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8月劉鄧大軍千里躍進大別山,揭開了我軍戰略進攻的序幕,向來被視作重要的戰略轉折點。
然而劉鄧進入大別山區後,國民黨軍由桂系大佬白崇禧指揮,向我發動持續“圍剿”,一度對我軍制造了巨大困難,劉伯承、鄧小平不得不分頭率領部隊轉出大別山。直到1948年5月底的南陽(宛東)戰役,劉鄧大軍才算真正擺脫困境,佔據了主動權。
一、挺進大別山後的困難處境
劉鄧大軍進入大別山區後,面臨著嚴重的困難。
一是敵情嚴重。蔣介石對劉鄧大軍非常恐慌,1947年11月成立了國防軍九江指揮部,讓白崇禧坐鎮指揮,調集15個整編師(相當於軍)共計30萬大軍,對大別山地區進行清剿。而劉鄧大軍剛剛經過千里躍進,到達大別山的主力只有14萬人,重武器幾乎全部丟在了黃泛區,實力遠非白崇禧之敵。
二是民情不好。自1946年李先念等率部突圍後,國民黨當局對大別山地區進行了瘋狂鎮壓,製造白色恐怖,殺了許多革命群眾。劉鄧大軍進入山區後,老百姓怕被報復,有的跑到深山裡躲著不見,有的乾脆閉門不納。蔣介石還炮製出一個合村並寨的手段,即把方圓幾十裡的村子合起來,建一個大的堡寨,共軍來時,人和糧都集中到堡寨,用軍隊看起來,防止共軍接近。共軍走後,再回到各自的小村,如此反覆。這種極端政策幾乎令劉鄧大軍斷了炊。
三是地利不好。大別山離國民黨腹心之地太近,國民黨軍調兵非常方便,而我無城池、無根據地、無後方,整日只能在山裡來回跑,遇到敵人重兵集團也不敢迎戰,經常避而走之。當地老百姓稱之為“跑反”。這進一步削弱了我軍的影響力。
四是政策失當。特別是對白區的土改和分浮財過於急躁,部隊急於經營好根據地,給機關和後方醫院找地方,建立徵糧徵稅體系,結果操之過急,特別是分浮財和打土豪,因為沒有充分群眾基礎,地富惡紳串聯群眾,背地裡說共產黨壞話,派流氓分子假裝貧農參與分浮財、打土豪,許多財產都又變相回到地主手裡。人民群眾並沒有得到多少,反而在土改和分浮財之後要承擔納糧的責任,引發了很多怨言。
據《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軍戰史》(解放軍出版社1990年版)援引鄧小平當年的報告:“在某些地區又過早地實行土地改革,犯了急性病的錯誤,分浮財的辦法,雖然一時可鼓舞貧苦農民的革命熱情,但是並不能解決群眾多大問題。而且使社會財富過早分散和大量浪費,使軍隊供應(特別是糧食)發生困難,很快把負擔全部加到農民身上……,給開創根據地的工作造成了一些困難,這是一條重要的教訓。”
多重壓力之下,劉伯承、鄧小平被迫把部隊分為兩部分,減小目標,在大別山高度穿插機動,把精力放在開闢根據地上面。這一時期,軍事上基本沒有什麼好辦法,一直被白崇禧指揮的部隊追。
最險的一次,劉伯承差點當了胡璉的階下囚。
1947年12月14日,劉伯承率領部分機關直屬隊(沒有戰鬥部隊),走到河南光山縣北向店附近,突然起了大霧,看不清楚遠處(也正是這團濃霧救了劉伯承)。一名偵察員到村裡偵察,誤入一座院子,突然發現有一群國民黨兵,雙方都互相摸不清虛實,慌忙之下操槍互打。偵察員快速脫身,連對方的番號都沒搞清楚,回來後趕緊給劉伯承報告。
此時另外一名通訊員也趕來報告情況。原來他行軍中突然發現兩個揹著卡賓槍計程車兵,當時我軍武器落後,沒有用卡賓槍的,這兩人肯定是國軍。通訊員不動聲色,打著哈哈叫他們一起趕路。兩個糊塗國軍也沒仔細盤迴通訊員,以為是自家人,悶頭跟著就走。通訊員機智地把他們帶到我軍住所,將兩人俘虜,一審問,才知道是胡璉的整編11師來了。
劉伯承聞訊大驚,他身邊當時沒有任何作戰部隊,當務之急就是快跑。於是馬上通知機關和直屬隊,急行軍十幾裡,來到1縱20旅,才算逃脫這場大難。
二、劉伯承爭奪主動權
劉鄧大軍的困難情況,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視。在劉鄧首長的請求下,中央同意劉鄧大軍暫時轉出大別山,在河南安徽一帶機動,擺脫困境。
1948年2月,劉鄧大軍主力向北轉移。白崇禧仍窮追不捨,五大主力之一胡璉整編11師駐紮於河南中南部,其餘部隊分佈於信陽、南陽、駐馬店、漯河等地,企圖把劉鄧大軍圈在大別山區域,切斷劉鄧和陳謝兵團、陳粟兵團的聯絡。
如果劉鄧大軍一直被追著打,那麼千里挺進大別山戰略中的外線進攻,就不成立了。只有掌握主動權,重新擁有對敵進攻的能力,才叫真正的戰略轉折,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揭開戰略進攻的序幕。
怎麼辦?
