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32年秋,廣西東蘭。
廣西農民運動先導,紅七軍創始人、百色起義領導人之一韋撥群身首異處,首級正被示眾。
百姓們望著他的頭顱,面對國民黨官員的淫威,只能眼含淚水,敢怒不敢言,在沒人的地方,痛哭失聲,悼念他們的撥哥。
誰能想到他是被自己的警衛隊隊長、侄子韋昂背叛殺害的呢?這個堂侄,趁韋撥群被國民黨軍圍追堵截、纏綿病榻精神不振的時候,為了一棟洋房和幾萬花紅,槍殺了他的堂叔。
出生富裕家,偏愛窮革命
1894年2月6日,在廣西東蘭武篆東里村,韋撥群出生了。家人給他起名韋秉乾,“拔群”是他後來給自己改的名字。不同於“秉乾”這個帶有封建意味的名字,新名字寄託著他對自己的無限企盼,象徵著他的新生,誓要出類拔萃,鶴立雞群。
他家境頗好。家裡面眾多田產,村裡有許多佃農依附,依著放高利貸而來的利滾利,他們家錢財充盈。他出身於富裕的地主家庭,作為地主的兒子,卻對農民階級產生了深切的同情。他會把自己的新衣服換給夥伴穿,把自己家的糧食無償地送給農民。這個被許多人認為是傻的孩子,擁有一顆非常善良的心。
長大後,1913年,十幾歲的韋撥群被家人送去桂林法政學堂讀書,待了不久就跑了回來,還要離家周遊。家裡人以斷絕關係逼迫他也沒有屈服。
家人以為讀書歸來做官是最好的選擇,不知韋拔群有鴻鵠之志。他不願意只看顧自己的方寸之地,他要為眾人抱薪,為眾人遮雨,為眾人呼喊。
他遊歷了很多地方,看遍了中國南方的民生艱難,人間疾苦。百姓在封建地主的叱罵聲中過活,受著軍閥官僚和列強外族無止境地壓迫和剝削,承受無盡的苦難。一年後,他再次回到東蘭。
1916年,護國運動爆發。他帶領家鄉的一百多名男子,勇敢奔赴護國軍。可他慢慢發現自己所參加的這支部隊,不過是舊酒裝新瓶,表面上是資產階級新部隊,內裡依舊是封建官僚舊軍閥,他們只是和袁世凱有矛盾和利益糾紛而已,並不是真正支援民主共和。這讓他大失所望。
1921年再次回到家鄉東蘭後,他就以他卓越的領導力帶領著東蘭百姓掀起風起雲湧的農民運動。他組織農民自治會,建立農民軍隊,創辦農民運動講習所,和東蘭的封建惡勢力進行艱苦的反抗鬥爭,威望很高,群眾們都親切地叫他拔哥。
1926年,韋拔群加入中國共產黨。
1929年,他率領群眾在東蘭建立了革命政權。同年,他與鄧小平,張雲逸一起發動百色起義,成立了中國工農紅軍第七軍和右江蘇維埃政府。幾個月後,在東蘭武篆開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土地革命。百姓無論男女老少都分得了田地,欣喜萬分。
1930年11月,中央下達命令,要求紅七軍北上。韋撥群顧從大局,堅決服從,作為紅七軍21師師長,把他的一手培養的精銳部隊,一同戰鬥的親密兄弟送走,只留下幾十名戰士和他一起固守右江,幾近光桿司令,獨身應對敵人越來越瘋狂的圍剿。
他是多麼深明大義,捨己為人啊。如果他也跟著紅七軍北上,如果他不同意他的兵離開,可能他就不會被小人所害,不會在38歲的狀齡年紀輕輕犧牲!
