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八月,秋高氣爽。33歲的孫權心中卻躁動不已。
自赤壁大戰以來這幾年,孫權一直覺得不大順利。原本荊州七郡應該盡收囊中,然後順江西進,拿下西川劉璋,一統江南,再與曹操爭雄天下。可七年過去了,荊州北面的南陽還被曹操佔著,南邊的六郡還要跟可惡的劉大耳朵劃湘江平分,真是氣憤難平!從南陽經漢水斜插關中的進軍路線暫時指望不上了。
何況西面的老劉畢竟還是盟友,而且劉大耳朵搶先一步取了益州,現在風頭正勁,和老曹正在漢中掐架。趁老曹東南方向兵力空虛,此時出兵兩淮,進佔合肥進而北上徐州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時機,退一步徐州拿不下來只要佔領了淮河流域,對於江東的防禦也是大大的有利。況且去年大戰宛城,淮南十幾萬百姓不願當曹操的屯田戶渡江逃到江東,也增加了自己的實力,要知道,亂世人是最寶貴的。說幹就幹!孫權點起大軍,浩浩蕩蕩殺奔合肥而來!
十萬大軍
三國志記載,孫權當時率領十萬人馬進攻合肥。這就出現疑問了。七年前的赤壁大戰,老孫家才給了周瑜三萬兵馬,孫權自己還掌握了兩萬後備軍,一共就是五萬部隊,這也是當時江東能夠拿出來的所有家底,六年後的的吳蜀夷陵大戰,陸遜的部隊也只有五萬。這兩場戰爭可都是關係到東吳的生死存亡。要知道當時東吳並不僅僅有北伐的戰場,西面還要防備關羽,境內還有山越需要征剿。難道史書記載有誤?這就要從漢末三國的軍制說起。
孫權這十萬人馬並不是我們平常理解的全部是上戰場的軍人,而是包括了兵士和他們的眷屬。打仗怎麼還帶眷屬呢?這的確是三國時代的東吳特色。三國軍制的最大特點就是“部曲”。無論是曹丞相還是孫將軍,包括一直混來混去的劉大耳朵,他們的軍隊主要都由手下將領率領自己的部曲組成,各位將領都有自己的“基本部隊”,有點類似如今的品牌加盟商。
三國時期稱呼自己效忠物件一般都是叫“主公”,也包含了這層關係。主公不是諸侯王更不是皇帝,僅僅是主人,沒有君臣名分,作為部下也可以隨時“棄暗投明”,並沒有強烈的大義約束。如果是謀士單人獨騎走了損失還不大,武將可就不一樣了,他們一般都是自己拉桿子有一票兄弟的,這就是部曲,也叫軍戶,世代從軍。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叛變,曹丞相採取的是“扣人質”的方法,就是把軍戶的家屬實行集中居住,集中看管,簡單粗暴。江東的老孫家沒有老曹的實力,他們需要跟大族、部將搞好關係,所以退而求其次,採取家屬隨軍的形式,分散負責,比較人性化。個人認為家屬隨軍行動也可以做一些後勤方面的工作,並非全是累贅。這樣我們就能夠理解三國志中孫權十萬大軍進攻合肥,應該是包括了隨軍家屬在內的,真正能夠直接參戰的應該遠不到這個數字。
猛將張遼
一直認為張遼是三國中被嚴重低估的一位將領。主要是三國演義比較偏向劉備陣營,“一呂二趙三典韋,四關五馬六張飛”太深入人心。張遼原本應該姓聶,是漢武帝時代雁門豪商聶壹的後代,著名的馬邑之圍的主角。也許是最後馬邑之謀沒有成功,聶壹既得罪了匈奴,漢武帝也不待見他,弄得裡外不是人,所以史書記載“避怨改姓張”。不過三百年後張遼在柳城一戰陣斬烏桓單于蹋頓,也算是了卻了先祖的一樁夙願。
自東漢以來,北方的幽州、幷州、涼州一帶由於常年和遊牧民族作戰,湧現出一批擅長騎兵戰鬥的將領。到了三國時期,著名的騎將呂布、公孫瓚包括張遼都是那一帶的人。從中國騎兵發展的歷史來看,後漢三國是騎兵戰術承上啟下的轉折點。眾所周知,北方遊牧民族歷來擅長騎射,按現代眼光來看其實就是輕騎兵,憑藉戰馬的快速機動使用弓箭遠距離射殺敵人。史書稱呼遊牧民族武裝一般用“控弦”而不用“帶甲”就是這個道理。
到了漢武帝時期,衛青霍去病等人以強大的國力為支撐,開始運用騎兵長途奔襲的戰略把匈奴框定到預定的範圍內,隨後戰術上採取騎兵衝陣近身肉搏,抵消了遊牧民族騎射的優勢,從而贏得了戰爭的勝利。三國時期,騎兵衝陣已經成為了主要的騎兵戰術。這裡就不得不說到“馬鐙”,有了馬鐙,真正的騎兵衝鋒才能得以實現。中國最早的馬鐙考古發現於西晉時期,距離三國並不久遠。個人認為三國時期應該就有馬鐙出現了(雖然沒有考古證明),但這個問題可以推理。著名的關羽斬顏良在史書上記載是“關羽刺良於馬下”。說明關羽當時使用的是騎兵武器——矛,如果沒有馬鐙,估計很難達成將身穿重甲的敵軍大將一刺落馬的戰果。出身雁門馬邑的張遼應該也是一位騎戰的高手,早年作為呂布手下第一大將,沒有這點本領根本就混不下去。張遼的成名之戰是跟隨曹老闆遠征烏桓,在人困馬乏士氣低落的時候毅然發起騎兵衝鋒,打了對手一個措手不及,當場幹掉了敵方的最高統帥。人是經驗動物,柳城之戰也許就是後來在合肥痛擊孫十萬的靈感之源。
