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頭條>歷史灰塵注:1938年8月底,滇緬公路終於提前竣工通車,滇緬公路被譽為“抗戰輸血管”,從物資上給抗戰巨大的支援。幾個月後的1939年3月,可愛的曾昭掄先生便迫不及待想去看看滇湎公路,讓我們跟隨他的文字,去感受八十多年前滇湎公路上的風塵僕僕吧!下文摘自曾昭掄先生的《緬邊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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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放附近的溫泉
滇西的溫泉真多。我們所過的地方當中,保山、龍陵、芒市三處,附近都有溫泉。現在在遮放附近,也遇見有溫泉遮放的溫泉,差不多在這鎮市的正南,離街上大約九公里多。在我們啟程東返的前一天,我們特別去那裡玩了一趟。
從街上動身,走出街的南端以後,前一半路,大部分是穿過壩田風景,路勢相當的平坦。途中走過一座小村,過了一座跨河的大橋。還有一座不長的篾橋,可是很險,和由芒市往溫泉途中所過的險橋一般。後一半路,田少山多,路時上時下;又走過兩座險橋,穿過一座小村。一計走了二十四分鐘,就到了溫泉。一路來到那裡,道旁看見不少的榕樹和竹叢,有時也看見芭蕉,景緻和芒市附近相像。遮放的溫泉,風景非常地幽美。就景緻方面來說,是我所看見各處溫泉中風景最美的一處。這處的溫泉,並不是像別處一樣,開成規則形狀的浴池,而是依著天然地形,在四周略為用些砂石堵塞整理,成為輪廓不規則的池子。池子一共有兩個,彼此相隔很近。中間一塊平地上,搭著一座換衣的篾棚。兩池當中,右邊的是泥底,水比較熱些;左邊的是砂底,水只有一尺多深,溫度沒有芒市溫泉那麼高,摸來大約不過有攝氏表四十多度。水相當地乾淨,嘗來覺得淡而無味,回味略帶些甜。左池的左岸,底上有一個天然的石洞,泉眼就在這洞裡。來這裡洗澡的人,多半喜在左池就浴;一來砂底比較乾淨,二來因為游到黑寂寂的水洞裡,確是另有風味。洞不很高,要彎著身才能夠走進去。洞裡熱泉湧出的地方,特別地熱,俗稱“熱水洞”。另外一角落上,水比較地冷,俗稱“涼水洞”。兩池的下端,各有一個木閘,準備隨時抽閘放出髒水。水從這處出去,奔流而下,成了一條小溪,湊成下端的風景。池的上端,靠著一座多樹的矮山,上面長著有許多楠木樹。左池的旁邊,有一顆很大的榕樹;這樹的枝葉,像傘一般地,遮在池上,據說因為這種緣故,在這池洗澡的,出大太陽的時候不覺得熱,夜間不覺得涼。
我們到溫泉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多鐘,太陽已經開始往下走。快到的時候,遠遠地就聽見一片歌聲。到那裡方才知道,我們久已盼望聽見的擺夷唱歌,居然在無意中實現了。先我們而來的那個團體,一共大大小小,有二十多位。裡面有老太婆,有少年的男子,有青春的姑娘,還有抱在手裡的小孩子。除掉其中有一兩位似乎是漢人以外,其餘全是擺夷。他們是坐著一部“加拉”人開的緬甸商車,來到此處。我們到的時候,他們老小男女,全在同一池子裡洗澡。男子是穿的運動衫褲;女的套著一隻寬大的黑布衣筒,隨時在上端折緊,便成了一件游泳衣似的。擺夷話聽來彷彿有點像廣東話,可惜一個字也聽不懂。據說他們的字,實在就是和漢字一樣;不過讀法和寫法,都和我們不同,他們書寫的文字,是一種拼音字,寫來由左到右;橫著寫過去,和英文一般。以前有一位在“夷”區傳教的外國教士,曾經把擺夷文字,試行用羅馬字拼音的方法羅馬化過。
