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去年《刑場上的婚禮》之後,今年又一部粵劇電影《南越宮詞》入圍了金雞獎最佳戲曲片獎的提名。據我們所知,這是廣州市實施“廣州市粵劇電影精品工程”的系列成果之一。該項“工程”,計劃在三年時間裡完成總共十部粵劇電影,我們也真誠地期待越來越多的粵經典劇目能因此劇與電影深度融合,搬上大銀幕,為新時代普及粵劇藝術開創新生面。
在這個全社會都不斷增強文化自信的新時代,拍好戲曲電影,不僅是非常好的一種美育形式,也是我們以現代化的手段和更受當下人們歡迎的方式,來傳承傳統文化中民族藝術瑰寶的重要手段。誠然,戲曲電影拍得再好,永遠也不能夠取代舞臺的戲曲演出,畢竟中國傳統的戲曲舞臺,本質上是由臺上演員與臺下觀眾高度互動的一個共榮共生的藝術生命體。在鏡頭前表演的戲曲演員,在影片拍攝之初,便阻隔了他們與觀眾在喝彩與叫好聲中的互動。但是,戲曲電影與舞臺上的戲曲演出,可以互補生輝。因為在影視作為主流大眾文化中成長起來的年輕人,對於電影美學的認知幾乎是相伴相生的,而藉由電影作為媒介,讓戲曲美學普及到更廣大的群眾當中去,相信這樣的戲曲電影也一樣會獲得年輕人的喜愛。這無疑也是以高度的文化自信去普及中華優秀戲曲藝術的有效途徑。
當年,《野豬林》《楊門女將》《十五貫》等戲曲電影的成功,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創作者既曉電影審美優勢,又通戲曲美學規律。前者的基礎是講求紀實,後者的優長在虛擬。兩者如何交融整合,決非易事。只有通曉電影美學與戲曲美學的規律,才能夠知道電影的攝影機應該給觀眾呈現的“美”究竟何在,也才能造就一部將兩種藝術形式融合好的戲曲電影。去年入圍金雞獎的粵劇電影《刑場上的婚禮》,導演馬崇傑就是一位出身梨園世家、同時在電影創作上有著頗深造詣的“兩棲”導演,這部影片為我們接下來如何拍好粵劇電影提供了新鮮的、成功的經驗。這就是:戲曲電影應以電影語言的審美優勢,去彰顯戲曲藝術的的美學魅力;而切忌讓電影“化”掉了戲曲本身的美學魅力。片中的兩位主演歐凱明和崔玉梅,將他們長期的粵劇舞臺藝術實踐經驗用在了這部戲曲電影的兩個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其一招一式、唱腔身段都展現出粵劇作為南國紅豆的獨特美學意義。他們在片中的表演不僅都很符合人物的人格,而且還實現了一種粵劇表演程式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
電影《刑場上的婚禮》先後獲得了第33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戲曲片提名獎、第16屆中美電影電視節“金天使獎”最佳戲曲電影獎、第三屆中國戲曲電影展“優秀戲曲電影”獎項
如今的戲曲電影《南越宮詞》,在繼承《刑場上的婚禮》成功經驗的基礎上,有了新的突破。首先,該片站在唯物主義大歷史觀的高度,俯瞰歷史並超越歷史,對戰爭進行了反思,從而擁有了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精深的思想性。千百年來,嶺南人民對於趙佗這一歷史人物一直心懷感激,正是因為他的“化干戈為玉帛”的民族和諧主張,嶺南各族方才取得了他們自身都無法想象的和平與發展。然而,和平的前提,卻是最初趙佗作為中原征服者對嶺南各族進行的屠戮,在其戰爭運轉得最猛烈之時,對戰爭與和平深刻反思的結果。尋求和平是趙佗自己提出來的,在自己最強勢的時候,他卻能主動接受教訓,放下屠刀,不惜代價主動提出要開創一個和平的時代,縱觀中華歷史也十分罕見。強者主動言和,這是歷史幾千年的難以破解的難題,趙佗作為我國曆史上鮮見的成功實踐者,極為難得。而戲曲電影《南越宮詞》將這一主題,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體現出創作者們對歷史反思的思想自覺和以史為鑑的文化自信。