韋撥群是非常有能力的將領,面對越來越兇猛的圍剿,他毫不屈服,重新擴張自己的隊伍,組建起紅七軍新二十一師,在右江根據地堅持了兩年之久,直到第三次反圍剿失敗。
韋撥群沒有落在敵人手中,也沒有死,藏身在山林裡,這讓新桂系國民黨寢食難安。他們明的整不成,就動起了歪主意。
時任國民黨百色民團指揮部上尉參謀劉治想了個主意。他先是找到了韋昂的小老婆陳的伯,痛打了一頓,讓陳的伯把韋昂引來,並勸他殺害韋拔群。韋昂一來,立即被抓個正著。一開始韋昂被嚴刑拷打不肯答應,提出給他洋房和錢的條件後,再加上陳的伯一直在旁花言巧語,轉變了態度。
慘遭叛徒殺害,首級遊街示眾
韋撥群不幸患上了瘧疾,病得很重。他一會發起高燒,一會打起寒戰,不停地閉汗升溫和出汗退熱,迴圈往復,整個人被折磨得不成樣子。
韋昂前來,見狀,心裡大喜。作為侄子,他對韋撥群這個堂叔,這位共產黨堅定忠誠的領導,不是不畏懼的。堂叔身體健康,他怕自己不敢造次,堂叔身體有恙,他下手方便多了。
於是,他裝出一副關心堂叔的樣子,說道:“叔叔,你身體有病,又沒東西吃,不如住到東里屯的涼風洞(今巴馬西山香刷洞)中,我和陳的伯找中藥為你治病,帶雞肉、糯米飯來給你補身子。”
韋撥群沒有懷疑這個跟了他多年的侄子,他的警衛隊隊長,採納了他的建議,哪裡會想到他這個侄子心裡醞釀著殺害他的陰謀。
1932年10月18日,也許是冥冥之中有種直覺,他強撐著病身,打起精神,告訴身邊的警務員羅日塊:“今天韋昂要來,你到山頂上候著,注意看他身後跟沒跟著人,要是跟著,馬上報告給我!”
羅日塊站在山頂上,眺望山路,遠遠地看見韋昂和陳的伯來了,再三檢查了他們沒有攜帶武器,才讓他們進洞。
韋昂和陳的伯進洞後表現得很殷切,給韋撥群喂藥,切雞肉給韋撥群和羅日塊吃。
夜晚了,韋撥群睡下,羅日塊在洞口巡邏。當他聽到兩聲槍響,急忙衝回洞中,一切都遲了。
韋昂見羅日塊進來,迅速地用槍堵住了他的胸口,把他的槍搶下來。
羅日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發生了什麼?撥哥頭上怎麼有彈孔?撥哥的駁殼槍怎麼拿在韋昂手裡?
“撥哥,你怎麼樣?”他帶著哭腔焦急地喊。可是韋撥群已再不能說話了。
他怔愣片刻,終於反應過來了,韋昂用槍射了撥哥。他向韋昂怒吼道:“你把撥哥怎麼樣了?你為什麼?!為什麼?!你個牲口!”
韋昂雙眼猩紅,臉異樣猙獰,咆哮道:“老子幹革命,是為了活,不是為了死!是為了過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不是他媽的吃糠咽菜每天擔心見閻王!誰給老子錢老子就認誰!”
“過去!拿刀把……拿刀把頭砍下來!!!”
羅日塊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你個兔崽子要不砍,老子馬上斃了你!”
“你砍不砍?你要是不砍,老子就把狗日的國民黨怎麼打老子也打你一遍!”
