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上海灘,是當時中國最雲波詭譎的地方。
地方勢力明爭暗鬥,帝國主義爾虞我詐,陰謀詭計隱匿在大都市的燈紅酒綠中,醞釀著一場又一場的動盪與騷亂。
一條蘇州河,隔開了租界內外。
租界區內,各國侵佔著中國的領土,剝奪了中國政府的管轄權,而在河的對岸隔,地方軍閥、官僚政府、民間幫派盤根錯節。
以號稱“上海灘三大亨”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為首的青幫,人數眾多、勢力龐大,可謂是橫行一時。
然而,卻有人不懼怕其威懾,敢與青幫針鋒相對。
這個人,就是被後世人稱為“暗殺之王”的民族英雄——王亞樵。
王亞樵出生於安徽合肥的一個農民家庭,從小被地主剝削的他,對為非作歹的富紳豪強恨之入骨,發誓要為天下人剷除惡霸。
後來,他逐漸接觸到了民主革命的思想,意識到“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在合肥組織軍政府響應了孫中山革命的主張,並多次組織、參與革命活動。
1920年,王亞樵遭到軍閥通緝,被迫流亡上海。
剛開始時,王亞樵只能在碼頭做苦力,由於沒有居所,晚上只能露宿街頭,還會時常受到黑社會的欺壓,生活頗為艱辛。
幸而王亞樵有武藝傍身,遇到黑社會霸凌時,他不僅能保全自身,還能為工友出頭。
次年,王亞樵的同鄉李少川找到他,給他留下了五十多把鋒利的斧頭,讓他保護同鄉的工友。
李少川對他說:“上海灘這些人向來欺軟怕硬,只有拳頭夠硬,才能威懾他們。亞樵,上海灘的這一片天地就是等你這樣的人去開拓。”
王亞樵深以為然,帶著兄弟們創立了“斧頭幫”。
斧頭幫並不是為非作歹的黑社會幫派,他不販賣鴉片,不開設賭場,相反,它致力於為窮人主持公道,而關於其揚名立威,還有一段故事。
1921年,王亞樵從餘誠格手中接管安徽旅滬同鄉會,號召安徽工人入會,入會人數多達十萬餘人,那時,整個組織還只是工會性質的。
後來,工會內有一位碼頭工人遭到大資本家惡意拖欠工資,他前去索要工資,反遭對方毒打。
王亞樵知曉這件事後,怒不可遏,因為沒有武器,他連夜在上海灘的鐵匠鋪子內找人打了一百多把斧頭。
第二日,他帶著一百多位碼頭工人,高舉著斧頭氣勢洶洶地闖入資本家的庭院。
資本家見到他們來勢洶洶,頓時嚇得腿軟,連忙道歉安撫,將拖欠工人的工資盡數發放。
從此,“斧頭幫”一戰成名,其威名響徹整個上海灘。
斧頭幫使用的主要武器是斧頭,但也配備有少量的手槍、炸彈,在上海灘有很強的威懾力。
斧頭幫不僅人數眾多,且訊息靈通,據說,當時上海灘所有的黃包車伕,都是其眼線。
王亞樵雖然也認同孫中山的民主思想,走的卻不是他們溫和的道路,他懷著滿懷熱忱、一腔孤勇,崇尚以“五步流血”的暗殺手段除暴安良。
1923年,為配合南方國民黨,王亞樵組織手下暗殺淞滬警察廳廳長徐國樑。
王亞樵探查到徐國樑經常出入於一個溫泉浴室,便讓手下在門口等候,在徐國樑沐浴完畢,出門上車時,將其擊斃。
王亞樵的名聲越來越響,就連後來國民黨的上將胡宗南、特務頭子戴笠,也與他結為拜把子兄弟。
“四·一二”政變後,王亞樵目睹蔣介石背叛革命、倒行逆施、殘害忠良,對蔣介石徹底失望,便開始接連組織暗殺國民黨要員,雖並非屢屢得手,卻仍舊讓人聞風喪膽。
隨著王亞樵的勢力的逐漸擴大,他與青幫這個地頭蛇的衝突也就在所難免了。
1930年,南京國民黨政府接收了上海輪船招商局,委派趙鐵橋為“招商局總辦”,這一舉動引起了當時身為董事長的李國傑不滿。
