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姐自從六年前離婚後就獨自一人帶著兩歲的兒子從一千多公里以外的湖南來到大理開始了背井離鄉的生活。剛開始她來這裡只是為了散散心,剛一來就被這裡的藍天白雲蒼山洱海征服了她的心,她決定多呆一段時間,慢生活日子一長,她被這裡的風土人情給深深吸引了,漸漸她就不想離開了。想在這裡生活,就必須有份工作維持生活,何況她還帶著個拖油瓶,一份穩定的工作對她來說就尤為重要了。坐吃山會空,況且本來她的積蓄也不多。
大理是個典型的旅遊城市,工資低消費高,大部分的工作崗位都是服務行業,工資普遍比大城市低好幾成,但凡哪家商鋪招個個月薪3000的崗位都會有一大群人去應聘。可能這個崗位每天需要工作十個小時,一個月只休息兩天,但即使是這樣也擋不住人們對這份工作的熱情,因為還有好多同樣工作時間,老闆只開兩千到兩千五的工資。
大理招聘最多的崗位是客棧前臺管家,有些老闆為了節省成本,只招義工。因為義工是隻用管吃住,不用付薪水,乾的是同樣的活,只不過他們頭上掛著‘義工’兩個字,相比正式員工相對自由些,每天工作時間也短點。老闆在招這類人時一般都會跟對方說彼此之間不是僱傭關係,是朋友,沒事兒的時候大家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忙的時候幫忙打掃下衛生,接待下客人,有的老闆還要求做飯。總之,他的意思就是你給我幫忙,我管你吃住,閒的時候帶著你出去玩。但基本上都是閒的時候特別少,忙的時候賊多,而且這個忙也不怎麼好幫,幫多了,老闆容易產生依賴,自己時間耗費太多沒有自由不划算,幫少了自己心裡過意不去,要是老闆耷拉著臉,臉皮薄的吃飯的時候都不好意思多盛。
李姐就屬於那種臉皮薄的女人,她在剛來的時候住的那家客棧幹了一個星期的義工就搬出去了。古城客棧的正式工基本上都要在店裡守著,就連下班睡覺的時間都不一定完全屬於自己,客人凌晨以後回來晚了你要給他開門,客人早上五六點的飛機,他三四點就要退房,就算你沉浸在夢鄉里再怎麼不情願你也得起床給他開門辦理退房手續。靠近洱海的那種高階酒店一般會好些,他們有兩三個員工輪班,也不必一定住店,工資也比古城的高一些,但那些高階的客棧民宿老闆往往更願意招一些年輕漂亮的女孩,她們更有活力,也能給客棧添一些人氣。
李姐自知即將奔四還帶著拖油瓶的她不是那些老闆的考慮物件,所以她決定找份其它的工作。沒過兩天她就找到了一份在夜市燒烤攤幫忙的工作,下午六點到第二天凌晨四點,每個月休息2天,月薪3500,幹了一天她就跟老闆說受不了油煙味和顛倒的時差,這工作幹不了了。第三次她找了個民族風服裝店銷售的工作,這次工作環境好多了,每月底薪兩千加提成,幹得好一個月能有五六千,老闆說生意差點一個月也有三四千,缺點是上班時間長,從上午十點一直到晚上十點,中間吃飯的兩餐由老闆提供。她自己也覺得這份工作還可以,但一個星期後她又辭職了,問她原因,她說店裡的另外兩個同事總是排擠她,每天上午開店的衛生清理工作都是讓她做,老闆娘也經常不給她好臉色,店裡的雜活都交給她做,她實在是跟同事們難以相處,這次的工作又泡湯了。
後來她又去了茶葉店、鮮花餅店、超市、旅行社等等,沒有一份工作超過一個星期的。她自己也很難過,恨自己不爭氣,休息了半個月。在這期間她跟同一個客棧一個擺攤賣手工藝品的小哥一起去練了幾次攤,她覺得這個工作非常適合她,時間自由不受限制,不用看老闆的臉色,不用刻意跟同事相處,風吹雨打冷暖自知。缺點是收入不穩定,這是一個既靠運氣又靠技術的活兒,有時一天能掙好幾百,有時接連幾天不開張,李姐卻樂此不疲,她這一擺就是六年。
六年,她換了六個物件,此刻她又恢復了單身,來大理時她身上還有8萬塊錢的存款,擺了六年攤,現在負債8萬。
用她的話來說,這六年過的稀裡糊塗的,有時感覺好像一眨眼六年就過去了。有時她又覺得這幾年過得極其漫長,絕大部分時間自己都活在痛苦中。
她來大理相處的第一個男朋友趙哥據說是個攝影師。趙哥五十出頭的年紀,經常在脖子上掛個十幾年前的老古董尼康單反相機遊蕩在古城的人民路跟復興路上,逢人就跟人家介紹自己是某著名相簿網站簽約的獨立人文人像攝影師,給很多的地理雜誌、旅行社提供過圖片,曾經給某某大明星拍過寫真,在某攝影大賽上獲得過一等獎,一張照片賣了好幾萬。有個剛出社會的零零後攝影愛好者小哥疑惑地問他:哥,你拍照這麼好,收入這麼高,為啥不換個好點的相機呢?你看你相機的外殼都快包漿了。
每每聽到別人說他的相機太老了,趙哥就一臉不屑地向下撇撇嘴:你懂啥啊,我這叫情懷,現在的相機功能確實越來越先進,拿著那些最新款的單反出去拍的一點感覺都沒有,我這老ccd感測器的機子拍出來的風格有那種八九十年代的膠片機的感覺,用了這麼多年了有感情,他們那種拿著新機子拍的頂多叫拍照,我這才叫攝影。
