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這衣服咋樣，這可是你大嫂前幾天給我買的！”牛大媽一邊在穿衣鏡前左照右照，隨手牽牽衣角，拉拉領子，一邊眉飛色舞地順口說給林嵐。
“好看！”林嵐抬眼瞅瞅在鏡子前搔首弄姿的母親，丟下兩個字，繼續撥弄手機。
“你大嫂說這可是專賣店買的，老貴啦！”牛大媽見女兒再沒搭理，有一言沒一言地繼續絮叨。
“嗯！”林嵐眼都沒抬，只從嗓眼裡哼了一聲。
“我覺得這褲子不配這衣服的顏色，我把你二嫂給我買的那條換上試試看。”話音剛落，牛大媽就嬉笑著風一樣往外走。
林嵐被牛大媽飄飛的衣角掃了臉，抬頭看的時候，只有門簾還在晃晃悠悠。
“哎，我這媽啊。越來越像個妖精！”林嵐前半句說出了口，後半句只敢在心裡感嘆。
“林嵐，你幫媽瞅瞅，這身咋樣？”牛大媽掀開門簾，一臉欣喜。
“好看。好看！”林嵐連連誇讚。
牛大媽大步走到鏡子面前，像穿了心愛的裙子的公主，左轉轉右轉轉，左看看右看看，好一番自我欣賞。
林嵐看著鏡子裡母親陶醉的樣子，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從什麼時候開始，母親好像變了樣？
很多畫面，在腦海裡速閃，像剪輯的影片，越來越清晰。
母親太愛比了，和鄰居比，拿家人比。
回孃家探親，母親總愛當著嫂子們和林嵐的面說鄰居的嬸子誰家又新添了耳墜，誰家的金鐲子粗，誰家的兒媳給新買了衣裳，誰家的女兒給新添了鞋子。林嵐背後也含蓄地勸說過幾次，母親當面倒沒說什麼，可每一回卻都是滿臉的不高興。
那一回，母親給林嵐看新買的金項鍊，林嵐如實說樣子有些過時。話音剛落，母親就黑沉了臉，嘴裡還嘀咕：“又不是讓你給我買的。”
後來，林嵐就學乖了，只要母親拿出來當面讓看的，林嵐都說好。
“林嵐，林嵐！發什麼呆啊？你覺得這身衣裳配什麼鞋子好， 我總覺得腳上這雙有些不合適。”
“挺好的，媽！”林嵐仔細打量後才回答。
“你張家姨腳上的那雙靴子好看吧，那是你張家姨的女兒才給買的，今年流行款！”牛大媽說的無限神往。
“媽，你穿的是直筒褲，配那樣的靴子好像不好看吧。我上個月不是也給你買了雙靴子嗎？”林嵐悠悠地回答。
“哎呀呀，我就是說說而已，我就是說說而已。這女子，我又不是讓你給我買。我讓你妹給我買。”牛大媽臉上閃現出狡黠的笑，這讓林嵐有些不舒服。
一霎時，屋子裡安安靜靜。林嵐和牛大媽，相對無言。
“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林嵐暗自感慨，不知道這表面的平靜裡又有怎樣的暗潮湧動？
坐在沙發上，林嵐的眼裡驀然浮現出婆婆的身影。
婆婆和母親，同一時代的兩個不同的女人，在林嵐心底的那杆天平上，暗暗比量。多少生活畫面，都是一一飛上天平兩端的砝碼，哪頭重哪頭輕，一目瞭然。
“林嵐回來啦，看這大包小包的。回來就回來，買這些幹啥，家裡啥都有哩。”母親笑臉相迎，說話的聲音像打雷，震顫著整個院子。
“回來啦！”婆婆接過林嵐手裡的包，靜靜地跟在身旁。
“林嵐，新米出來了，我給你們打點新米嚐嚐新啊。啥時候回家來取，啊！”母親在電話裡再三強調。
“林嵐，我給你們打了點新米，帶上吧。”婆婆悄無聲息，早把準備好的一袋米擱進車裡。
“孫兒，你吃雞蛋吧，我給你煮。”母親跟在孩子身後笑呵呵地追問。
“林嵐，給娃剝個雞蛋吃吧。”婆婆把一碗熱氣騰騰的煮雞蛋放在桌上。
“這個餅乾是你二嫂子回來買的，這個是你大嫂買的。我專門留著，給我孫兒的。”母親一邊從袋子裡往出來拿一邊逐一細說。
“也不知道你愛吃些啥，我放桌上，你們喜歡吃啥吃啥啊？”婆婆從櫃子裡，大包小包搬出來，一一擺放在桌上。
林嵐知道婆婆不貪嘴，這些吃的，肯定是兒孫們回來孝順她老人家的，可婆婆從來不提。
記得初到婆家，林嵐總覺得婆婆木木的，對人少了母親的那種精明和熱忱。時間久了，林嵐才明白婆婆這份木訥和冷淡裡的質樸和真誠。
母親的熱忱，是一桌桌豪華盛宴，上檔次，講排場。婆婆的冷淡，是一餐餐家常便飯，既經濟又實惠。
不知不覺，鄰居劉阿姨的身影冒出了眼底。
這個老太太啊！一想到她，林嵐的臉上掠過一片笑。
“我家大孫子考上大學時，我給了一萬。今年我家孫女又考上了大學，我也給了一萬。當老人的，不能偏一個向一個的。”
劉阿姨來家裡串門，坐在沙發上和林嵐諞閒。
“哎，我們掙的錢都添給老二了。買房子，給了二十萬；買車，又給了十萬。老大離得遠，這不孫子要上班了眼看著要找孫媳婦，老大說要給娃買房子，向我們借錢，我哪有了？哎，不借又不行，這才悄悄給湊了十萬匯去。都沒敢給老二他們說。”
劉阿姨捏著聲音悄悄說，生怕被人聽見似的。
“您二老，會搞幹，厲害啊！”
林嵐忌諱東家長西家短，聽的多，說的少。
可林嵐心底到底為劉阿姨家老二打抱不平。要說劉阿姨家老大，林嵐不知道，可劉阿姨家老二，林嵐是認識的，人家兩口子都吃公家飯。這劉阿姨說的，似乎人家老二兩口子一分錢不掙似的。
母親、婆婆、劉阿姨，張家姨。。。。。。
這些個老太太啊，一張張臉，一段段生活碎片，在林嵐的腦海裡上下翻滾、交織、纏繞，直把心頭的那杆天平撞得左右搖擺，上翹下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