軍委採納鄧小平、劉伯承、陳賡等指揮員的建議,制定新的方針,既然打不過大股敵人,那就打小股敵人,爭取透過高度機動,扯散敵人的大兵團,一次打掉他一個旅兩個旅,積小勝成大勝。
劉鄧按這個方案執行,沒想到,居然行不通。
這個方案在西北戰場、華東戰場都行得通,包括陳賡本人在晉南消滅天下第一旅,都是貫徹的這種戰術,為什麼到劉鄧這裡就行不通了?
並不是劉伯承不會指揮了,而是河南的地理條件與其他戰場差別太大。
劉鄧大軍轉出大別山後,活動的區域是廣袤的黃淮平原,敵人的機械化、半機械化部隊運動得極快,一處有警四處支援,不像魯中丘陵縱橫連綿,國軍機械化兵團機動受限。
加之,白崇禧非尋常之輩,很瞭解劉伯承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殲滅的戰法特點,要求其麾下部隊都以兵團規模行動。
什麼是兵團?就是兩個或兩個以上軍級單位的部隊聯合起來,國民黨軍的整編師或軍,一般都在1.5萬人以上,較強的如五大主力,一個師(軍)兵力多達3萬人。兵團規模行軍,兵力一般在3-6萬人。
當時劉鄧大軍轉出大別山,主力部隊僅有7萬人,裝備嚴重落後於國軍,以這樣的兵力,要圍殲國軍的兵團,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除非把劉鄧留在晉冀魯豫的主力再調來一部分。
劉伯承很尷尬,形容這種局面為“大的使我吃不消,小的使我吃不著”,遲遲打不了殲滅戰,無法擺脫被動局面。
恰在此時,華野方面搞出了新動靜。
中央原本要求華野派出主力南渡長江,躍進至蘇南、浙江,在蔣管區的心窩裡狠狠剜一刀。這個設想過於宏大、大膽、出奇,戰略意義自然非同小可,但粟裕反覆思考後,向中央提出反對意見,認為目下條件並不成熟,應當把主力留在江北打大殲滅戰。這就是著名的粟裕斗膽直陳事件。
中央痛快地答應了粟裕的請求,粟裕為了回報中央的信任與關懷,決定在山東再打一個像孟良崮一樣的大殲滅戰,目標對準了國民黨軍五大主力之一:邱清泉第五軍。
粟裕的這一積極行動,立即改變了山東、河南的局勢。
邱清泉察覺了粟裕要打他的企圖,慌忙發電求救。當時駐紮在河南鄢陵縣的胡璉11師準備北上救邱清泉。
如此一來,河南的國民黨軍南北之間被拉開了距離,出現空檔,劉伯承期盼已久的分割包圍的機會終於來了。
劉伯承精心策劃了一個駐確作戰計劃,即以一部分兵力佯攻駐馬店、確山,這一帶與鄢陵距離不遠,真正目的在於吸引胡璉南下,以爭取在運動中狠狠敲胡璉一下。
如果真的打成了,粟裕在北面幹掉第五軍,劉伯承在南面幹掉整11師,五大主力再幹掉兩個,中原的局面就全活了。
然而遺憾的是,粟裕、劉伯承的目標都沒有完全達成。
三、瘦貓鬥巨鼠
為什麼沒有達成呢?
