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番:我曾伺候過漫畫之神》的書名已經寫得很清楚了,這是圍繞在「漫畫之神」身邊的故事。而不用多說,夠資格被稱作漫畫之神的漫畫家,這麼多年來也只有這一位:手冢治虫。
書名裡的「手冢番」中的「番」是日文用詞,指的是「負責人」。所謂「負責」大漫畫家手冢的人,也就是所謂的漫畫編輯。
他們日日夜夜圍繞在手冢身邊,只為等待大神完成自家的漫畫稿子。他們與手冢老師長時間相處,最終產生了超越業主與被僱傭者關係的友情──等等,這算友情嗎?中文版書名裡的「伺候」兩字自有玄機。
燈塔之下最黑暗,大神腳下,多的是在黑暗中跪著等待的編輯。大家都在等著漫畫之神大發神威,一口氣把所有出版社的稿子全都畫完,大家就可以早點回家了。
可惜事與願違,拖稿是常態、出版社編輯為了讓老師先畫自家的稿子,彼此勾心鬥角也不意外、倒是編輯之間還會預先開會,討論老師應該先畫哪家稿子的先後順序,這倒是有點稀奇。
總而言之,編輯間不管是合作、或是爭先恐後,都只有一個單純的目的,就是讓手冢老師能夠準時交稿……其實能交稿就好了,要求準時真是太強人所難了。
所以當然要用上「伺候」兩字,編輯們想方設法讓老師擁有最好的環境,最完美的動筆條件,一切都是為了讓老師順利產生靈感。
但是手冢不愧是漫畫之神,你可以在《手冢番:我曾伺候過漫畫之神》裡看到,幾乎沒有編輯吐槽過手冢的靈感──而他們對老師的怨言可不算少。
似乎所有故事都早已在手冢老師胸中成了竹,而只怪他只有雙手,來不及畫出腦中所有的風景;而且手冢的興趣還很多,他執迷於動畫創作,可是動畫更不是一個人幾支筆就能完成的困難計劃。
這些橫亙在交稿期限前的困難,都在阻擋著老師的靈感。
即便帶著老師,住進著名高檔的京都旅館,在安靜宜人的舒適環境裡,他還是來不及畫完所有的稿子──無論是多華麗的伺候,最終往往是一場空。
《手冢番:我曾伺候過漫畫之神》就是日本版的《穿著Prada的惡魔》,不過,我們可以把書名改成更貼切的《拿著沾水筆的漫畫之神寶寶》。
在高壓創作環境之下的漫畫家,特別是像手冢這樣他人難以比擬其創作能量的漫畫家,私底下任性得像個不吃奶嘴的寶寶。
他彷彿將身心靈的最大能量,都灌注在哲故事靈感與繪畫上了,所以無暇顧及人際關係、無暇顧及應對進退、無暇在私底下保持「大畫家」高大上的形象。
《手冢番:我曾伺候過漫畫之神》就像一堆大男人在照顧天才寶寶的過程,這個寶寶生氣時會亂丟墨汁;想偷懶時會一聲不響逃跑;愛忌妒其他比他出風頭的漫畫家、甚至是自己的門徒或剛出道的菜鳥新人也不例外;做好約定在休息結束後就要回來工作,結果乾脆就不回來了;但是當他一旦進入狀況,「只要集中注意力,1小時實質上會變成2小時,甚至3小時」。
小寶寶體內的老工匠靈魂突然跑了出來,以秋風掃落葉的速度完成工作。
《手冢番:我曾伺候過漫畫之神》是一本從編輯角度出發的手冢治虫側寫紀錄,但同時也反過來側寫了這些編輯們的心路歷程。
成為大作家的編輯,都讓他們瞬間登上了編輯界人人欣羨的高度,但也很快地就墜落眾人不知的地獄深淵。象是負責手冢連載大作《火鳥》的編輯新井善久說的:
「腳根本不能伸直啊。只能靠著牆,抱著自己的膝蓋。當時那裡也沒有電視,看書看著看著會膩,只能什麼都不想,放空腦袋了。然後呢,吃飯時間一到,手冢老師就會問:『要吃啥?』大家說:『豬排丼。』那就叫外送的豬排丼。吃完豬排丼之後,晚上也一直抱著膝蓋窩在那裡。有夠蠢。」
新井曾經是至今歷史最悠久的少女漫畫月刊《なかよし》的總編輯,如今他已屆齡退休。
身為一位業界資歷豐富、而且地位崇高的老編輯,回憶起這段60多年前的往事,竟然還用了「有夠蠢」這樣直白的用詞來形容,可見身為漫畫之神的編輯,可一點都不輕鬆,無奈還得常常跟著大神一起「很蠢」地隨之起舞。
△《佛陀》手冢治虫
有人用很粗魯的方式形容過創作,稱其為從鼻孔伸出西瓜的過程。我們都知道,要在鼻子裡孕育一顆大西瓜已經是很困難的事,可是很多人忽略了,要把西瓜從鼻孔里拉出來的過程,同樣重要、也同樣充滿著痛苦。
編輯在輔助作家寫稿、安排行程、為他排除困難的這些「接生」過程中,需要經歷大量樸實無華(講難聽點是枯燥無聊)的等待時間、花上許多推心置腹(講難聽點是幫大作家擦屁股)的心思,但是這些在黑暗中陪著作者們一起跑的編輯們,大多數在抵達終點後,卻不會沐浴在鎂光燈的焦點之中,而只是版權頁上的一個小名字而已。
△《多羅羅》
如果你是手冢治虫老師的忠實粉絲,這本書當然能讓你更貼近手冢的真實一面:大神畢竟還是人,而他所謂的「難搞」與「大頭症」,都只不過是陷入極限狀態時的正常人類情緒反應。
這本書能夠讓你更瞭解創作者需要面對的壓力、與他們華麗崩潰之後的真面目,還能貼近那些隱藏面目的助產士們,看看他們如何搞定這些大神留下的爛攤子,如何讓後來的讀者們,能夠順利欣賞到《火鳥》、《佛陀》、或是《怪醫黑傑克》等等偉大的作品。
漫畫編輯們遺留在黑暗之中的血淚與荒謬,在這本書裡盡情地展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