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冬至的前一天晚上,天很冷,有月光,但光不亮,好像隨時都會熄滅似的,屋簷上的冰凌有兩尺多長。
寒夜裡我們兄弟幾個和娘躲在屋子裡用鐵錐在脫苞穀粒。偏僻的山村夜晚,萬籟俱寂,村子裡有些人家用刀剁肉的聲音特別刺耳,刀刀戳著我們家每一個人的心。大家都極力保持著高度地沉默,連我想抽泣的聲音都努力壓低。我們心裡明鏡似地,明天就是冬至,我們家連買一星點豬肉的錢都沒有,爹還在千里之外的陝西深山溝裡翻山越嶺賣稱,已經八個月沒有音信了……
母親嘆息著,並不時把目光抬高,瞥一眼那房樑上掛著的空空的菜籃子,剛想發出的嘆息又強忍著憋了回去,最後,母親的目光鎖定在手裡的苞谷上,端詳了好久,終於下了決心似的,輕聲地自言自語地說:明天咱也吃餃子。
“娘”,我欣喜地問,“我們吃啥肉餃子?……”話剛一出口,我不知被哪個哥哥踢了一腳,委屈地嗷了一聲,好像明白了什麼。
“老天餓不死瞎眼雀”,母親掀起衣領,擦了擦流到腮邊的兩道淚痕,沉重地說。
懂事的二哥拉著我就去睡覺了。
在被窩,二哥細言細語地說:“別給娘為難了,爹不在家,娘天天在想法能給我們八個弟兄填飽肚皮夠不容易了,你就別提餃子的事了。”二哥又說:“想吃肉餃子不是不可能。”
兄弟們一聽都很興奮,一下子圍在二哥被窩裡,急迫想聽到他的主意。二哥嘿嘿一笑說:“咱房簷下就有肉”。我撓著頭百思不得其解,吞吞吐吐地說:“咱家連一顆白菜都沒有,那咋還會有肉?”三哥拍著我的頭說:“小傻瓜,麻雀啊!”我一下全明白了。
七哥問:“咱家好像就兩隻麻雀,咋夠包餃子啊?”二哥斬釘截鐵地說:“咱人多,明天全村的麻雀都給掏了,還不夠吃頓餃子!”
幾個兄弟興奮地謀劃了一晚上,天不亮就開始分工先掏哪家的麻雀。我和七哥最小,被分配先到山上去拾柴。
天微微亮,寒氣逼人,凍得樹枝咯吱咯吱響。我和七哥就跑上山撿柴火,忙活了半天終於拾夠了兩大捆柴火,綁好柴背在身上開始下山,剛拐到一個坡口,突然遇到一隻野兔在我們面前,我倆高興地直接把柴火扔掉奮力地追兔子。
七哥一邊猛追一邊撕力地喊,突然被一塊石頭絆倒後,迅速爬起來還不忘隨手撿起路邊的小石頭向兔子砸去。追了好幾個山坡,兔子一直在反覆掉頭,企圖甩掉我們。
七哥一看,馬上吩咐我到另一個兔子必經的山頭攔截。我心領神會,抄近路往那一個山頭跑去,穿過一片酸棗樹林時,臉和手都被棗樹的細刺劃的一道道的血痕都沒有感覺到疼,心裡全是兔子。
七哥在山坡下緊追不捨,兔子一看我在山頭大喊攔截,還不停地往下扔石頭,一時慌了陣腳,縱身跳起來,妄想從一旁逃竄,沒想到旁邊是村民平時挖石子的一個深坑,掉進去再也出不來了。
我倆一看激動地也跳了進去,一下子按住了兔子,死死揪著兔子的耳朵,兔子氣得齜牙咧嘴,一個勁地蹬腿嘶叫。
因為坑太深,最後還是七哥靈機一動,找了根木棍,挖出坑邊的樹根,扒著爬了上去。
當我倆把兔子拿回家,娘和幾個哥哥都驚呆了,感覺真是天有神助。我和七哥急著要把兔子剝皮燉了吃肉。二哥堅持吃餃子,說燉肉太少,只有包餃子這樣才夠全家人吃,不過剔肉後的骨頭可以熬湯喝,大家都默許了。
等把兔肉認真剔乾淨後,大家感覺還是不夠全家人吃飽,娘眉頭皺了片刻,就安排我和五哥六哥七哥去山上尋找著挖點薺薺菜,我們一聽欣然就去了。
我們弟兄幾個在山坡的溝溝壑壑極力尋找,發現山溝裡向陽潮溼的草叢裡偶爾會有零星的薺薺,就漫山遍野地採挖,很多時候是鑽進荊棘叢生的溝坡邊沿小心翼翼地採挖,幾次都差點掉進山溝裡。一直挖到中午快一點了,眼看著山下村子裡的炊煙都熄滅了,我們才下了山回到家裡。
幾個哥哥抓緊擇菜、淘洗、剁餡,娘麻利地和麵、分塊、擀皮,七哥燒火,我拉風箱,看著剛包好的在案板上像小魚一樣光滑瓷實的餃子,我的口水都嚥到肚子裡好幾回。
當熱騰騰、香噴噴的餃子終於被我咬破皮露出油滑鮮香的餡兒時,我的舌頭被燙的起了泡都沒有感覺到。因為那是我今生吃到的最香最美最幸福的餃子。
十歲時那碗冬至的餃子,到今天香味依舊在腦海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