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鄉雨直博士從老家來,臨出發前專門問我,是否需要帶什麼東西來?我開玩笑說:這裡別的什麼倒是都能買到,要不你給我帶點木姜子來?於是,她真的就揹著幾罐木姜子,坐著飛機輾轉萬里,送到了我手中,名副其實地生動上演了老家方言裡的“豆腐盤成了肉價錢”。
木姜子,又名山胡椒,我在很多超市裡都專門找過,確實沒有找到。這並不值錢的山野香料,卻承載了我無限的味蕾記憶。西南地區的人,大都喜歡木姜子,尤其雲貴地區,更是多種菜餚的靈魂所在(比如酸湯魚)。它有一個外號名為“味之山妖”,我覺得太貼切不過,那濃馥郁香的刺激,只需數顆便可以於菜餚中傳遞自然的粗獷餘韻,真的讓舌尖留下難以言說的“妖氣”,令人回味難捨。
我的故鄉山野盛產木姜子,老鄉們大都取其果實,或涼拌,或爆炒,或煲湯,甚或扔到罈子裡輔佐泡菜。十年前,我還在大學裡工作,我的同事呂老師也是老鄉。某次返鄉度假,呂老師專門給我打電話,讓我帶點新鮮的木姜子回北京嚐嚐。可見,對於這一味道的痴戀牽掛,並非僅我一人。然而,我卻並不是從小就喜愛這獨特的味道。
小時候,我幾乎討厭所有味道刺激的食物和香料,蔥蒜、芫荽、山柰、花椒、咖哩、木姜子等等。難以忍受它們帶來的味覺衝擊,以及這份衝擊之後的盤桓。時光沉澱,馬齒徒增,卻越來越能夠理解和接納這些香料,在人間煙火背後細細解密它們與生活的連線密碼。我所體會的是繁瑣的生活已經挫磨了味蕾,更需要香料的刺激,或者說是香料承載了無限寄寓,以活色生香來傳遞生活的本質。
東西方人都熱愛香料,即使品種類別殊異。感恩節那天,在Mark教授家做客,他烤火雞的間隙不忘向我展示他珍藏的數十種香料,我指著其中幾個瓶瓶罐罐問這是什麼?他得意洋洋地回答:你聽過《Scarborough Fair》(電影《畢業生》插曲)那首歌吧,那裡面唱到的就是這幾味香料。而在更遙遠的歷史中,由香料推動的大航海時代,由香料引發的地緣角逐,由香料點燃的貿易戰火,更是歷史學家們津津樂道的傳奇。往事往矣,香料不再矗立於歷史舞臺的正中,它們退回到廚房應有的角落,寂靜沉默,卻伺機袒露心跡。
那些酸甜苦辣,從來都不是簡單的味道,參與在每一個人的人生裡,見證或者記錄,寄寓或者陪伴。而對於流浪在萬里之外的人來說,那更是味蕾上的一縷鄉愁,綿延久遠,不可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