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連記事38
1969年中蘇關係緊張,全國進入一級戰備,我們學生連所在的54軍130師389團也不例外,但團裡對我們學生兵的求戰熱情置之不理,說我們的任務是集中精力搞好“清隊”。
始終讓大家困惑的是,這“清隊”不就地在孟定搞,為什麼偏偏要不惜血本,興師動眾,勞民傷財,不擇手段地舉家全遷到三百公里外的博尚?
當時有人問,連裡到底唱的是哪出,連里語焉不詳,含糊不清;又試著去問團裡所為何來,團裡諱莫高深,不苟言笑。最後還是一涉世未深的在團裡當著通訊員的小老鄉,無意間說漏了嘴,他道:“以防不測。”
什麼叫以防不測?孟定與緬甸山水相連,怕在國境線上搞清隊時有人“鬼火”起,一跺腳越境而去,有損國家、部隊尊嚴!
其實“以防不測”這話,也並非是空穴來風,因為就在1969年的5至8月間,正是雲南知青們越境去緬甸的高潮期,據說在緬共的招兵站,曾有過一天登記中國知青600人去投軍的記錄,其中尤以昆明知青為甚。
說來這事與特殊年代有關,雲南是運動的重災區,兩大派勢均力敵,你爭我鬥,難分伯仲,攪得周天寒徹。P派最為背時倒運的是,在臨門一腳時被定為“站錯了隊”的一方,B派得勢了,紅著眼以“劃線戰隊”和“清隊”之名收拾P派,就連還是中學生的娃娃也不放過。
其實,年幼的中學生幼稚純潔,不懂王法,也只是在1966年至1968年猴五猴六了兩年,便如鳥獸散,亡命天涯。他們懵懵懂懂,不明事理,不知天高地厚,鸚鵡學舌叫著“社會者,我們的社會;國家者,我們的國家;天下者,我們的天下;我們不說誰說,我們不幹誰幹?!”無限悲壯之至!
特殊十年開始最積極最狂熱的是他們,正要考大學,大學門突然關了,學業荒廢最多沒了前途損失最大還是他們。最沒有得到一點好處的也是他們,他們充其量不過就是搖旗吶喊的嘍囉、配角而已。在北京的五大學生領袖中,就沒有一個是中學生,在雲南兩派的主要頭目中,也都沒有他們的一席之地。而當大學生步入生活的正軌之後,這些娃娃仍然處於苦苦掙扎之中。滑稽的是兩年之後“劃線戰隊”了,竟還要這些娃娃擔責就很無道理了。本來諸如昆一中、昆八中的高初中生已經響應老人家號召,去到算得上天涯海角的潞西市、隴川縣、盈江縣、梁河縣、瑞麗、畹町以及勐海、孟定當了知青,已經流落天涯,遠離了中心,而且在他們身上已經沒有什麼油水可撈了,但左得邪門的人依舊不依不饒,還要把他們揉來搓去。
那時的知青點,大都在距離邊境線不遠的邊疆縣,比如知青較多的瑞麗,西北、西南、東南三面與緬甸山水相連,村寨相望。陳老總當年在《贈緬甸友人》的詩中道:“我住江之頭,君住江之尾,我吸川上水,君喝川下水……”說的就是中緬兩國一衣帶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謂邊界在許多地方就是以山路,田埂甚至一小水溝為界,抽象得很,邊境線上不乏“一秋蕩兩國”的獨特景觀,是“腳一抬就出了國”之地。
巧的是就在那時,已經銷聲匿跡了十多年的緬共於1968年初竟借勢而起,在勐古建立了東北軍區。當時我們的口號要解救世界上處於水深火熱中的三分之二的人民,支援緬共是我們義不容辭的“國際主義義務”。是時的緬共正缺兵少將,“豎起招軍旗,不愁吃糧人。”他們在勐古大張旗鼓地開設招兵站,對知青們敞開國門。在外五縣(潞西市、隴川縣、盈江縣、梁河縣、瑞麗)的知青中當年有首很流行的詩,很有煽動性,最先是幾個有血性的不諳世事的屬“紅旗”的中學生不堪其辱,已經被逼到走投無路了,便趁著月黑風高,一跺腳別了瑞麗、畹町、遮放,逃到緬甸參加緬共打游擊去了。
