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人,嚴謹、不苟言笑、時刻較真……
德語文學,艱澀、難懂、大段思辨,讀起來並不容易……這是許多人對德國人及德語文學的第一印象。但事實上,德國錯綜的思想脈絡,複雜的歷史,都造成了德語文學“難讀”的表象,在這表象之下,是德語文學對時代境況的真實反映。
歡迎來到久違的“世界文學地圖”,今天南京大學德語系的欽文老師繼續透過德語文學長篇,帶我們進入德國的歷史與當下。
圖源《黃金時代》
我們通常閱讀文學作品,尤其是外國文學作品,並非只是出於審美動機。很多時候,我們希望透過這些作品瞭解異域的文化,以及它的歷史和人民。在眾多的文學形式中,長篇小說或許是最適合滿足這一要求的體裁。
本世紀初,我曾在一家德國的語言學院擔任過漢語教師,學員來自各行各業,大多數是零起點的初學者,其中相當多的人還從未去過中國。當然啦,如果不是對中國的文化和語言有興趣,或者因公要被派駐中國,他們也不會自討苦吃來學中文。
因此,在教學之餘,他們常跟我討論與中國有關的事情。我發現,他們對於中國的認識除了來自新聞報道,還有一個重要的來源在於相關的文學作品,有賽珍珠的《大地》、餘華的《活著》和戴思傑的《巴爾扎克與中國小裁縫》等。在國人看來,這簡直是一個雜亂無章的組合,然而正是這樣一個實實在在的拼盤構成了很多德國人認識中國的譜系。當然,不同的年代,拼盤裡的品種會發生變化,甚至會被完全替換。
總體而言,無論作家的主觀意願如何,長篇小說仍被眾多讀者視為進入一個特定文化時空的重要入口。例如近些年來在德國頗有影響的小說。
來自史詩
德語長篇敘事文學的傳統可以追述到中世紀的宮廷史詩和英雄史詩,其中相當一部分與戰爭有關,戰爭冥冥之中成了德語文學的一個重要主題。
神聖羅馬帝國號稱千年帝國,事實上在相當長時間內只是個鬆散的共同體,教會和大小諸侯主導著地方事務。德意志地處歐洲中部,為東西南北交通必經之路,因此對其在地緣政治上的爭奪從未間斷。因此在歷史上,無論是被動捲入還是主動發動,這裡的民眾始終無法擺脫戰爭的陰影和摧殘。
在近代德語文中第一部可以在世界文學中佔有一席之地的長篇小說《痴兒西木傳》就是一部以三十年戰爭為背景的小說。
《痴兒西木傳》
[德] 格里美爾斯豪森 著,李淑 、潘再平 譯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1
該書的作者格里美爾斯豪森自幼失去雙親,十歲從軍直至戰爭結束,戰爭構成了他前半生最重要的人生經歷,據此寫出的這部作品具有很強的自傳色彩。
作品中的主人公西木(意為質樸無知)也是孤兒,雖然經隱士教化,但無絲毫社會經驗。隱士去世後,西木不得不走出森林,從瑞典將軍的侍童做起,經歷了戰爭中的種種暴行和荒謬,由天真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慣於燒殺劫掠計程車兵。作者還安排主人公體驗了巴黎上流社會,成為貴婦們的男寵。
此後西木還淪為無惡不作的強盜,雖曾一度幡然悔悟,但仍經不起誘惑,再度從軍,在戰爭中被俘,販賣到中國、朝鮮、日本、印度等國家。之後又經過君士坦丁堡,遊歷義大利回到德國。戰爭結束了,厭倦紅塵的西木步幼年導師的後塵,成為了一名隱士。
有人將這部作品歸為流浪漢小說,主人公經歷的種種奇遇(磨難也是奇遇的一種)符合這種體裁的特徵。但與一般的流浪漢小說的不同之處在於,“流浪漢”西木的性格並非一成不變,而是有所發展,從善到惡,其間有所悔悟,最終改邪歸正,人格也得到昇華。
