進行強大的歸納學習。在過去10年中,我們一直在探究兒童,甚至嬰兒能否在不知不覺中使用某些同樣強大的歸納學習技術。
這項研究非常令人興奮,因為它有助於解釋困擾著自皮亞傑之後的發展心理學家們的問題。每一週,我們對於嬰兒和年幼的兒童知道什麼都會有一些驚人的發現,而以前我們從來沒有意識到。之後我們發現了一些連孩子們自己都不知道的驚人事實。在兒童知識的發展方面,我們記錄了一系列的改變。對於兒童在什麼時候知道什麼,我們有了大量的瞭解。但是更大的謎題在於他們是如何學會這些知識的,他們在進行什麼樣的計算。於是我們開始解答這個謎題。
在對嬰兒注意的研究中,我們從心理學和神經學兩個角度進行探究,發現他們的注意不是狹窄的自上而下的聚焦型注意,嬰兒對周圍世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保持開放,驅動他們注意的不是他們選擇去關注的事物。觀察他們的大腦時,我們發現,與成人的情況不同,他們不是將少量神經遞質噴射到相應的腦區,而是整個大腦都浸沒在神經遞質中。
嬰兒特別不擅長的事情是抑制,因此我們說嬰兒不擅長專注。但我們真正的意思是,他們不擅長不專注。成年人非常擅長不去關注周圍的干擾物,我們一次只關注一件事情,而嬰兒真的非常不擅長這樣做。因此他們的意識更像是普通的燈,而不像聚光燈。他們的注意力對周圍的一切都是開放的。
成年人當然有時候也會處於這種狀態,比如當我們第一次來到一個新城市,我們會重新像嬰兒一樣加工資訊。那樣做的時候,我們感到自己的意識似乎被擴充套件了。我在自己熟悉的城市生活幾個月所留下的記憶遠不及在陌生城市生活三天的記憶鮮明生動,我們每天像行屍走肉一樣走路、說話、教課、開會。因此我們其實對嬰兒的意識有一些瞭解,這有助於我們瞭解意識本身是什麼樣的。
當研究兒童的時候,我們當然會看到很多固有的結構,但是也會看到學習和改變對世界的認知的能力,以及將世界想象成另一種樣子的能力。事實上,一個很關鍵的進化事實是,人類有著超長的童年期,人類不成熟的時期比其他物種長得多。這是人類進化中的一個基本事實。乍看之下,這是令人困惑的。為什麼嬰兒在那麼長的時間裡是無助的?為什麼我們必須為他們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而從表面上看,這樣做只是為了讓他們能夠活下來?
看一看其他各種不同的物種,比如鳥類、齧齒類以及各種家畜,你就會發現,很長的不成熟期與高度的靈活性、高智商、高學習能力相關。讓我們以烏鴉和小雞為例。因為會使用工具,烏鴉上了《科學》雜誌的封面,而雞最終進了湯鍋。烏鴉的不成熟期和依賴期比雞長很多。有的生物天生就具有設計得非常好的、適合特定生態位的模組,這是一種合理的生存策略。不過或許存在著更強大的策略。人類先天並沒有被設定好,非常適合某種生態位,但人類可以學會接觸並瞭解各種環境,還能夠想象並創造新的環境。這就是人類的策略。
然而這種策略有一個非常大的缺點,那就是在進行學習的時候,人類會非常無助。有能力思考如“我應該用這種工具還是用那種工具來攻擊那頭乳齒象”當然是一件好事,這種能力會讓人過上更好的生活。不過當乳齒象衝過來的時候,你肯定不想坐在那裡思考那些可能性。
進化對這個問題的解決方式似乎是進行認知的分工,嬰兒和兒童就像是人類的研發部門,他們進行不切實際的學習和想象;而成年人進行生產和營銷。人類不僅能有效地發揮機能,而且能夠適應各種驚人的新環境,哪怕新的環境與我們進化過程中所處的環境完全不同。我們之所以能做到這些,是因為人類擁有很長的受到保護的時期。在這段時期中,嬰兒和兒童可以進行各種學習和想象。由此會發生一種質變,就好像毛毛蟲和蝴蝶的區別,只是嬰兒更像是蝴蝶,他們飛來飛去地進行探索。成年人則像是毛毛蟲,沿著狹窄的道路費力地前行。
思考人的發展不僅會改變你對學習的思考方式,也會改變你對進化的思考方式。這是一種令人欣喜的逆轉,如今在心理學的很多領域中你都能看到這種逆轉。人們不再只是把人類看成是具有競爭性的獵人和戰士,他們開始意識到,從很多方面看,照顧他人的能力對於塑造人類本質來說具有更根本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