在這次聚會里,似乎是女子的世界。唱歌唱得最響亮的,全是擺夷小姐們。其中一位長得最漂亮的,唱得也是最好。她看來似乎只不過十六歲左右;長得身材不高,有圓圓的大眼睛和很好的曲線。在我們看她們洗澡的十來分鐘裡,她不斷地唱著;她那洪亮兼著柔和的歌喉,把別人的聲音全蓋住了。擺夷的歌,從懂音樂的觀點來說,實在是非常地簡單,聽起來和湖南鄉下的山歌,或者貴州的苗子唱歌差不多。它的音階(Pitch)很高,可是調子(Melody)很簡單;並且似乎是拿一句調子,換著字來回地唱。然而她的喉嚨,確實真好。假設她有機會,得著近代音樂的訓練,或許會成為一位歌星,也說不定。
我們等著擺夷洗完以後,方才進池洗澡。不巧得很。我們是後來,又坐的是一部大汽車。因為那處路並不寬,我們的車子,把他們的歸路攔住了,令他們沒有方法先回去。我們對這事,實在有點過意不去。可是他們不會說漢話,我們的同伴們又沒有一位會說擺夷話的,所以連抱歉的意思,都沒有法子向他們表示。想了一些時候以後,我們姑且替他們唱幾段歌。音樂真是有偉大的力量!假設他們原來對我們有若干反感的話,這一來全都解除了。當我們唱歌的時候,擺夷姑娘們,一聲不響地,全把眼睛盯在我們身上。她們似乎被我們的歌聲所感動,正和我們被她們的歌聲所感動一樣。我們唯一的憾事,是不會說一句擺夷話。
“崩龍”和“山頭”婦女的裝束
“崩龍”和“山頭”婦女們,雖說和擺夷不一樣,不常和漢人接近,但是她們的服裝,也是饒有興趣。沒有出嫁的“崩龍”少女,外面是穿著一件彩色(內有紅、黑、藍等色)方格拼成的布衣,驟看彷彿像舊戲中的八卦衣一樣。這種衣相當地長,比摩登小姐所穿的短大衣還要略為長些。已出嫁的“崩龍”婦人,上身穿一件樸素的短布褂,下面繫著一條黑布裙。這裙最下面的一段,是深紅色和深藍色的布條,彼此相同,造成“崩龍”服裝的特徵。裙的上端,鬆鬆地圍著一條繞了許多圈的藤箍。據說這箍是她們的貞節帶,除掉她的丈夫以外,誰要摸了這箍一下,就是象徵汙辱她的身體,非拼命不可。以前初到邊疆的漢人,因為不知道這種風俗,常常因此事鬧出大亂子來。
“山頭”婦女,也並不像“山頭”男子那麼可怕。像摩登小姐一般的,她們都是剪髮,不過還沒有學會燙[發]。她們上身所穿的短褂,也是很樸素,下身也是繫著一條黑布裙。趕街子的時候,黑裙之外,再繫著一條花裙。這花裙是由一種毛織品製成,起的是紅黑等色相間的圖案花,有一點像她們所賣的“同酣”的花樣。像“崩龍”婦人一樣,她們腰間也圍著有象徵貞節的藤箍,這藤箍多半是繞多圈,但是也有隻作一圈的。她們每個人身上都戴著有手圈和耳環,形式很像擺夷所戴的;不過耳環是用銀製,較厚的下一半之上,並且垂著有幾個小的銀墜子。
滇西的天氣
下關以西的天氣,向來以多雨著稱。甚至有人說,這一帶地方雨量的多,在全國佔第一位。因此未去以前,我們總以為那些地方,也許一天到晚地下雨。到過那邊以後,方才知道並不是這樣。在我們旅行的全程當中,除掉在遮放的幾天,碰過兩三次雨以外,其餘全是大晴天。滇西的天氣,從質的方面看來,和昆明並沒有什麼區別,雨季和乾季,分得很清楚。冬季是乾季,幾乎完全不下雨,清明以後,開始有急雨,不過時雨時晴。晴後太陽將水蒸發,造成本地人所謂的“煙瘴”。正式的雨季,是在夏天,這時的天氣,有一點像江浙的黃黴天氣;但是雨卻很大,一天來多少次,也是時雨時晴。和昆明比較,不同之點,只是在雨季的時候,雨量要大得多。從溫度方面來說,由昆明到保山,一直都差不多。前去到芒市、遮放,因為地點較南,同時高度較低,溫度比較高些。日間和夜間的溫度,相差也愈多;正午穿單衣還覺得熱,早晚卻和昆明差不多一樣地涼。據說夜間和正午溫度的差別,普通總有華氏度四十度左右;多的時候,可達六十度之多。
滇西的煙禍