其次,正是由於《南越宮詞》創作中這種“大歷史觀”的視角,使之具備了很高的政治站位。片中趙佗主動化干戈為玉帛的故事,蘊含了民族融合、國家統一的思想。一個征服者從一開始的主張打仗或者說習慣於征伐,到後來卻從嚴酷的戰爭現實裡反思自身並得到啟示。尤其是他的思想發生了從征服到融合的轉變,之前的仇恨與衝突全因為這一轉變而化解為為友愛與團結。趙佗對嶺南各族的會盟,不是一種居高臨下的統治,而是一種平等共贏的姿態。例如其在面對呂氏長老的時候,不但主動提出共棄前嫌,甚至邀請其擔任丞相要職,這樣的敘述,直接與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思想相契合,不僅具有前面所述的歷史感,而且具有強烈的時代感。這種不動聲色地讓歷史照進現實的創作手法,成為了本片的一大亮點。
其三,在戲曲電影的美學意義上,《南越宮詞》實現了“電影+粵劇”兩種藝術形式的美學融合。該片中歐凱明和李嘉宜二位演員的表演,既不是純電影的表演,也不是純戲曲的表演,而是一種隨著鏡頭運動,收放自如地將自身切換到規定情境加預定戲曲程式當中去的表演。不論電影觀眾還是戲曲觀眾,都會情不自禁地接受和認同這種表演效果。傳統戲曲作為舞臺藝術,觀眾很難透過演員的表情體會其內心世界,而這種對錶情的表演控制,也確實是傳統戲曲演員所不擅長的。正如我們在前文中所言,戲曲電影要拍好,創作者必須懂戲曲;同樣,戲曲電影要演好,戲曲演員必須懂電影。而現實的情況是,相比之前看過的舞臺演出,我們認為《南越宮詞》被拍成電影以後,更感動人,因為大銀幕透過對主要人物面部表情的展現,將人物的內心情感進一步放大了。
歐凱明飾演趙佗,從壯年演到暮年,展現了南越王戎馬半生、複雜曲折的一生;
李嘉宜飾演金笛,剛強果敢、善良大義,為和平放下仇恨,也成為趙佗的一生摯愛
最後,粵劇電影《南越宮詞》以電影的手段儘可能放大了粵劇之美。影片大量使用了數字技術,使得每一個場面極具有電影場景的寫實性,又具備戲劇舞臺的寫意性。創作者在電影和粵劇這兩種藝術形式的融合上,揮灑自如地實現了既有“入乎其內的生氣”又有“出乎其外的高致”。在這個電影場景造就的粵劇舞臺上,我們深深地被粵劇唱腔、服飾之美所折服,更被二度梅表演藝術家歐凱明的表演藝術所打動——其飾演的趙佗在完全得勝的情境下,折劍罷戰,孤身涉險求和,實現了漢族和越族的世代修好以及南國邊疆的穩定和發展,多重情感的細膩交織極大地考驗著表演者全方位的功力。可以說,該片中以歐凱明為代表的粵劇演員們,展開了一場別開生面而又非同以往的戲曲創作實踐,不僅繼承了傳統粵劇表演的唱腔、身段和程式等,而且還積極探索大銀幕上粵劇表演的新突破與新境界。
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隨著“廣州市粵劇電影精品工程”的不斷推進,越來越多傳統粵劇精品劇目將進行電影化的再創造,進而引領不熟悉戲曲的青年觀眾走進粵劇的世界。這種超越了對獎項追求的跨藝術融合創作,體現出廣州文藝工作者強有力的文化自信,善莫大焉!我們也希望越來越多的戲曲電影工作者,能夠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言,善於從傳統戲曲寶庫中萃取精華、汲取能量,保持對自身文化生命力、創造力的高度信心,使自己的作品無愧於這個偉大的新時代。
(作者仲呈祥系著名文藝評論家、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陶冶系廣州大學教授)
供稿 | 市視協
編輯 | 果果 英豪
核校丨文文
審定丨汐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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