緬共東北軍區與雲南芒市以勐古河為界,這河也就十來米寬,時值旱季,河水悠悠,卷卷褲腳,擰著鞋就可涉水而過。當年不惟雲南知青逃緬,在北京、上海、成都等地來到雲南邊境的知青中亦有人三五成群地尾隨而去。保山、德宏的一些本地知青,見上面也沒有要討伐處理這些人的意思,遂像他們的前輩闖南洋一樣溜出了國門。出逃者的要求相當低,只要你管飯能把我當人看待,讓我當兵打仗就行,這正合緬共之意。後來外逃知青漫延至與雲南相鄰各國。1969年7月有云南的知青上百人打著紅旗進入越南,聲稱要去援助越南打擊美國侵略者,已經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到高平才被勸返回國。
周邊國家見越境出國的知青呈有增無減之勢,皆為之譁然,總理除要緬共停止招收知青當兵,要雲南不要再發生這種事。
我們當年所在的耿馬孟定,更是靠近緬甸。耿馬縣既與緬甸第一特區果敢接壤,又與第二特區北佤山水相連。北佤與我國佤族同宗同族,文化、習俗、語言相通。果敢90%以上的居民說的是漢語,生活習俗幾與內地相同。孟定有一景點叫清水河,與緬甸撣邦隔河相望,那河儼然就像畹町與緬甸隔著的那一小河一般,若存心跨境越界都是舉腳之勞的小事。邊民跨國而居,有不少原本就是親戚關係,通婚是邊民的普遍行為。當年緬共與緬軍內戰時就常以邊境線為基地展開,緬共採取打得贏就打,打不贏丟下武器就往滄源、孟定跑,一旦過了邊境線緬共士兵儼然就像回到了自己家,竟若無其事地大搖大擺起來,緬軍只能在邊境線一側乾著急,更不敢開槍,只得眼巴巴地看著緬共揚長而去。
以後但凡緬甸有什麼風吹草動,邊民就往中方一側跑動,比如2015年2月緬北戰爭時,大批緬甸人見勢不妙,牽著豬趕著牛扶老攜幼越境而來,那時僅在孟定境內的難民一度近2萬人,其中投親靠友的就有上萬名。2020年11月緬甸新冠疫情漫延,病毒攜帶者偷渡至孟定鎮,害得孟定封城數日,搞得臨滄、耿馬、滄源雞犬不寧。瑞麗三面與緬甸為鄰,對攜帶病毒傳播的外籍偷渡人員更是防不勝防,迄今已是5次封城,3換主官。這話扯遠了,閒話少說,書歸正傳。
當年在孟定的兩個學生連中,代表正確路線的一派雖佔少數卻有天時之利,有恃無恐,他們對連排幹部堅持在邊疆只要求進行正面教育而遲遲不搞清隊非常不滿,曾多次將130師389團告到昆明軍區和省革委,54軍政委蘭亦農到孟定參加晚會,謝幕時蘭政委上臺與演員握手,早有準備的xx就便將告狀信塞在蘭政委手裡。
有鑑於此,部隊執意要從孟定挪到博尚,確實有“以防不測”之意,而在1969年的5-8月,又正是知青們越境活動鬧得不可開交的高潮期,是時若就地搞“清隊”,“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可以肯定地說,絕大多數人都會理性地對待,但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邊境上的事誰也說不清,誰都無法保證狗急不跳牆,兔子急了不咬人!若管控不當,有人鬼火綠一跺腳溜出了國門,這也不是沒有先例的事,出了這種事誰個兜著!再說逼急了,魚死網破,雞死也要蹬蹬腳,臨了也要拉個墊背的事誰也不能保證就不會發生。
總之,事後看130師在對待學生連“清隊”這事上,確屬奉命行事,沒有刻意地就是要與誰過不去的意思。他們先是變著法子能拖就拖,那年頭能把本該在省軍管會規定2月就搞的清隊活生生地它拖到8月就是奇蹟一件。到了8月,人們的頭腦已不再那麼發熱發脹,在兩個連的200多號人中就沒有誰在“清隊”時受到過像內地學生連那樣的皮肉之苦和胯下之辱,更無一人掛著牌子被五花大綁著去遊田示眾,說來還真是修陰功積德的善事一樁,好事一件了!
這對骨子裡始終還流淌著“士可殺而不可辱”、“斷頭容易低頭難”的血液,把面子看得高於一切的臭老九們說來當是不幸中的萬幸之事。但是在學生連搞“清隊”這事終究是全國一盤棋,大面上得過得去,到要動真格了,為了“以防不測”,部隊方才不計任何損失把兩個連從孟定拉到了博尚,看似形左而實右,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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