雖然可以從基督教的原罪——皈依線路來理解這一發展,但我們也可以從社會決定論來解釋在西木身上發生的種種變化。當然我們也可以將這部作品視作“成長小說”,展現主人公在遭遇中磨礪自己,透過反思最終完善自我的過程。就主題而言,將之稱為“戰爭/反戰小說”,恐怕也會有很多人會贊同。總之,透過這部作品中,作者呈現了一幅包羅永珍的社會畫卷。
要了解三十年戰爭那時的德意志社會,《痴兒西木傳》依舊是一扇絕佳的視窗。當然,作品中充滿了離奇的場面,但有經驗的讀者自然不會將其與史實等同起來,就好比不會將《三國演義》與漢末的那段歷史直接對應一樣。
作為戰爭小說,《西線無戰事》無疑是世界範圍內最有影響力的一部德語作品,這部作品也很早就被介紹到中國。最近,國內又引進了一本“老書”——路德維希 • 雷恩的《戰爭》。
《西線無戰事》
[德國] 埃裡希·瑪麗亞·雷馬克 著,李清華 譯
譯林出版社,2021-4
這兩部作品都是描寫一戰的反思作品,前者生動,富於故事性;後者樸素,有紀實風格。
在兩本書中,主人公都經歷了內心的轉變,最終確立了反戰的立場。有趣的是,圍繞另一位德國作家,近來似乎也逐漸形成了一個小群落,他就是恩斯特·榮格爾。他早年最著名的一部作品《鋼鐵風暴》,可能也是其最具爭議的一部作品,據悉此書的中譯本即將在國內出版。
同樣是以一戰為背景,這部日記體的作品敘述了一位低階軍官的戰爭體驗。首先吸引人的是戰爭文學中鮮見的絢麗辭藻,但最惹爭議的是小說中充斥的英雄主義世界觀。
作者把戰爭視作鍛造靈魂的道德教育場所,戰爭中的苦難和犧牲是磨礪高尚情操的磨刀石,甚至死亡也被他視為人從不完美的現實通向完美現實的途徑。
恩斯特·榮格爾 /維基百科
有評論家認為,榮格爾這部作品中顯露出的強烈的精英主義觀念與尼采的思想有著內在淵源。哲學家家似乎對他也感興趣,例如海德格爾對榮格爾欣賞有加。作為第一次大規模的現代化戰爭,一戰表現出強烈的“技術化”特徵,榮格爾在作品中對此有大量的思考。
對於現代戰爭的“非人化”,現代性程序中人的地位的衰落,這不僅僅是哲學家感興趣的話題。與大多數戰爭文學作家和讀者對和平生活的嚮往和珍惜不同,榮格爾表現出對舒適的資產階級文化和生活方式的質疑。
在他看來,相對於歌劇院、畫廊、啤酒館這樣的頹廢場所,混合著鮮血的戰壕才是人通向道德生活的訓練所。按照今天的話來說,這裡有著某種消費主義批判的意味。正因此,不少人認為,《鋼鐵風暴》的思想性超過了許多戰爭小說。榮格爾本人所具有的民族主義和國家主義傾向,他本人的經歷和言論,也是他成為爭議焦點的原因,至今公眾和學者對他的看法依舊充滿分歧。
除了直接描寫的作品外,還有一些從側面描寫戰爭的德語作品也躋身世界經典之列。
《鐵皮鼓》無疑是其中最廣為人知的一部,其在世界範圍內廣泛傳播,當然與據此改編的電影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有相當大的關係,而格拉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自然也對他的作品在全球的影響力又添了一把火。格拉斯本人參加過二戰,在他後來那部充滿爭議,甚至被認為人設盡毀的自傳作品《剝洋蔥》裡可以瞭解他的這段履歷。
《鐵皮鼓》
[德國] 君特·格拉斯 著,胡其鼎 譯
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9
這部作品分為三個部分,其中第二部分的時間跨度(從1939年到1946年)與二戰的起止時間大致吻合,涉及了戰爭、納粹的安樂死計劃、集中營裡的猶太人屠殺、德國國內的抵抗運動以及東部地區德國居民被驅逐的行動。
