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20多年前,我那時剛剛參加完高考,相約了幾個要好的同學,大家約好找一座山爬一爬,放鬆一下身心。我記得那時我們一行有7個人,目標最後定在拉僧廟的一座小山上。印象中那座山好像沒有什麼名字,只因山上有一座廟,叫拉僧廟,所以習慣上就以廟名代稱了。
當年我們是從山的北坡上去的,烏海的山不同於其他地方,所有的山都是光禿禿的寸草不生。也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幾個小時後我們揮汗如雨的站在山頂上回望時,竟然不禁一陣後怕。想著如果剛剛有人稍有不慎,那後果不堪設想。在山頂上,我們張開雙臂,任風吹乾我們身上的汗水。清涼舒爽之情,加上高考完的解脫之意,使我們肆意的對著青藍的天空放聲吶喊。男男女女,或尖銳或低沉的聲音交織在一塊兒,恰似我們那時的心情,興奮、迷茫,還有害怕和擔憂。
下山時我們一致選擇從南坡下去,意在不走回頭路。拉僧廟就在南坡的半山腰上,從山頂望下去,只是幾座不起眼的灰白矮房。據說這裡是藏傳佛教的一個研究所,研究的內容大抵與藏醫有關,應該屬於黃教流派。在下山的過程中,我們偶然發現一個洞穴。洞穴在一個垂直五六米的崖壁上,一看就是人工挖掘的,而且沒有路徑透過去。幾個同學一時興起,就想上去看個究竟。然而石壁奇險,很難找到落腳支撐的地方,幾經嘗試,同學們都放棄了。
我和另外一個同學實在難以壓抑心中的好奇,在其他男同學喊著號子,女同學帶著哭腔大喊著小心的聲音裡,最終還是有驚無險的進到洞裡。我記得很清楚,那個石洞非常簡陋,進深只有兩三米的樣子,石洞後壁的正中,擺放著一尊觀音的雕像。襯著灰黃的石壁,漢白玉雕成的佛像愈發顯得光潔神聖了。我假模假樣的合手作了揖,卻不由得想起前不久剛看過的一個電影。心裡默唸著“觀音姐姐”莫怪,轉瞬又尋思著,在莊嚴聖地面對著菩薩像,心裡卻想著“姐姐”之類的混話,實在有些是不敬也不該。趕快灰溜溜的爬出洞外去。誰知上山容易下山難,面對筆直的石壁心裡陣陣發怵,最終費了好半天功夫才算下來,害的同學們好一陣取笑。
下到廟宇所在的平臺,離我們最近的是一個低矮破爛的平房,從門外隱隱看到有雕像香燭等。門旁有一個石墩,坐著一個年逾半百的邋遢老頭,穿著紫色的僧袍,衣服上滿是油汙。他雙手握著好像是僧帽的物什,正曬著太陽打盹兒呢。我們想著廟宇裡應該都不拒生人吧,就抬步往屋裡走去。誰知身後“嗚哇”一聲大喝,只見的老頭不知從哪撿了一根柳枝,揮舞著就朝我們奔來。進到門口,二話不說掄起柳樹條,對著我就是三鞭子。我被打懵了,傻傻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其他同學也是一樣,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愣。這時只聽見旁邊的一個女同學,突然尖聲大叫。原來我們愣神兒的功夫,那噁心老頭又把鞭子揮在她身上了。啪啪啪,也是三下。這下我可忍不了了,就要衝上去跟他理論。我那時雖然是年輕氣盛,也不至於在人家廟上跟和尚打架。只是心中實在氣憤難平,非要他給個說法不行。此時老和尚倒是平和了許多,他把柳條往牆上一支,隨即又坐回石墩上。見我們嘰嘰喳喳的吵個不停,他懶洋洋的回了句什麼。應該是漢語說的不利索的緣故,我們折騰了半天,好像才將將聽懂意思。大概意思是,我和那位女同學,身上附著什麼東西,這兒的菩薩不喜歡,所以他幫我們除掉了。見我們聽懂了,老和尚把手一指,意思是想要參觀,請隨意。被打了還好像是受了人家的恩惠,真是有怒發不得。我們又進去草草的逛了逛,就朝不遠處的正殿去了。
從正殿出來後,看到不遠處的山坡上有一個洞穴,洞穴有一個巨大的鐵門,非常顯眼。鐵門是上鎖的,我們透過門縫往裡瞧了瞧,說實話,真挺壯觀的。裡面的空間似乎很大,整個大殿有四五米高,好像有一尊雕像直抵穹頂。其餘的也看不到,我們也只能悻悻的離開。快到出口的位置,看到一棟樣式普通的青磚房,外牆上也沒有經幡之類的裝飾。