突騎陷陣
說起來孫權也是騎兵將領,他們老孫家是北方人,老爸孫堅、兄長孫策都以騎戰見長。親自跨馬衝鋒是老孫家的傳統。今天的人們印象中孫權是高冠博帶,典型的君主形象。其實,孫權至少在年輕的時候是一名真正的武將。“親射虎,看孫郎”就是很好的註解。正是由於騎兵戰術的進化,使得統帥騎兵的將領不能夠再“運籌帷幄之中”,必須親自帶兵出征,才能夠更好地控制部隊。只可惜,孫權佔據的是當年並沒有完全開發的江東地區,而且並不出產戰馬,北方產馬區都是敵對勢力的控制範圍。孫權曾經對手下感慨,如果有五千騎,他的事業就大有可為。說明五千騎對於孫權來說是一個需要努力的目標。騎兵力量的孱弱,導致整個三國時代東吳自保有餘進取不足。因為在北方廣大平原地區,初露端倪的具裝騎兵已經成為戰場上一支舉足輕重的力量。
張遼在合肥之戰中正是使用了他最拿手的騎兵陷陣戰術。史書記載張遼在七千守軍中挑選了七百精銳趁江東兵馬立足未穩之時發動了突襲,一舉衝破了東吳防線,甚至殺到了孫權的面前,給了吳軍極大的殺傷和震撼,這七百騎應該就是張遼的核心部曲。中國的史書最大的特點就是語言及其精簡,記錄一場重大戰役往往只有幾十個字,因此很多前因後果,事件經過需要後世的讀者根據各種書籍和運用常識自行腦補。在這場戰役中,區區幾百人的部隊怎麼就能在數萬人的軍陣中如此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
這裡應該有兩個原因。第一還是孫權的軍制所致。前面說過了,孫權的部隊是以部下將領部曲為主體的,孫權這個最高統帥更多的是起到一個協調的作用。這並不是說孫權的手下可以不聽號令,而是指揮層級就更多層,各部之間互相協調就比較困難,到達戰場會有一個先後時間差。這繼而引發了第二個問題,就是在那個時代要進行圍城作戰,進攻的一方除了行軍、集結之外,全部到達制定位置後需要進行掘壕、立寨,佈置攻城器械等等一些列的工作,而在這些工作完成之前,整個軍隊是最脆弱的時候。張遼這樣的騎兵作戰經驗豐富的將領,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絕佳的戰機。
可以想象,當孫權的大軍逐漸抵達戰場向指定位置集結的時候,張遼率領自己久經戰陣的幷州騎兵出擊了,這些人馬具甲的騎士挺著接近四米的長矛,以雷霆萬鈞的氣勢狂飆突進,卷地殺來。一舉沖垮了孫權的警戒部隊,直接殺到了孫權的指揮中心。史書記載孫權當時驚慌地退到一處高坡上,親自手持長戟準備拼命,可見情況之緊急。回過神來的吳軍把張遼的人馬包圍了起來,但由於騎兵機動的優勢,張遼依然從容突圍而去並且還帶走了幾乎所有的部下,要說吊打孫權也合情合理。這一陣實際戰果並不大,但吳軍從心理上就完全輸掉了,後續圍城戰當然也就無功而返。史書上說孫權撤退的時候為了顯示自己領導風範,堅持親自斷後,讓部下先走,結果被張遼瞅準戰機又突襲了一次,差點提前謝幕。其實結合上文來看,身先士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許就是必須在危險的時候讓部曲先撤,這樣今後才會有人繼續為他賣命,多少有些無奈和討好的因素。
說回張遼,作為曹操充分信任的一個戰略方向的統帥,雖然部隊不多,但把握戰機果斷出擊的戰術意識絕對是優秀的。三國志和三國演義中說曹操給了“賊至乃發”的錦囊,個人覺得是演義的成分多了一些,瞬息萬變的戰場上哪裡會依賴所謂錦囊妙計指揮戰鬥?曹操也不是後世的宋太宗,需要給前線將領發陣圖。
人們之所以喜歡三國,除了三國志,三國演義這些家喻戶曉的著作傳播之外,三國時代本身正處在中國歷史承上啟下的轉折階段。秦漢四百多年的大一統行將崩潰,魏晉南北朝三百年的亂世即將開啟。中華民族被強行注入新鮮血液,各種新的戰爭藝術在這一時期得到了空前的發展,特別是騎兵裝備、騎兵戰術即將進入一個輝煌的時代!從這個意義上說,“孫十萬”送人頭也不是毫無意義。中國歷史上甲騎具裝重騎兵的巔峰馬上就要進入人們的視野,這比西方重甲騎士早了近一千年!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玄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