李國傑是祖籍安徽的官商,也是李鴻章的長孫,與趙鐵橋素來有嫌隙。
此次國民黨政府對趙鐵橋的任命,更是完全架空了李國傑的權力。
於是,李國傑找到王亞樵,請求他透過暗殺手段幹掉趙鐵橋。
李國傑提出,先支付一萬大洋的訂金,並許諾事成之後,將招商局最大的輪船“江安”號的用人權及營業收入讓給王亞樵。
因為革命家王樂平的死,王亞樵本就對出賣王樂平的趙鐵橋恨之入骨,如今同鄉李國傑花錢僱他殺趙鐵橋,他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在密謀安排數月後,7月24日上午,王亞樵派人守在上海招商局門口,伺機將趙鐵橋擊斃。
事成以後,李國傑兌現諾言,將“江安”號交給王亞樵,王亞樵請“江安”號的前經理卓志械出山,讓他代為管理“江安”號,然而,在工作交接時卻遇到了麻煩。
斧頭幫的人到了碼頭,打算接管“江安”號,卻看到輪船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青幫門徒,斧頭幫的人前去與他們爭辯,卻被對方的經理張延齡暴打一頓。
原來,這張延齡和青幫關係匪淺,他不僅是張嘯林的本家侄子,還是杜月笙的門徒。
張延齡仗此自己後臺的關係,拒不交卸“江安”號,還請了杜月笙、張嘯林、黃金榮等青幫大佬為其撐腰。
獲得訊息後,王亞樵怒不可遏,帶著人衝徑直衝到“江安”號上,命令他交出輪船。
張延齡仗著青幫撐腰而耍橫,本以為無人敢與之爭辯,如今見了王亞樵,立馬慌了神,連忙求助杜月笙打圓場。
杜月笙是個八面玲瓏之人,善於拿捏人際關係,在軍政兩界都頗為吃得開,與他打交道的人,無論無何都會給他三分面子。
如今杜月笙出面,勸雙方各退一步,提出繼續由張延齡管理“江安”號,而改將“江華”號交給王亞樵。
杜月笙本以為自己的做法已經十分妥帖了,誰知遭到了王亞樵的斷然拒絕。
王亞樵寸步不讓,堅決要“江安”號。
於是,雙方陷入了對峙的僵局。
王亞樵謀劃著,要給橫行霸道的青幫一個教訓。
一天夜裡,他派人偷偷摸索到張嘯林的住處,將其住宅後院牆炸了一個窟窿。
事後,王亞樵又派人手持利斧,簇擁著卓志械上船,逼迫張延齡交出“江安”號。
自家宅院遭遇爆炸,張嘯林頓時感覺後背發涼。
當時王亞樵“暗殺大王”的稱號已聲名遠揚,張嘯林心裡清楚,王亞樵炸他後牆不過是給一個警告,若再僵持下去,王亞樵怕是還有後招。
然而他張嘯林家大業大,又豈肯為了這點小摩擦枉送了性命。
張嘯林與杜月笙密謀,提出不如趁機幹掉王亞樵,以絕後患。
杜月笙卻認為此計頗為不妥。
先不論暗殺王亞樵是否可行,就算他們僥倖成功暗殺了王亞樵,可他身後還有十萬斧頭幫的弟兄,若是日後他們來替王亞樵尋仇,豈不更是危險萬分。
張嘯林仔細考量了一番,也覺得杜月笙所言在理,便忍下了這口氣,找來黃金榮當說客。
黃金榮評價道:“王亞樵這個人素來吃軟不吃硬,君子咱不怕,毛賊咱不惹,碰上了不要招惹,大家也相安無事。”
於是,黃金榮好言好語地向他賠禮道歉,將責任全部推卸到李國傑身上,把“江安”號讓給了王亞樵。
此後,杜月笙還親自宴請王亞樵賠罪,聲稱先前之事皆為誤會一場,如今誤會解除了,大家應該重歸於好、和氣生財。
王亞樵不滿青幫稱霸上海灘已久,便藉機提出平分上海輪船買辦的職位,並向杜月笙索要十萬大洋。
杜月笙雖憎恨他獅子大開口,為了平息矛盾,卻還是忍痛答應了他的要求。
事後,有人曾問王亞樵,倘若杜月笙和張嘯林也採取同樣的暴力手段,碼頭豈不要發生流血事件嗎?
