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隊時代,已經過去40多年了,我們經歷的那個時代,到現在也說不出好,也說不出不好,但只能肯定地說,那個時代很有趣兒。
那完全是個激情燃燒的歲月,特別是搞水利,人人都充滿激情。水利是農業的命脈,搞好水利,減少水災,灌溉農田,只要是水利工程,社員總是群起激昂。
一到冬天,水利專案一個接一個。鄉村的水利專案無非就是挖河,每年如此,大河小河,溝溝叉叉,人們從入冬挖到年底, 從不停止。
那時的挖河,完全是義務工,上工分,管飯,就足夠了。但是人們很高興,很願意參加。
大家心裡都清楚,工分是社員的命根兒,上工分兒就是報酬,管飯吃就是賺頭。況且工地的飯很不簡單,是隔三五天都要吃肉的。要是在家裡,根本辦不到,在家吃飯,一年能吃上一頓肉就不錯了。
那是一個極其缺少葷腥的年代,是一個很難吃上肉的年代,肉具有很大的凝聚力,能把那些肚裡都是蘿蔔,白菜,紅薯,高粱的社員很簡單,也很輕而易舉的凝聚在一起。他們盼望著冬天,冬天來了,就該挖河了。
肉,是最有魅力的,有魅力,就會發生許許多多的事兒。這些事兒千奇百怪,花樣百出,讓人興奮,也讓人啼笑皆非。
那是1971年的冬天,我們縣組織二幹清淤,是個大工程,全縣所有公社都參加。這麼大的規模,當然很熱鬧。
工程開始前半個月,就開始做思想動員,動員就是不落後,就是比,就是拼,保質保量完成任務。另外,就是比伙食,哪個生產隊的伙食好,就證明哪個生產隊富足,也肯定比出來,哪個生產隊長領的好。往臉上貼金的事兒,誰不拼命去貼呢?在關鍵時刻,誰都把粉擦在臉上,除非傻子才把粉擦在屁股上蓋著。
八隊拉河上一頭豬,二百多斤。隊長馮麻子在這個問題上毫不含糊,讓社員吃到肚裡,高興的事兒,讓領導看見,美滋滋的事兒,誰都願意這樣幹。
到了工地上,八隊的社員們,眼巴巴的看著這頭豬,就像一群紅毛狐狸看著滿樹熟透了的葡萄。
有人向隊長建議,殺豬吃肉,早吃也是吃,晚吃也是吃,晚吃不如早吃,吃飽喝足好乾活。隊長馮麻子也是一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主。奶奶的,只要大家願意,那就殺豬吃肉。
隊長同意了,民工們就埋鍋,燒水,殺豬。關於吃,沒有不勤快的,大家一起動手,豐衣足食,一大鍋熱氣騰騰,不到半夜的功夫,就造了出來。大家就吃,鼓著腮幫吃,大塊吃肉,大碗喝涼水。唔唔哇哇,嘰裡咕嚕,咀嚼,搶奪,亂成一片。一鍋肉眼看就要底兒朝天,馮大麻子吃不下去了,急的團團轉,急的高聲斥責,大聲罵人。他很清楚,這是半個月的伙食,孃的!一頓造了,後邊的日子怎麼過?這不是勸阻的事兒,勸阻已經沒有作用,他只有歇斯底里地罵人。
後半夜,八隊的駐地燈火通明,這家農戶的廁所不停地被人爭搶,爭搶不到,就跑到村頭的果園去,屁股一撅,“嗖”地一聲,噴射而出,能噴到果樹上。
第二天,工地要開動員大會,馮麻子在院兒裡跺著腳吆喝,罵他的民工。很多民工拉了半夜,躺在床上懶洋洋地爬不起來。
馮麻子捱了支書的一頓臭罵,這就註定八隊在後面的日子裡,肯定要啃窩頭就鹹菜。這沒辦法,社員們自作自受,怪不得別人。
不過,就整個工程而言,整個工地來說,沒有一個生產隊能比得上八隊的,也沒有一個隊長能比得上馮麻子的。
馮麻子能在大冬天光著膀子把一鍁鍁淤泥輕而易舉地甩到堤岸上,他能做到,社員們也必須做到,做不到就罵人。馮麻子罵人,滿臉通紅,就連臉上的麻子個個就像活潑亂蹦的紅蝦米。
馮麻子罵人,不會有一個人還嘴,大家不還嘴,是因為他也能和大家一起啃窩頭,吃鹹菜。
第一階段工程評比,八隊在全縣質量第一,馮麻子披紅戴花,滿臉麻子紅彤彤,金燦燦更加耀眼。公社指揮部要給他獎勵,他要了半片豬肉,九隊的伙食又見葷腥,告別了鹹菜。馮麻子照樣罵人,誰也不敢再提“要造就造個夠”,馮麻子再也不會“今朝有酒今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