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我看了今年看過的最平庸的電影之一,但它卻很精彩。在家看了16個多月的流媒體之後,我去電影院看馬特·達蒙在《靜水城》(Stillwater)裡唱白人布魯斯。這部電影沉悶、陳腐、令人惱火,我也對它做出了相應的評論。雖然我對它沒有更好的表現感到遺憾,但我仍然心存感激,因為它讓我回到了電影院、大銀幕和其他電影觀眾身邊。
其他那些人確實讓我猶豫了一下。他們都戴著口罩,好吧,大多數都戴著口罩,算是吧。但是我能夠安全地和這些人在一起待兩個多小時,並且感到放心嗎?我打過疫苗,也戴著口罩,但我仍在適應重回現實世界。不過,放映廳很棒,螢幕很大,我決定我能做到——儘管首先我得告訴我身邊的一個傢伙,是的,他真的得戴上他放在下巴上的口罩。他照做了。我安頓了下來,回到那個讓我極度快樂的地方:我在電影院裡。
從那以後,在影院,包括在兩個電影節上,我又觀看了更多的新片,像一個飢腸轆轆的人一樣狼吞虎嚥(在此感謝多倫多國際電影節和紐約電影節)。為了寫書,這一年的前半部分我都在休假,雖然那時我看了很多新老電影(你好,瑪麗·杜絲勒!),但我懷念外出(去哪都行)。我想念巨大而明亮的畫面,我想念看電影的各種儀式,包括快速尋找最完美的座位,以及滿懷期待地等待電影開始,等待有人熄滅燈光,開始放映。
影評人傾向於把電影描述成獨立的實體。即使是在寫關於某部IP作品的改編之作時,我們也往往會關注於物件本身。雖然我們有時會分享一部電影給我們帶來的感受(快樂、悲傷),但我們很少寫到我們觀影時真正的深度體驗——畫面如何從螢幕上流淌而下,進入我們的身體和記憶——以及這如何影響了我們。這其中有很多原因,包括影評界的慣例,它們傾向於透過某些傳統的、通常是文學和商業的價值來衡量電影:它是一個好故事嗎?它表達了什麼嗎?它值得你出門去看嗎?它值得你花錢買票嗎?
眾所周知,金錢永遠是電影這個遊戲的一部分,很多圍繞觀影未來的討論都強調了這一點。如今,大多數關於觀影的討論往往演變成記者和行業人士鸚鵡學舌地重複資本主義邏輯,也就是說,產業的力量支配一切。毫無疑問,Netflix和其他大型流媒體公司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這一切意味著什麼,我們可以討論好幾年。但是,不管是什麼理由,人們如此熱切地關注Netflix和迪士尼,是因為他們不僅壟斷了娛樂業,還壟斷了主流媒體的蜂巢式思維。不過,還有其他考慮因素。
所以,是的,觀看簡·坎皮恩《犬之力》的人可能比觀看她幾十年職業生涯中其他電影的人都多,就因為它在Netflix上播出。但重要的還是這部電影。這部電影值得一看,不論你在家裡看,還是,如果可以的話,在電影院看。無論螢幕大小,它看起來都很美。但我很慶幸我在電影院看過好幾次本片的放映。首先,我可以專注於它,而不受家裡其他事情的干擾,但更重要的是,我可以更充分地體驗其影像的隆重感,可以在一個深刻的、本能的層面上感受它在陰暗內景中的幽閉恐懼感,以及它遼闊風景裡那種自由、扣人心絃的廣袤之感。
就像所有我喜歡的所有電影一樣,《犬之力》也讓我不安。我觀看它,陷入它,感受它。就像所有我最在意的電影一樣,它遠遠超過了精心塑造的故事部分的總和。我欣賞它的敘事起伏,但這部電影的意義超越了它的章節和對話。在坎皮恩對乾旱、孤獨土地的航拍中,在痛苦的特寫鏡頭中——在背光下的馬鬃毛中,在男人身上一束編結的皮革有節奏的搖擺中——她釋放出一連串的聯想。你會看到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飾演的備受折磨的反派,在他的昂首闊步中,你還會看到約翰·韋恩、加里·庫珀、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身影。你會看到西部片的影響,還有你認識的男男女女,你生活的世界。
這是一部關於生命、死亡和藝術的傑作,本片的導演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最令人興奮、衝擊國際影壇的導演之一,《駕駛我的車》從戲劇和文學中汲取營養——有《等待戈多》的影子,但主要受到《萬尼亞舅舅》和村上春樹同名短篇小說的影響——創造出一部純粹的電影作品。
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在坎皮恩的新片中飾演惡勢力人物菲爾,他的出色表現得到了恰如其分的好評。同樣值得稱讚的是,克爾斯滕·鄧斯特飾演的蘿絲是如何以一場扣人心絃的表演,微妙而優美地抓住了影片的道德中心,向你展示了樂觀主義可以如此殘酷地死亡和重生。