“你全屍都不給撥哥留啊。”羅日塊撲在韋撥群身上,眼淚鼻涕糊了滿臉。他看不清韋撥群,看不清韋昂,看不清洞裡的一切。
“少廢話!”韋昂將槍重重地頂在羅日塊頭上,“國民黨不會放過跟著共產黨鬧事的人,你把我讓你乾的事幹好,我給你求個情,讓他們放過你。”
羅日塊顫抖地舉起刀,閉上眼,將胳膊放了下去。他睜開眼,嚎啕大哭。韋昂讓羅日塊連夜把韋撥群將軍的頭送到東蘭縣國民黨指揮部武篆魁星樓。
他一路嗚咽著揹著揹簍下山,揹簍裡是他親愛的撥哥的頭顱。
撥哥,對不起,我是個膽小鬼,我對不起你,撥哥,我沒有臉再做共產黨的戰士了。
韋昂永遠想不明白,他的這個堂叔韋撥群從小出身於富裕家庭裡,不是窮得過不下去,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幹革命?他為了這革命,屢次變賣田產,還主動將家裡的田產分給窮人,真傻。好死哪如賴活著,他想住洋房,花鈔票,所以,他寧願觸犯人倫,行大逆不道之事,當個為人不恥的敗類,也要做弒叔之事。
事實證明,無恥之徒終將遇到更大的無恥之徒。國民政府本來白紙黑字允諾他的整棟洋房和幾萬花紅並沒有真正兌現,他只得到了洋房裡一間房和很少一部分錢而已。很快,他和他的小老婆就將這些錢揮霍一空了。
國民黨得到韋撥群將軍的頭顱欣喜若狂。兩天後的《南寧民國日報》特意刊登了當地國民黨官員發給新桂系高階將領白崇禧的電報內容,“有東里農民韋昂深明大義,出峒來歸,遵職所授機宜,本(十九日)晨,在東里附近之雙法洞內,奪取韋拔群駁殼槍,當將韋拔群匪擊斃,斬獲首級,解部請賞。”
他們把韋撥群的頭先掛到魁星樓上示眾,後運到東蘭。不僅如此,為了讓人頭儲存得更久,好用來震懾全廣西的老百姓,韋撥群的頭被放到金魚玻璃缸裡,浸泡入防腐藥水液體中。在廣西各重要地區,國民黨得意地帶著逍遙遊街。意圖很明顯,共產黨留在廣西的頭頭已經被國民政府“正法”了,誰再敢跟著共產黨混,一如此等下場,可他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革命的火一旦燃起,是不會熄滅的。縱使狂風暴雨襲來,火苗一時變小,可惡風冷雨不會得民心,一旦它們狼狽退去,必將是火焰的盡燃、勝利的反撲。
深受當地群眾愛戴的拔哥不在了,但他創作的歌曲依舊傳唱。那動人的旋律,那激昂的歌聲,雖然不在街井田地徹響,卻朗唱在每個人的心裡。
“工農兵學大聯合,我們都是苦百姓。農民協會已成立,大家起來去奮鬥。我們稀飯拌野菜,豪紳魚肉我窮人。工農兵學大聯合,我們都是苦百姓。打倒地主資本家,美好日子歸我們。農民協會已成立,大家起來去奮鬥……”
惡徒盡伏法,正義終伸張
韋昂和陳的伯被國民黨安排在柳州後,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陳的伯常常得意地和身邊人說:“要不是有我,韋昂幹不成這事。”
當時就是她攛掇著有些退縮的韋昂殺害韋拔群,她早摸準了韋昂的心理,見他下手遲疑,就以錢攻心,對韋昂說:“若今晚你不動手,明天他(韋拔群)離開了我們這裡,你又怎麼辦?政府給了這麼多錢。”
不聽錢字還好,一聽到錢,韋昂一下子血氣上湧,什麼都顧不得了,從熟睡的韋拔群腦袋底下奪出駁殼槍,怕韋拔群死不了,專門對著腦袋打。這惡徒,這利慾薰心、敗信棄義之輩,射一槍還不夠,射兩槍才停下手來。
可他們的好日子終有到頭的一天!
這對夫婦在柳州整日嘻荒,很快就把國民政府賞他們的錢敗光了,最後灰溜溜地跑回了河池長老鄉。
1939年的一天,鄉里來了個算命先生,身著道袍,很是仙風道骨。韋昂心裡有鬼,隨著時間的推移和錢財的散去,他惶惶不可終日起來,越來越難安睡。聽說這位算命先生算命非常靈驗,心驚膽戰的他拿定主意要給自己算上一卦。
當韋昂聽到算命先生說他將有血光之災,急得跳起腳來,大叫道:“大師,我可不想死,您救救我吧!您要是救我,我把我所有錢都給您!”