凡是公正的觀察者,誰都不能否認,這幾年來,雲南省政府,對於撲滅煙禍,已經得到偉大的成績。在滇東和滇南,我們現在已經完全看不見煙苗,往西去直到保山縣城,也是這樣。不過最後的煙苗,現在還滯留著在省的西南角上。由保山縣城西去,壩子上的肥田,差不多有四分之一,是種著鴉片。我們走過的時候,正值罌粟花開;一望到處都是盛開著白花或者淡紅色花的鴉片田。再往西去,經過龍陵、芒市、遮放,直到畹町,沿途看見山上的斜坡舊,許多是種著鴉片,而且這種田往往是最肥的田。比方在高黎貢山高峰的兩旁,看見許多這樣的田。芒市和遮放附近的壩子上,也有一部分是種的鴉片。至於吸食鴉片的習慣,更是非常地普遍。公路局由保山、騰衝一帶僱來的工人,送往芒市、遮放兩處,幫忙修路的,據我們的觀察,可以說個個都抽大煙。每天下工以後,就躺在地上抽起來。街上的商人,許多也都抽菸。還有一件很可以使我們警惕的事,就是抽菸的全是漢人,夷人卻很少有抽的。當然省政府撲滅煙毒的既定方針,正在繼續地積極推行。以上所述各點,也許在短時間內,就會變成“明日黃花”。不過煙毒的可怕,由此可見一般。所以特把它寫下來,讓人民好好地快點覺悟,幫助政府把它滅了。
滇西的幣制
由昆明一直到龍陵,全是新滇幣和國幣同時通用。物品標價,差不多都是拿新滇幣做標準。從保山起,五元、十元的中央票,和中交農三行的票子,不能通用,所以去那邊的,只可帶一元一張的中央票,而且需要新的。從保山起,開始又看見制錢。在保山一角國幣,合制錢一百四十四文算,在芒市只合一百文。但是如果拿角票換入制錢,各處一律按九折計算。所用的制錢大都是很小,並且有砂眼。
過龍陵到芒市、遮放後,幣制相當地複雜。在這一帶地方,新滇幣很難通用,所用的錢幣,有國幣、現金、制錢和印幣四種。在芒市普通小買賣用制錢和角票,大宗交易用國幣或者現金,大宗工程,卻用印幣估計。在遮放、畹町,印幣更加通行;普通物品,大部分是用印幣標價,不過也可以用國幣摺合付款。印度錢幣的價格,原來較國幣略低,戰前一盧比只合國幣九角六分。抗戰發生以後,外匯漲大。現在各機關在臘戍購買盧比,已經需要二元六角多;在遮放街上的摺合率更已漲到三元。
滇邊所謂“現金”,是以前雲南省鑄造的半圓銀幣。目下在芒市一帶,現金和國幣的價格差不多;有時候國幣略為高些,有時現金較高,看市場上的供求情形而定。中央銀行所發行的角票和鎳質輔幣,一直可以通用到緬邊。
從大理起,往北去,到麗江一帶,物價也是拿新滇幣(在大理叫做“遵幣”)作標準,但是同時還通用國幣、制錢和鎳幣。所謂“鎳幣”,是民國十三年雲南省造的“壹毫鎳幣”、目下在大理,一角國幣合鎳幣三毫;在麗江據說竟可合到五毫之多。在滇緬公路全程上,以前只有“下莊街”一處,通用鎳幣,現在也快要不用了。
滇緬公路的利用問題
我們到滇緬邊境的時候,這條公路完成,已經快有半年。可是從中國方面來說,下關以西,除卻軍事運輸以外,幾乎完全沒有利用。最滑稽的,像遮放這麼重要的一處地方,根本就不通郵政。在那處寫的信,東不能寄到昆明,西不能寄到緬甸。在那裡各機關服務的人,須把信託便車帶到臘戍或者昆明去發。另一方面說呢,緬甸方面所組織“中國緬甸特別汽車公司”的客貨車,每天總有好幾班通到遮放和芒市。他們的車子,甚至走到保山,最遠的還有時候開到昆明。當然方代辦在芒市,也辦有芒市、臘戍的貨車,不過究竟不應該讓利權這樣地外溢。也許將來西南公路局,把這段路整理好了以後,會對這點加以糾正;但是目前有路而無車,確是事實。現在這段路上,除軍用品以外,貨運差不多全是依賴馱馬。由昆明寄刷件到大理,還要繳汽車費二毛。這種有路不用的事實,似乎值得多加註意。
