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昇,歷來是造物變幻中最為壯觀的時刻,大氣,沉穩,從容,雄健,自信……觀賞日出也就成了人生的一件快事。
我有幸登泰山,特地在南天門岱頂賓館住下,以便凌晨佔領最佳地位觀看日出;那年我夜宿廬山牯嶺美廬,不惜半夜起身趕到含鄱口,觀賞紅日冉冉從鄱陽湖的水天相接處升起;我乘飛機的時候,只要趕到日升日落的那一刻,都要透過舷窗,抓取這一特定角度,觀察這一自然景觀執行的姿態;至於乘客輪航行於茫茫大海上,站在甲板上迎接她如何從海天交接處躍出,那就更認定是一次機遇了,不論是夜過廣州灣,還是午遊零丁洋,都曾因為時間不對而遺憾,皇天不負,那一次,從上海到青島的客輪上終於如願以償,給我觀賞到了最完整的日出。先是水天交接處的一派紅霞,慢慢加深,加深,然後成金光閃爍的一線,逐漸升騰、升騰,梳子般一鉤,而後圓圓的一輪,此刻,滔滔的海水彷彿捨不得與她分手一般,粘著她,不讓她離去。她卻不忘使命,依稀在下狠心,在積蓄力量,以縱身一躍的姿態,躍出了海平面,大海,整個天地,頓時一派燦爛!
經常往返於這條航線的朋友告訴我,雖然紅日只有一輪,旭日登臨也只在瞬間,但她在不同的場合,都會以獨特的身姿,多姿多彩地展示她這位天地主宰者的自信與輝煌。
我經青島到達煙臺以後,就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這是《萌芽》雜誌舉辦的筆會,在煙臺沙灘游泳場旁邊租房子住下,背靠青山,面對大海,透過沙灘,就是一片汪洋浩瀚的渤海。這住所,最吸引我的,不是游泳,而是觀看日出。住在這裡,等於專給我提供耐心捕捉的機會。可惜連著幾天,不是陰雨天,便是海天相接處,或寬或窄,或濃或淡地佈下一條雲帶,像羞答答的少女,硬生生地,把自己芳容隱藏在頭巾後面。
幸而,好天氣終於來了,據天氣預報,明天萬里無雲,風平浪靜,這肯定是觀賞日出的好日子。於是,大清早,四時三刻吧,我就起床,到陽臺上恭候。可惜,對於我們這區域性地區,天氣預報並不準,海天相接處,雲霧迷濛。沒有風,海面上水波不興,只有細細的漣漪在躍動。漁民在海灘上拖曬新採的海帶,飄來一陣陣帶著鹹味的海藻味和歡聲笑語,我的注意力,很快被這一濱海勞作的動人圖景轉移了。直至感覺到天色之中帶著些微不同尋常的紅光,才猛然將目光投向海天相接處,只見波光遙遙的雲霧下,出現了一片淡紅,繼而是雲霧也給沾染了的鮮紅,頃刻間紅日的輪廓,便在雲霧間顯現了,並從雲霧縫隙間投射出道道耀眼的金光,海面上同時出現了前來與我親近般的一道倒影。這不是一般的倒影!她的變幻就是這樣迷人:粉紅,變成了金紅;金色的長柱,筆直地躺在水光中,被漣漪賦予了無限生命力,光柱與雲霧中的那輪滾圓的紅日,構成了一個倒立的感嘆號,這根由碎金躍動的金色柱子,越來越短,越來越紅,不斷擴散、擴散……竟不知她如何穿雲破霧,融進了水天相接處,融成了天地一色,然後聚集成了無法直視的一團輝煌!
啊,旭日已經凌空!頃刻間,我被感動了!
雖不能逼視,我卻仍然舉頭眯眼感受著,“目送”著她慢慢升向中天,眸子裡不禁融融然了!幾天前,我在客輪上所見,旭日先在蒼穹一碧的海天之間積聚力量,然後縱身一騰躍之間,抓取了整個天地,那當然是無比壯觀的,是所向無敵、當之無愧的力的展示,給了我、給了整個人間世的,無疑是震撼,是讓所有生靈自感緲小、無助,乃至自慚形穢的那種被征服了的震撼;這一刻,她透過薄雲淡霧,藉助風平浪靜的這片海平面,先讓一團火球,化成一束光柱,投在瀲灩的水光中,藉助瀲灩的光波,將天地萬物消融於襟懷之中,何嘗不是一種富有親和力的更為恆久的軟實力?這感動了我,感動了世人,也讓我、讓世人,讓所有生靈,發現自身同樣擁有無窮力量的那種自信所帶來的實力。這也是一種無與倫比的人生魅力,就因為這一魅力,這個世界才和她須臾不能分離!(俞天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