前兩部故事的發生地在但澤,這個地點既是格拉斯的故鄉,也是錯綜複雜的歐洲政治史的一部分。波蘭曾經數次遭到強鄰俄、奧、普的瓜分,但澤幾經更換主人,之後居然又成為希特勒入侵波蘭的藉口。
當然那個有一天突然決定不再長大而自殘的小說主人公奧斯卡是最吸引讀者的人物。他的惡作劇讓人想起德國民間故事書裡的歐倫施皮格爾,恰是這種“孩童”兼“小丑”的身份,可以讓他為所欲為,經歷並觀察到大大小小重要和不重要的歷史/虛構事件,強烈的政治傾向性隱藏在荒誕不經的故事中。
格拉斯的敘事語言具有巴洛克式的風格,繁複曲折的句式具有特殊的質感,與整個作品的誇張怪誕風格相得益彰。當然這種文體上的特徵往往會喪失在翻譯之中,因為漢語的表述習慣和讀者的接受能力對於翻譯而言都是制約。
君特·格拉斯 /維基百科
許多讀者對譯文的要求是“流暢”甚至是“優美”,但凡遇到一些需要費點兒才能體會的語句,一律斥之為糟糕的翻譯。誠然,譯者應當考慮讀者的閱讀感受,但我覺得,既然是讀文學(不只外國文學),何妨嘗試去體會不同的表述習慣,以及蘊含其中的不同的思維方式呢?我以為,好的(文學)譯文應當儘可能保留原文的一些風格特徵。
我在翻譯課上常打一個比方:如果原文是牛仔骨的話,譯文至少也應當是去了骨頭(如能保留一些則更好)的、有咬勁兒的牛肉粒,而不是剁碎了的、便於咀嚼的牛肉丸子。
魯迅先生的譯作被譏為“硬譯”已廣為人知,殊不知其弟知堂先生也有類似的翻譯主張,他認為“正當的翻譯分數似應這樣的打法,即是信五分,達三分,雅二分”,譯文則“應當竭力儲存原作的‘風氣習慣語言條理’;最好是逐字譯,不得已也應逐句譯,寧可‘中不像中,西不像西’,不必改頭換面”。
在這一點上,我是贊同苦雨齋主人之主張的。像格拉斯這樣的語言大師,在翻譯其作品的時候,一定要盡力做到形式和內容的統一。
必須直面的歷史
大約10年之後,倫茨的《德語課》的問世堪與《鐵皮鼓》當年的盛況相比,一時洛陽紙貴。
作品的主人公因偷竊畫作而被送到工讀學校教養,課上被罰寫作文《盡職的快樂》讓他想起不愉快的往事而遲遲無法落筆,故被關了禁閉。沒想到來在這裡卻下筆不能自休,寫下自己的回憶。
西吉的父親是一名盡職的警察,在納粹統治時期,他受命監視一位有反納粹傾向的畫家,剝奪他任何創作的可能。其實這位畫家救過警察的命,但父親忠於職守,在他看來“責任就是責任”!西吉同情畫家,將其畫作藏匿起來以免落入其父之手。
《德語課》
〔德〕西格弗裡德·倫茨 著, 許昌菊 譯
南海出版公司 2013-3
戰爭結束了,畫家恢復創作,可警察卻仍然執著於他的“使命”,阻撓畫家作畫。藏匿畫作的磨坊莫名失火,作品付之一炬,西吉懷疑是他的父親所為。心理的創傷促使他做出怪異的行為,在畫家的畫展上,西吉將作品偷出來,“保護”起來。正是因為盜竊行為,他才被送進這所學校的。
在特殊的政治體制下,“盡職”被異化了,西吉的父親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阿倫特所說的“平庸之惡”。該書出版正值1960年代歐美“六八運動”勃起之時,此書的中涉及的兒子對父親的反抗、對納粹集權的反思正好戳中了反叛一代年輕人的痛點,成為一本時代之書。
在戰後相當長的時間裡,德國被一分為二。兩個部分的德國走著各自的道路,《分裂的天空》是一部具有象徵意味的作品。作者克里斯塔·沃爾夫是民主德國時期最重要的作家之一,而且其成就在西德也是廣受認可的,在德國統一後十多年,暮年的她創作的新作依舊可以斬獲“德國圖書獎”。
《分裂的天空》
[德國] 克麗斯塔·沃爾夫 著,趙丹 譯
東方出版社,2012-5