滇緬公路的西段,因為在雨季時,雨是特別地大,同時路面不見太好,山的土質又容易崩下;所以在雨季的時候,運輸是不是會停頓,是許多工程專家所憂慮的一件事。當然將來合理的辦法,是把路徹底修好,讓它成為不怕天氣變化的路。不過這筆費用、很是可觀。同時假若貨運不發達,巨大的養路費,也不容易擔負,按照目前的情形,一輛運貨汽車,不過能運一兩噸貨;所以這路的運輸能力,是相當地有限。外國貨品,由臘戍到昆明一段運費,和原來的價錢差不多。長此下去,恐怕滇緬鐵路一成、這條公路,就會事實上等於廢棄。由此看來,設法積極這路沿途的貨運和工業,似乎是這條路唯一的出路了。
遮放、芒市再見了
我們因候便車回昆明,在逃放一住四天。在三月二十號啟程東返的時候,正巧是遮放的街子日期。因為我們動身得早、九點鐘就離開了遮放,那時候好的貨品還沒有上市,所以沒有能夠看見那處全盛時的景況。但是我們所看見的、卻已經夠令我們滿足。芒市的街子,真可以說是一種活動的人種展覽會。
從一早八點鐘起,短短的一段鬧市,就擁擠到難於通行。“山頭”和“擺夷”婦女,全副豔裝地來參加這五日一次的交際會。在這些“奇裝異服”的“夷族”女子當中,夾上穿著格子花布的裙子的“加拉”司機,還插進去斷到這邊區的摩登太太們,實在是“五花八門”,無所不有。當我們在街上散步的時候,我們看見別人,他們也把兩眼盯著我們;在各個的心靈裡,充滿了對於對方的好奇心。
途中在慈恩寺略停了一下以後,我們在正午十二點,到達芒市。芒市和遮放的街子期,是同在一天。我們以午刻到,正看到那處街子的全盛景況。在芒市街子上表現出來的民族,除掉極少數的漢人以外,只有“崩龍”和“擺夷”,人種沒有像遮放那麼複雜。但是趕街子的人,卻多得多;據說這次趕芒市街子的,大約有二千人左右,趕遮放街子的,只有四五百人。我們到的時候,由“老街子”到“新街子”,全擺滿了攤子,擠滿了人。吃好一頓面以後,我們在下午兩點零七分,由芒市動身東去;四點十分,就走到龍陵住下。從芒市到龍陵,由“夷人”世界,一變而為漢人世界,很令我們發生感觸。
我們在龍陵,是住的“趙記萬來興旅社”。這旅社是新近由一座楊家的祠堂改成,正廳上還留著有楊氏祖宗的牌位。雖然這旅館要算街上最講究的一家,但是房裡點著萊油燈,連洋油燈都沒有。我們住在這所中國式舊房子的樓上左廂房裡面。那房靠外的窗子,連紙都沒有糊。好容易央著茶房,拿一床毛毯,把視窗遮住,方才免卻受一夜的凍。
在龍陵旅館內的宿費,是每人一夜國幣六角,連一頓早飯在內。第二天早,付清了帳以後,因為車子發生毛病,一直到十一點十一分,方才啟程。這天的道程不長,在功果略為吃了一點點心,下午六時零八分,就到的保山。再一天的旅程,把我們送到永平住下。
永平
永平的旅館,比起龍陵來,更是不堪。不過這地方倒是相當地有趣。永平也是一個縣城,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城牆;據本地人說,原來是有的,後來倒了,就沒有重修。銀江的綠水,分作幾股,急流地穿過這城;小小的一座城,倒有不少的橋樑,令人回想到蘇州、無錫的光景。“銀江”這名字的由來,據說是因為附近河岸的區域,產著砂金。在這江的大股水上,跨著一座鐵索橋。這橋名叫太平橋;它的一端,高懸著一塊“銀江金鎖”的匾額。橋頭上貼著有壁報,載著關於抗戰的最近訊息;街上還有一所電報局,裡面附設了郵寄代辦所。永平的鬧市,真是短得可憐,只有過太平橋往北去一段兩百米左右的街,和往東去一段三百米的鬧市(那條是城內的正街,全長不過八百米左右)。街是用石子鋪成,並不很直,中央鋪著一條單條的石板。街上店鋪,有飯館、雜貨店等等;還有一家照相館,一家理髮店。小飯館裡,蒼蠅多得如毛。
永平城外的風很大,有點像下關的樣子。大概由昆明到永平,沿途各處的天氣,都有所謂的“風季”。一過保山以西,卻不常遇見大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