北面的邱清泉很狡猾,一直高度緊張地盯著我軍,沒有踏進粟裕的包圍圈,粟裕退而求其次,在開封、睢、杞一帶,全殲區壽年兵團,這就是著名的豫東戰役。
南面的胡璉也沒有被調動。
這倒不是胡璉有所警覺,而國民黨統帥部認為劉伯承兵微將寡不足為慮,殺雞用不著牛刀。胡璉仍駐原地,策應北線。至於駐馬店、確山,則由張軫率一個兵團前去解圍。
張軫是河南籍將領,此公年紀大、學歷豐富,在保定軍校、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就學,後來在黃埔軍校擔任戰術總教官,與顧祝同、何應欽等是一個年齡段的人,奈何地非浙江、人非嫡系,在重地域關係、重派系的蔣軍序列中,一直算不上什麼紅人。
這種人能力雖不甚高,但一般都有一個特點,人老奸、馬老滑,行事謹慎。白崇禧看中張軫經歷豐富,心思細膩,與劉伯承多謀善謀的特點差相彷彿,由他帶隊去救確山,應屬萬全之舉。
張軫兵團臨時湊了三個師,分別是整編第10、第20、第58師,共約5萬多人。3個師分屬三個派系。整10師戰鬥力最強,是陳誠土木系的部隊,全美械裝備。整20師是川軍系統,半美械裝備。整58師是龍雲的滇軍系統。不過這三個師都是較次等的部隊,師下只有兩個整編旅,兵力比不上真正的主力。
從這個兵力配屬上,可以看出白崇禧的小心思。
第一,不願搶功,3個師沒有一個是桂系的,打敗了我沒責任,打贏了我也不搶功,首功肯定是你陳誠土木系。之所以這麼辦,是因為白崇禧要示人以無私,好讓蔣介石更放心地讓他坐鎮華中。
第二,輕視劉伯承。不第一時間派胡璉南下,而是派出這樣一匹老馬,倒像是已在掌握之中。
饒是如此,5萬多人,兩個弱旅捧著一箇中央軍精銳師,對剛剛改編成中原野戰軍的劉鄧大軍來說,也是一塊難啃的骨頭,形象點說,宛如瘦貓鬥巨鼠,主動進攻的一方心有餘而力不足。
張軫進兵也極為小心,三個師密集靠攏,不給劉伯承分割包圍的機會,步步為營地殺向駐馬店。
劉伯承為了堅定張軫進援駐馬店的決心,命令陳錫聯加強進攻確山,做出一副不拿下確山不罷休的態勢。同時又令陳賡兵團的二縱、四縱和華野協同作戰的宋時輪十縱,緊急向南陽以東運動,準備和陳錫聯兩面合圍,將張軫兵團包圍殲滅。
白崇禧方面很快察覺情況有異,對陳賡兵團和劉鄧聯手作戰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眾所周知,劉鄧千里躍進大別山時,陳賡兵團一直在獨立作戰,活動於晉南、豫西、豫西南,在戰略上相對獨立。
即使1948年年初劉鄧已經危險到千鈞一髮時,為了使陳賡保持絕對的戰略自由,從中央到劉鄧首長,都沒有把陳賡兵團拉到大別山裡,為的就是在大別山域外保持一支威懾力量,使白崇禧有所顧忌。
現在陳賡突然加入戰團,意味著劉鄧必然轉變了以往只跑不打的思路。
白崇禧驚出一身冷汗,如此說來,張軫兵團怕是有危險了。白崇禧立即向蔣介石報告,劉鄧主力攻駐馬店、確山,似有切斷平漢(北平至漢口)鐵路線之企圖,建議將整編11師南調,會同張軫兵團解救確山之圍。蔣當即同意。
準備一桌菜,卻來了兩個客人,劉伯承一時有點意外。張軫加胡璉,兵力七八萬人,中野是十足的瘦貓鬥巨鼠。
當然,劉伯承也預留了後招,沒被白崇禧搞亂。
四、張軫僥倖脫險
當時的中野部隊共有9個縱隊,其中有華野陳唐兵團3個縱隊臨時受劉鄧指揮。
劉伯承的圍點打援計劃只用了6個縱隊,還有3個縱隊沒用。胡璉部隊一開動,劉伯承立即令處於空閒狀態的3個縱隊,在駐馬店以北阻擊之。
剩餘6個縱隊仍然東西對進,分別從南陽、駐馬店兩個方向,呼嘯著撲向運動中的張軫兵團。
一切都令中野將士們無比振奮。被敵人追著跑了一年多,沒打過一次像樣的殲滅戰,現在終於可以出一口惡氣了。
先說北面阻擊胡璉的戰鬥。胡璉狡猾無比,判斷劉伯承真正用意是圍城打援,和阻擊的中野3個縱隊打了1天,發覺對面的戰鬥意志非常旺盛,遠非在大別山時所能比。胡璉感到狀況不對,自己手裡只有3萬人,決難衝過劉伯承的3個縱隊,在付出2000多人傷亡後,就此停手不再前進。
張軫此時尚不知道劉伯承的真實意圖,率部自南陽向東進發,目標是駐馬店、確山。5月28日,其3個師進軍至社旗、唐河兩縣之間的埠口、苗店、興隆一線。