《分裂的天空》為她贏得了世界聲譽,這與這部作品的主題有相當大的關係。簡單地說,這是一部關於分裂和愛情的小說。
女主人公麗塔的人生觀積極向上,相信社會主義可以締造建設一個嶄新的德國;而男主人公曼弗雷德則憤世嫉俗,對政治毫無興趣,甚至懷疑生活。與麗塔認識後,他似乎找到了人生的意義,逐漸對工作有了激情。然而,在新的體制內,想有所作為的他卻遭遇挫折,失去了希望,於是搬到了西柏林。兩個人仍然保持了一段時間的戀愛關係。
然而,在世界觀和人生觀上的差異,讓這對戀人還是分開了。回到東邊的麗塔投入工作之中,不久卻突然在崗位上失去意識,不得不接受治療。透過書中的描寫,讀者才意識到,麗塔並非是那個表面是堅強樂觀的人,恰是某種潛藏在意識深處的絕望導致了這次的病症。最終,女主人公迴歸工作,在真正意義上開啟了新的生活,建設美好社會主義國家的信念是她生活的動力。
當然僅僅從觀念上的差異去探求分手的原因還是不夠的,兩個人來自不同的家庭,各自的人生經歷也不一樣,所以形成了不同的人生觀。
一方面,麗塔不喜歡西邊人注重物質生活和追求個人享樂的價值觀;另一方面,她也清醒地看到,身邊的很多工友也會消極怠工,心存雜念,並非全心全意地投入社會主義新德國建設。麗塔的精神危機也體現了作家本人的內心矛盾。在這個意義上,分裂的天空不僅是在柏林牆上的,也存在於人的內心中,存在於制度之中。
戰後的西德社會雖然很快實現了經濟上的騰飛,但也同樣矛盾重重。伯爾創作的一些列作品,很好地展現了這些社會問題。
《喪失了名譽的卡塔琳娜·勃羅姆》裡的女主人公卡塔琳娜,她原本平靜的生活因為與一個恐怖分子的邂逅而被徹底打破,之後受到了警方的無休無止地調查和羞辱;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報記者也以報道為名,對她和身邊的人進行無恥地騷擾,曝光了她的私生活,還極盡造謠誹謗之能事。
卡塔琳娜最終忍無可忍,殺死了記者。然而記者之死卻被媒體渲染成為新聞自由而犧牲,作為謀殺犯的女主人公不但沒有復仇雪恥,反而名譽徹底喪失。
《喪失了名譽的卡塔琳娜·勃羅姆》
[德] 海因裡希·伯爾 著,孫鳳城 譯
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8
當然,這部作品與作家本人與《圖片報》的糾葛有很大的關係,某種意義上而言,是他憑藉小說來複仇。在這兩部作品中,伯爾對錶面繁冗的西德社會的各個層面進行了無情地揭露。
與自我的虔誠對話
《少年維特的煩惱》在德國是家喻戶曉的作品,在中國也流傳已久,譯本眾多。
據說曾有學生家長提出質疑,認為這樣一部講述主人公愛上別人未婚妻並最終自殺的小說會對青少年造成不好的影響,建議從書目中剔除出去。
其實這些家長的“抗議”犯了很多人讀文學時作品常常會犯的毛病:只看到故事情節的表層,而忽視了內在更加重要的命題。不僅僅是擔心孩子成長的家長,據我所知,身邊不少大學生也持類似的觀點。
《少年維特的煩惱》
[德國] 歌德 著,侯浚吉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8
反而是新文化運動時期的很多年輕學子,似乎更容易理解維特的行為。因為在那個年代裡,受到封建禮教束縛的年輕人更容易與這部作品中的主人公產生共情。維特是狂飆突進時代的青年,他不滿封建秩序,對理性主義有深刻的懷疑,穩固而令人窒息的規則讓他感到不自由,渴望自然,反對一切不自然的東西。女主人公綠蒂的婚姻就是這樣一個僵化秩序的體現。