“莫急,三日後,你再到此地,一切聽我吩咐。”
韋昂三日後前來,算命先生讓他跪在法壇下,給了他一杯裝有篆符灰燼的酒。韋昂畢恭畢敬地喝下,不成想酒一下肚,竟然疼倒在地,他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我們是韋拔群的戰友,你逍遙了七年,也到了該還債的時候!”算命先生邊說邊卸下偽裝,他根本不是什麼算命先生,他是河池游擊隊隊員——莫業。
幾個游擊隊隊員也舉著槍衝了出來。
原來,河池游擊隊一直在默默尋找殺害韋拔群的兇手。在他們的不斷查詢下,鎖定了目標,有戶砍柴賣炭的人家,家裡面那個男人神似韋昂。多番打聽下,確定了他就是韋昂!
看到這一切,韋昂醒悟過來,知道自己死期已至。
當年他打了韋拔群兩槍,殺害了韋拔群,讓人民失去一位好領導,給革命造成重大損失。如今他也被還擊了兩槍,當場斃命,告慰了韋拔群烈士在天之靈。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式成立了。
建國後,1960年的一天,東蘭縣一個副縣長向上級提交了一份報冤書,這份報冤書得到了廣西公安廳的高度重視,公安廳責令東蘭縣公安局偵辦此案。
這個案子就是韋拔群烈士被殺害案。捉拿害人兇手的行動展開,可早已過去多年,當年一手策劃殺人案的劉治和唆使協助殺人的陳的伯如今會在哪裡呢?
經過公安機關不懈的訪問調查,這兩個人的行蹤逐漸浮出了水面。
劉治藏身於田陽德保一帶,當了別人家的上門女婿,早沒了往日的威風,現在是賣粥的白髮蒼蒼老人了,可這個人一向狡猾,抓捕工作也容不得任何閃失。
於是,兩名公安幹警打算喬裝成下鄉醫生,跟著醫療隊治浮腫病,把劉治引來。為了逼真,不讓人看出破綻,兩位警察還特意去醫院學習了一段日子。
那個年代,飢餓導致的嚴重營養不良隨處可見,許多人都患上了浮腫病,劉治很有可能也患了病。但他們從白天等到傍晚,都不見劉治來。就在醫療隊快要回去,此次抓捕眼看要無疾而終的時候,劉治匆忙跑來了。他患有浮腫病和疝氣。兩名“醫生”輪番勸他去公社衛生所做進一步檢查。
到了公社衛生所,警察們又演了一齣戲。縣裡傳來訊息,要求這兩位“醫生”連夜趕往縣城。他們問劉治跟不跟他們前去,願意就一起去縣醫院,不願意就留在公社,劉治當即表示願意。可他沒有被帶到縣醫院,反而被帶到了田陽縣公安局,後被押送至東蘭縣看守所,供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1962年,陳的伯也被抓獲。劉治和陳的伯這兩個罪惡的人,還沒有等到正式行刑,就通通死在獄中,結束了他們恥辱卑劣的一生。
“韋拔群同志以他的一生獻給了黨和人民的解放事業,最後獻出了他的生命。
他在對敵鬥爭中,始終是英勇頑強、百折不撓的。他不愧是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英雄。
他最善於聯絡群眾,關心群眾的疾苦,對人民解放事業,具有無限忠心的崇高感情。他不愧是名符其實的人民群眾的領袖。
他一貫謹守黨所分配給他的工作崗位,準確地執行黨的方針和政策,嚴格地遵守黨的紀律。他不愧是一個模範的共產黨員。
韋拔群同志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他永遠是我們和我們的子孫後代學習的榜樣,我們永遠紀念他!”
這是1962年12月,於韋拔群烈士犧牲三十週年之際,鄧小平寫下的他人生中最長的一篇題詞,長達205字,給他的這位好朋友、好同事、好搭檔。
永遠紀念韋拔群烈士!傷害英雄烈士,必將受到世人的唾棄,法律的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