陳賡兵團的二縱、四縱以及華野宋時輪十縱,在張軫屁股後面尾隨而來。由於劉伯承給陳賡下過命令,務必要追上並拖住張軫兵團,不得使其靠近前面路上的一段丘陵區(泌陽縣羊冊鎮有一小片丘陵),以免敵人利用有利地形並裡應外合。
為了實現劉伯承這個意圖,陳賡命令四縱拼命強行軍追趕張軫,正好在埠口一帶追上,雙方在埠口激戰一夜,周希漢(時任四縱司令員)率兩個旅不到2萬人對抗敵5萬多人,力量上差距較大。
激戰一夜後雙方各罷手,張軫在埠口沒有再動。這時,四縱出了一個嚴重的漏洞。
原來,從陳賡到周希漢理解劉伯承的意圖,都出了差錯。
陳賡兵團的主要任務是堵住西面,切斷張軫的退路。至於遲滯張軫東進速度,不使其搶佔羊冊,是次要任務。陳賡、周希漢都把次要任務當成了主要任務,而沒有重視掐斷張軫的後路。
周希漢感到部隊連日奔波,又打了一天,部隊傷亡較大,反正遲滯敵人一天的目的已經達成,便命令部隊撤出埠口,放開大路,放張軫繼續東進。
陳賡也有些想當然,張軫沒有了後顧之憂,肯定會繼續東進,於是率主力隱蔽行軍,趕在張軫之前,搶先到達羊冊,準備在那裡和陳錫聯的西面主力會和,在羊冊最後包圍張軫。
如果真的成功,我6個縱隊近12萬兵力圍住敵人5萬,吃掉張軫不在話下,這將是一次足以和萊蕪戰役、孟良崮戰役媲美的輝煌勝利。
然而,出乎陳賡意料的是,張軫不僅沒有繼續東進,而是掉頭往西跑了。
怎麼回事呢?
人老奸,馬老猾。白崇禧用張軫,算是用對了。
共軍在圍攻確山,按理說應當重兵雲集於該處。怎麼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在社旗打了一場,而且番號還是遠在南陽後方的陳賡兵團。
張軫立即嗅出異樣的味道。他本想聯絡前方的確山整28師,但雙方沒有可供通訊的渠道。張軫便用無線電話呼叫信陽的五綏區副司令朱其平,打呼確山前線的訊息。
朱其平也感到不對勁,在電話中他用日語說,確山共軍用於進攻的兵力似乎只有幾個團,主力不在那裡,建議張軫不要再向東前進,以免落入劉伯承圈套。
張軫、朱其平兩人都有日本留學的經歷,能用日語對話,從而避免電話被共軍監聽。張軫同意了朱其平的建議,但生性謹慎的他,在電話中仍用日語說,將繼續向東前進,有信心擊敗共軍。
5月31日早晨,就在陳賡在張軫前面布好陣勢張網以待時,張軫突然掉頭西竄,弄得劉伯承、陳賡瞠目結舌。
西面沒有留多少部隊,張軫的退路沒有切斷,口袋陣漏了風了。
陳賡又氣又惱又慚愧,馬上率軍折回去,全力追趕張軫兵團。但為時已晚,只追上張軫兵團中擔任後衛任務的整58師183旅,陳賡的火全撒到這個旅頭上,將其全部殲滅,斃傷俘敵6000餘人,而張軫兵團的其他兵力,全都安全撤回南陽了。
6月3日,南陽戰役(因為發生在南陽東部,南陽古稱宛城,所以這場戰役又稱宛東戰役)正式結束,劉伯承在向中央軍委呈上的報告中不無遺憾地說:可惜沒有打好。
南陽東部這場戰役,劉伯承設定的很精妙,也很有氣魄,以剛從大別山裡走出來的疲憊之眾,敢於包圍敵人大兵團,把敵人嚇得遠遠逃開,可見劉帥軍神之稱呼,確屬名符其實。
戰役沒有取得全勝,只是打成小勝,未免遺憾。究其原因,中野剛剛成立,欠缺兵團級別的協同作戰經驗,劉鄧主力、陳賡兵團、華野陳士榘唐亮兵團之間,尤其是劉鄧和另外兩個兵團,配合作戰的次數不多,指揮環節出了紕漏,導致一個精心設定的大網漏了風。
不過我們應看到戰略層面的重要意義。
中野經此一戰,向白崇禧傳遞出強烈的訊號,中野已經恢復了大兵團作戰能力,重新擁有包圍並殲滅國軍兵團級規模部隊的本事。白崇禧的幾個兵團,再也不敢橫衝直撞。
即使是守堅城的國民黨軍,也感受到了劉鄧大軍強烈殺氣。張軫退入南陽後,與王凌雲整編第9師會和,但感到南陽守不住,不久放棄該城,撤往信陽。
自南陽(宛東)戰役後,劉鄧大軍真正奪回了主動權,徹底擺脫白崇禧的追趕,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戰略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