他對綠蒂的愛發乎自然,無需掩飾,“我愛你,與你無關”,這種近乎固執的行為本身就是對秩序的刻意冒犯。當然最終維特的自殺,不僅僅是因為絕望的愛情,事業和個人發展遭遇的失敗也是,甚至是更深層次的原因。他發現自己無法衝破鐵桶般的舊秩序,絕望之下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因而,這種行為不能視作怯懦,而是絕望的反抗。
而書信體的形式,特別適合傳達主人公內心感受和情緒波動。某些篇章的文字讀起來過於激情澎湃,讓今天的很多讀者感到不習慣。但如果瞭解到作品的時代背景和之前的文學創作,就會知道感傷主義文學作品喜歡採用的書信體類似於內心的祈禱,只不過物件不是上帝,而是自我,是與自我的虔誠對話,充沛的情感是對理性主義的反動,理性主義者推崇的體系恰恰是維特們要奮力衝破的,盧梭提出的“迴歸自然/本性”才是他們的追求。
另一部可稱之為思想礦山的長篇小說當然是托馬斯•曼的《魔山》。
《魔山》
[德國] 托馬斯·曼 著,錢鴻嘉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2019-3
托馬斯·曼在妻子在陪同妻子在瑞士達沃斯山間療養期間,出於職業習慣,悉心觀察療養院裡各色人等的一舉一動,不知不覺間萌生了寫作的念頭。原計劃的中篇小說在十二年後以長篇小說的形式發表了。年輕的主人公漢斯·卡斯托爾普原本是訪客,卻因感染肺結核而滯留在療養院裡,七年間他冷眼旁觀了這裡來來往往的客人:軍官、學者、商人、太太……都是有產階級裡的閒人。
在這座“魔山”裡,患者來自歐洲乃至世界各地,分別代表不同的文化、種族、宗教和政治信仰。他們飽食終日,高談闊論。在推動情節發展的對話和辯論中,那個時代的種種流行思潮和社會現象被生動地反映出來。
托馬斯·曼 /維基百科
其間漢斯目睹病友的過世、經歷過失敗的愛情,旁聽了一次次海闊天空的辯論,一位人文主義者和一個耶穌會士居然為了爭奪這個青年而決鬥。一戰爆發,療養院裡的人作鳥獸散,漢斯也應徵準備投入戰鬥,小說就此結束。1924年讀者當然可以猜得出,書中那些人物日後的命運大概會是怎樣。
故事的現場在療養院,書中的人物大多是病人,這樣的安排是有深意的。表面上看,他們是身體上患有疾病,而透過作者的描繪,讀者很容易讀出他們思想上的種種頑疾,即便是書中比較正面的角色也不例外。
這所療養院的神奇之處在於,這裡“不會使患病的人恢復健康,卻能讓健康的人染上疾病”,雖然不斷有人死去,但住在這裡的大多數病人似乎對治癒疾病不感興趣,甚至享受著疾病,暗中期待死神的召喚。這病態的療養院,就是病態歐洲的縮影。
作為二十世紀德國最偉大的小說家,托馬斯•曼的優秀長篇何止這一部。他的成名作《布登勃洛克一家》顯然更加有名,雖然作家對諾獎頒獎詞中隻字不提《魔山》而著重強調《布登勃洛克一家》的意義耿耿於懷。在中國,它被學者們冠以“德國的《紅樓夢》”的名頭。
《布登勃洛克一家》
[德國] 托馬斯·曼 著,傅惟慈 譯
譯林出版社,2013-11
這個描寫北德大市民家族興衰的故事,一方面反映了資本主義發展過程中新興市民階層和老派市民階層之間的競爭和權勢的升降,另一方面家族內部成員間的情愛糾葛和觀念衝突也是重點。相對《魔山》,這部作品可讀性較強,即便對德國市民階級的歷史背景不瞭解,但熟悉《紅樓夢》的中國讀者對家族小說多少是有親近感的。
關於托馬斯•曼,最後還要給一個提示。要想欣賞其作品,要善於體會字裡行間的冷幽默。曼式幽默的一個重要手段是“反諷”。反諷不是簡單的諷刺,而是一種基於剖析和自省的智性表達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