出於好奇我們還是進去看了看,只見裡面是一個大開間,像是禮堂一類的所在。屋子正中的一面牆上,掛著一些佛教的圖案,旁邊有兩三個櫃子,透過玻璃門看到裡面都是書籍。一個30多歲的年輕人正端坐桌旁看書。他穿著一身黃色的僧袍,袍子顯然不是新的,被洗得略略發白。他面板白皙,五官周正,一副黑框眼鏡架在鼻樑上,尤其是那一對眉毛,猶如刀削的一般稜角分明。看著他,不由得有覺得耳目一新,下意識的就想親近。
見有人來了,那青年把書合起來,緩緩起身對著我們輕輕一揖,“施主,請進吧。”聽到這隻有電視上才有的話語,我們幾個竟一時不知所措,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那青年顯然看出我們的無措,輕輕一笑快走了兩步,又對我們說:“不要拘束,進來隨便坐吧。”說著他指了指身後擺放整齊的蒲團。我和同學們趕忙一邊道謝一邊坐了下來。誰知道所有人都四平八穩的坐好了,我們竟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偷眼互視了一下只好尷尬的沉默。最後還是青年打破了沉默,詢問了一些我們的身份,來此地的目的等等。那青年說話時語調平緩,不急不躁,尤其是他臉上恰到好處的微笑,真誠、自然,沒有絲毫客套、做作之感,讓人覺得很舒服。幾番交談下來,我們生分之感頓減,談話也熱絡起來。
那青年的法號我現在已經不記得了。那天我們問了一些問題,之後就變成青年單方面的講授了。講佛陀,講菩薩,講人人都可以成佛,還講了我們最感興趣的佛法。說來也奇怪,這些平日枯燥的東西,那一天我們卻聽得津津有味。很多年之後,我愈發覺得我對佛教的認識,大多起源於那個時候。最後我們問到了那個上鎖的山洞,青年說道:
“那個殿宇供奉著地藏王菩薩。”他緩緩站起身來,輕聲問道,“想進去看看嗎?”
故事的內容自然不記得了,但青年仰望地藏王菩薩口中緩緩地吟出那一句“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畫面,於我則如板刻一般,記憶猶新。
前一段時間看了一本書,是易闌寫的《鹽》。書裡有一個角色名叫伊莎白,她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她把自己的全部身心交付給天主,讓她的生活時時處處都充斥天主的身影——主的意志,主的引導,主的愛,主的悲傷。她是那麼的樂在其中,幸福而寧靜,還有那份我終究不能理解的“自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心甘情願的臣服,我自問這樣的境界,恐怕我至死都難以到達。
今天與一個老同學聊天,能感覺到她有所依憑的安心,能猜測她能量的來源。她的狀態讓我覺得羨慕。但我始終是一個站在對岸的人,我知道我始終不會向著河的對岸跨出哪怕是半步,因為我沒有辦法把自己交出去。書上說,有了那一躍,一切邏輯無法解決的事情都迎刃而解,你得到的只有幸福和快樂。我無法接受,不是因為懷疑人能否真的到達那樣的境界,只是不願意吧。有時候我能隱約的感覺到,人的思想探究的脈絡,順藤而上,卻又常常迷失在枝枝叉叉間。
當年牛頓在蘋果樹下看書,樹上落下一個蘋果砸到了他。如果那時坐在樹下的是我,那麼,是上帝的意志讓蘋果落下使我獲得啟示,還是萬有引力讓我的腦袋和蘋果相遇?即使擁有穿越時光的能力讓我回到那一刻,我也只能在答案中二選其一。然而牛頓卻都選了,和許多人一樣他們選擇了全部接受。
“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塵歸塵,土歸土,身終將死,靈終將滅”?這種毗鄰而居,相安無事的對視。想想還真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