託德·海因斯對一個曾經塑造過我們的失落世界做了精彩的見證,在這裡,一切都彙集在一起:音樂和藝術,毒品和思想,盧·裡德和約翰·凱爾,安迪·沃霍爾和喬納斯·梅卡斯,美麗和醜陋,紐約的經濟適用房和廉價租金所帶來的藝術自由,嗡鳴、頻閃燈與黯淡的光影將人們吞噬。一切都在這裡。觀看它——播放它——開大聲。
奎斯特洛夫這部紀錄片是關於1969年夏天紐約的一場音樂會,其中有很多值得喜愛的地方,最明顯的是讓人上頭的音樂。但也要注意到本片形式上的設計和嚴謹,以及電影如何隨著舞臺上的呼喚和回應而收縮和擴充套件,奎斯特洛夫如何聚焦於一個美麗的時刻——一個飆升的音符、一隻滑動的腳、一張興高采烈的臉——只為了在他與過去、現在和可能的未來對話時優雅地擴大你的視野。
豪爾這部感人肺腑的電影以1920年代為背景,講述了兩個非裔美國女性的故事。她們是兒時的朋友,能夠也的確在生活中以白人身份示人。其中一個(泰莎·湯普森飾演的艾琳)需要進入一家有種族限制的酒店,是為了方便起見才冒充的;而另一個(露絲·內加飾演的克萊爾)則以白人身份生活。她們時而分開、時而一起,帶著渴望和對抗的表情與膚色界線周旋。W·E·B·杜波依稱膚色界限為“20世紀的問題”,但它仍然頑固地定義和分裂著這個國家。
這部令人毛骨悚然的影片以冷峻的態度和細緻的控制,描述了1980年一位瑞士銀行家和他的妻子在阿根廷一次看似普通的商務旅行。在旅行途中,影片呈現他們所訪問的資產階級家庭和無處不在的軍隊,兩者創造了一種越來越令人不安的緊張氣氛,並在令人震驚的結局中達到頂峰。在這裡,每一個禮貌的微笑和每一次木然的寒暄都是在為一個邪惡的世界服務。
幾十年來,施拉德一直在講述他最心愛的故事——一個男人獨自在房間裡,獨自在他的腦海裡——以此製造大大小小但總是有趣的效果。這一次,與奧斯卡·艾薩克、蒂芙尼·哈迪什和威廉·達福一起,施拉德再次講述了這個故事,用情感、零散的政治、可怕的暴力和作者電影的自信進入你的腦海。
每隔一段時間,片名中的“學徒”——一個印度斯坦尼古典歌手(阿迪亞·莫達克飾),就會在黑夜中馳騁,一位音樂大師的聲音充斥在空氣中,攪動著你的靈魂。我們的年輕歌手渴望偉大,但隨著歲月的流逝,熟卻未必能生巧,願望和現實之間的鴻溝越來越大。在這一年的精彩電影配樂中,這部作品最動人心魄。
這是濱口龍介今年在美國上映的另一部電影,它由三個錯綜複雜、關於偶然的故事組成,據濱口龍介說,他的靈感來自埃裡克·侯麥。並不是所有的部分效果都一樣好,但它們當中都有美麗和優雅的時刻,以及精彩而複雜的臺詞對話。當片中一個角色激動地將手放在自己胸口時,你可能會發現自己也在做同樣的事。
拉雷恩這部劇情片有著完美的氛圍,但又令人毛骨悚然,它既是對英國君主制的猛烈抨擊,又是一幅熾熱的心理描寫,更是有趣而詭異的哥特式驚悚電影。如果你還在因為肥皂劇《王冠》(The Crown)而時而發笑、時而哭泣,這部電影可能會抹去你臉上的微笑——或者乾脆讓你放聲大笑。
《帶上你的隊伍》:一部關於氣候危機的紀錄片,聰明、清晰、以解決問題為導向,不會讓你蜷縮起來裡哭泣;
《沙丘》(Dune):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喜歡這種身臨其境的大螢幕奇觀,這在今天的好萊塢很少見了;
《路易斯·韋恩的激情人生》(The Electrical Life of Louis Wain):這是今年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熱的一部分,也是動物愛好者的必看之作,其實任何心臟還在跳動的人都應該看看;
《卡塔葉時光》(Faya Dayi):可以沉醉其中的華麗夢境;
《第一波》(The First Wave):一部關於大流行的紀錄片,感人、睿智、充滿人性;
《同呼吸》(In the Same Breath):從中國視角對大流行進行艱難而富有同情心的觀察;
《甘草比薩》(Licorice Pizza):特別是片中卡車的鏡頭——那些精彩拍攝、佈置和設計的攝像機與車輪的互動,我可以看上兩個小時;
《火之夜》(Prayers for the Stolen):攪動人心,令人不安;
《未知時間的愛》(Preparations to Be Together for an Unknown Period of Time):一個華麗的迷宮;
《靜水城》:呃,它並不好,但是它把我帶回了電影院;
《松露獵人》(The Truffle Hunters):對迅速消失的社群和傳統的感人哀嘆;
《逃走的女人》(The Woman Who Ran):優雅、詼諧、感人的電影序列主義。
|翻譯:杜然、Jingyi Ma
《紐約時報》2021年度最佳電影之A.O.Scott篇:關於電影重要性的十佳論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