王亞樵卻頗為自信地回答道:“他們幾個人都是有家庭、有產業的,守著那些小老婆、小洋樓,便沒有勇氣和別人鬥狠了。光腳的才不怕穿鞋的。”
他的分析十分精準,家事繁雜、牽掛頗多,這正是張嘯林、杜月笙、黃金榮等人的弱點所在,而王亞樵能夠全盤得勝,正是在於猜準了他們的心思,拿捏住了這些大佬的弱點。
甚至,行動之前王亞樵就已經準備好了後招。
倘若當時張嘯林、杜月笙等人堅持不交出“江安”號,他就會命人將“江安”號炸掉。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王亞樵能在魚龍混雜的上海灘站穩腳跟,也與他不計後果、敢闖敢拼的個性有著莫大的關聯。
若是貪生怕死,瞻前顧後,王亞樵也便不是上海灘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暗殺大王”了。
“逼退張嘯,震懾杜月笙,讓黃金榮向他賠罪”這樣攝人心魄的事,才僅僅只是王亞樵傳奇一生的驚鴻一瞥。
王亞樵在本質上,與他們這些拉幫結派、呼風喚雨的青幫大佬是有著鮮明的差別,他並不計較個人得失,卻十分看重民族大義。
“九·十八”事變爆發,張學良將東三省拱手相讓,前往上海休養。
杜月笙得到訊息後,便邀請張學良到自己府邸上小住。
誰知,王亞樵竟派人潛入杜月笙的府邸,將一枚拆去了引信的炸彈悄然無聲地放在了張學良的房間門口。
張學良看到後,驚慌失措。
後來,王亞樵還明目張膽地託杜月笙轉告張學良:“要麼返回東北,整頓兵馬與日軍決一死戰;要麼自裁以謝罪;要麼交出所有財產,接濟關外的抗日義勇軍。”
如若不然,王亞樵便要代表人民對他予以制裁。
杜月笙深知王亞樵言出必行,規勸張學良早日離開上海,以防不測。
張學良將國土拱手相讓,心裡有愧,便立即離開了上海。
淞滬戰爭爆發時,蔣介石一心一心奉行著“攘外必先安內”的謀略,一心想著與日本談判停戰。
王亞樵卻懷著滿腔熱忱,保衛祖國河山,寸土不讓,協同蔡廷鍇、蔣光鼐等國民黨將領與日軍奮起搏擊。
淞滬停戰後,日本外相重光葵,計劃在日本天皇生日當天,在虹口公園舉行“中日淞滬戰爭勝利慶祝大會”。
面對這樣的公然侮辱,王亞樵安排一個朝鮮人“尹奉吉”潛入公園,暗中安裝定時炸彈。
慶祝大會開始後,炸彈爆炸,日軍大將白川義則當即死亡,外相重光葵重傷,其餘在場日寇死傷共計十餘人。
這一件事,也嚴重打擊了日軍的囂張氣焰。
除了張學良一事,王亞樵後來還多次組織手下暗殺蔣介石、宋子文、汪精衛,雖不曾得手,卻也有效震懾了這些國民黨大官僚。
後來,王亞樵因多次組織暗殺國民黨高層而被蔣介石懷恨在心。
蔣介石派出特務頭子戴笠暗殺王亞樵,戴笠雖是王亞樵的結拜兄弟,利益至上,卻並不顧念私情,還挑撥王亞樵身邊的人為國民黨提供情報。
因為親信的出賣,王亞樵在廣西梧州被特務謀殺,享年47歲。
佇立西江畔,不見煙雨迷濛山色好,只見祖國河山俱沉淪,何人能不生慨嘆?
蔣介石不抵抗外敵,反而對革命黨人兵戎相向,又怎能不讓人憤慨?
在他死前被特務追殺之時,王亞樵還曾寫作過一首詞《念奴嬌·西江煙雨》,感嘆祖國命運的沉浮。
王亞樵身死之時,想著至今仍舊破碎的河山,心境興許與南宋詞人陸游是相同的:“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周恩來在知道他遇難後深表惋惜,常與人說,若是能早點將他接到延安來,日後定能為革命事業做出巨大貢獻。
毛主席也評價他:“殺敵無罪,抗日有功。小節欠檢點,大事不糊塗。”
以這樣的評價概括王亞樵作為“斧頭幫”首領操縱風雲的一生,可謂十分公允。
在那樣一個風雲際會的年代,王亞樵雖行事放蕩不羈,卻始終堅守著民族大義,是心懷家國天下之人,也是當之無愧的民族英雄。
在建國以後,王亞樵被正式定義為因革命犧牲的民族英雄,也算是告慰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