我們在旁邊聽得一愣一愣的,大家都不理解李姐會喜歡這種型別的男人。李姐說,他跟別的男人不一樣,他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他總是能看到別人在我身上發現不了的優點,他給我拍的每一張照片都讓我歡喜不已,我覺得他身上有一種藝術家的濃郁氣息,你看從他用了那麼多年的相機都沒捨得換這點來看,他一定是個重感情念舊的人。聽到這裡,我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
在他們正式交往一個月後的某天清晨,李姐醒來發現趙哥並不在,她環視了一下房間,趙哥的行李全都不見了,她以為他遇到什麼急事兒突然離開了,趕緊給他打電話,語音提示她撥的是空號,發微信問他在哪兒,訊息框彈出個紅色感嘆號,下面提示她不是對方好友,要想發信息得先新增對方好友。她有點慌了,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啊,兩人也沒吵過架,前幾天外出爬山的時候他的相機不小心被摔壞了,不能再拍照了,他似乎很傷心,為了安慰他,她當天晚上回去就在網上定了一部兩萬多相機,昨天快遞到了,她在晚飯的時候突然拿出來送給他,想給他一個驚喜,開啟包裝盒看到相機的那一刻他確實非常喜歡,當場就給了她一個熱烈的擁抱,她很高興,覺得這禮物送的值了。
可她怎麼也想不明白,趙哥怎麼一夜之間就突然消失了。
她的第二個男朋友是一個吉他歌手,靠街頭擺攤賣唱維生。她說還沒見到他人的時候就被他那種憂鬱的歌聲深深吸引住了,她循著歌聲在街頭拐彎的角落裡看見了他,他那一頭烏漆的頭髮,迷離的眼神,破著洞的舊牛仔褲,修長白淨的手指,她被他的帥氣迷住了,她想他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她輕輕地走到他旁邊安靜地坐在那兒,唱到高潮處她會情不自禁地輕聲附和著哼幾句,整個一晚上,就只有她一個忠實的聽眾在那裡。他請她喝了一瓶易拉罐啤酒,就著吉他聲和啤酒,他們開始講述彼此的人生經歷,遇見的人和事兒,曾經受過的傷,遭遇過的種種不順,對詩和遠方的嚮往。她徹底淪陷了,一個星期後她們正式建立的男女朋友關係,她帶他搬到自己租的房子裡住下,他終於不用睡在外邊搭的又潮又涼的帳篷裡了。一個月後,他試著跟她開口借一萬塊錢,他說自己的唱功提升遇到了瓶頸,昆明來了一個很有名的吉他老師,開了個專業培訓班,他想跟對方學習一個星期,提高一下自己,但是學費要一萬塊錢,他現在沒有這麼多錢,本來是想等到掙到足夠的學費再去學的,但那個老師說他在昆明開完這最後一期培訓班就出國了,時間有點緊,所以他才厚著臉皮跟她借錢,他信誓旦旦說他學完之後找份工作掙到錢馬上就會還她。
她也沒多想,給了他一萬五,說一個星期後你回來的第一首歌一定要彈給我聽,他連忙道謝:當然,當然。
只是一個星期後,他再也沒有回來。
她的第三個男朋友是另外一個客棧的管家,有一天她去那家客棧找他,發現對方正跟別的小姑娘拉拉扯扯,完全無視她的存在,她衝上去罵了那個女孩一句,就哭著跑開了。
第四個男朋友是個當地土著,跟她一樣離異帶著個小拖油瓶,靠收房租生活,喜歡酗酒,整天無所事事,喝完酒就愛鬧騰。有一天他心情煩躁正在喝酒,她兒子因為貪玩不小心把他的下酒菜給碰掉到地上,他惡狠狠地踢了孩子一腳,看著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嘴裡還不停咒罵著,她哭著跟他分了手。
談第五個男朋友的她意外懷孕了,她跟對方坦白說想結婚把孩子生下來,對方堅決不同意,說自己是堅定的丁克一族,不想讓孩子綁住自己,失去自由。她再一次無奈地獨自一人哭著去醫院打掉了孩子。
第六個男朋友想在大理古城開一家客棧,想讓她投資20萬,她說自己身上沒有那麼多錢,最多隻能給兩萬。他開始每天給她冷暴力,經常對她愛答不理,說話不回,做好飯後吃飯也不喊她,她受不了這種突然間態度180度的大轉變,之前認識的時候那種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彬彬有禮全都不見了。
李姐說她很難過,為啥她在大理遇到的每一個男人都那麼差勁兒。哎,她從來都不知道反省自己。
我問她在大理遇到這麼多不順心的事為啥不離開換個環境呢,她說在大理待習慣了,去別的地方也不一定就能找到合適的工作,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能跟同事領導相處融洽,現在擺攤挺好,錢少點但人自由舒服。
她來的時候兒子才兩歲,現在小孩八歲上小學了,她在這麼辦了居住證,打算長待下去。
她說,我要成為一個地地道道的大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