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1939年,上海灘。
代表“美國製造”的席夢思在中國遭遇到了滑鐵盧,打敗它是一個名叫張孝行的中國人。
要說睡這件事,是美國人是發言權。1929年美國爆發金融危機,數千家銀行倒閉,1.22億的人口就有830萬人失業,很多人飯都吃不飽,但這在一年,席夢思破天荒地賣出了900萬張床墊。
對愛享樂的美國人來說,飯吃不飽不要緊,覺要是睡好的。豈止美國的老百姓,連世界上最有權勢的第一夫人埃莉諾·羅斯福,也被這張彈簧製成的床墊所征服。畢竟,總統睡得好不好,關乎天下大勢,第一夫人是有很大責任的。
曾有好事之人用福特車碾壓席夢思,引起巨大轟動。透過這個事件,美國人秀了一把“工業自信”:用最厲害的汽車壓最厲害的床墊,卻完好無損。
1932年,統治了美國人睡眠數十年的席夢思來到上海,希望征服中國人,意圖摧毀我大中華脆弱的工業基礎。它把全部制床機械及床墊彈簧機器運到上海,將工廠設在了浦區榆林路620號,準備大幹一場,沒想到被張孝行“破了功”,不得已之下黯然退出中國。
在“師夷長技以制夷”方面,中國人向來不含糊。張孝行原是席夢思建廠時期的廠務主任,他和他的華人工友花了三年的時間,才把美國人的彈簧機械完全搞懂。
看到席夢思對外謀取暴利,對內壓榨工人,張孝行憤而出走。1936年,張孝行在上海昆明路409號建立“安眠思床墊廠”,與美國人正面打起了擂臺。
雖然在研發上是一把好手,但他可不是書呆子,比如他註冊的安眠思就是由英文“Mattress(床墊)”演化而來。把品類註冊成商標,張孝行算是開了先河。
知己知彼,是一切創新的前提。張孝行不光搞出了彈簧床墊,而且還發明瞭四用沙發床。他喜出望外,在報紙上宣告:“一九三七沙法界大革命、摧毀市上一切呆笨陳舊樣式”。
他還聯手南京路的著名商號“先施”、“大新”、“新新”刊登促銷廣告,“憑此廣告原價一百六十元,特售九十七元半”,一套組合拳下來,把席夢思打得暈頭轉向。
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上海,住宅越來越歐化,家裡的傢俱、裝飾擺件更是如此。由於安眠思品質精良、物美價廉,滬上的小康之家、酒店旅舍,都換上了軟軟的安眠思彈簧床。
對安眠思橫掃上海灘,美國人很震驚,但也無可奈何,因為上海灘早已將安眠思視為“民族之光”。兩年後,一敗塗地的席夢思被迫撤出中國,當初運來的機械,也拉回了美國。
中國製造逆襲的故事,我們聽說了很多,但大多發生在改革開放之後,但這樣的故事發生在1936年卻非同尋常。
這一年,中國生鐵產量95%,鋼產量83%,機器採煤66%,發電量55%,紗錠的46%,織布機的55%,都是由外國在華資本所壟斷,南京國民政府幾乎把整個工業的控制權都拱手讓給了外國人。
在風波詭譎的上海灘,面對強大到可怕的對手,張孝行竟上演了一幕逆襲的好戲,為中國製造撕開了一道口子。從此之後,中國人在睡好覺這件事上,再也沒被外國人征服過。
貳
在激情燃燒的歲月,人們都處在同一個“窮”的起跑線上,人們對睡沒什麼太多講究。大多數人家,在木板床或者炕上囫圇鋪上稻草或者棉絮,就能睡一宿好覺,少數人家才睡棕繃床。
1970年代,一張棕繃床的售價大約36元,那時的人均工資也就40塊錢,少的人家一個月才十幾塊。在那個“一件棉襖穿三代”的年代,很多人家不吃不喝一個月,才能買得起一張棕繃床。
改革開放之後,領導人提出讓一部人先富起來、帶動共同富裕。這一下子讓心思活泛的農民有了新的盼頭。上世紀八十年代,包產到戶之後,生活一天天好了起來。
八十年代中期,柔軟透氣不回潮的彈簧床開始風靡全國。在彈簧床上,比誰跳得高,成為許多80後的集體兒時記憶。在小朋友的眼中,它是名副其實的“蹦蹦床”。
那個時候,人們的工資普遍只有100多塊錢,而彈簧床墊可賣到180-200元,中間利潤高達20-30元。每賣一床床墊,就能賺一個星期的工資,利潤空間相當可觀。
因為彈簧床墊的高利潤,很多木匠師傅開始轉做彈簧床墊。一大群解放思想後的細木匠洗腳上田,開啟了波浪壯闊的創業旅程。以陳阿裕(喜臨門創始人)為代表的最早一批有商業頭腦的細木匠,成為了中國床墊行業的扛鼎人物。
對很多行業,中國政府是摸著石頭過河,邊管控、邊放開,但是跟“家消費”有關的行業,幾乎一路都是綠燈。在政策的默許之下,一批床墊廠在那個時期誕生。
說是廠,其實是小作坊,把父母兄弟姐們算一塊,也就那麼幾桿槍,有的甚至在家門口菜園子搭個棚,就算是把“廠”建起來了,陳阿裕就是從自家的菜園子裡開始邁向創業之路的。
那個年代床墊用的彈簧,大都用的是連結式彈簧。這樣的彈簧床與硬邦邦的木板床、棕繃床相比,軟和舒服,也更洋氣。
但是它有一個毛病,由於鐵絲、鐵槓之間是焊死在一起的,所以牽一髮而動全身,夫妻倆要是乾點啥事,床就吱呀吱呀地響。
再加上這種螺旋狀的鐵絲,時間長了就會彈性不足,睡個兩三年,就會出現塌陷。但即便這樣,也阻擋不了年輕人的喜愛。很多年輕人結婚換傢俱,彈簧床是必選項。
整個八十年代的年輕人生活在理想主義的氛圍裡。男看武俠,女讀三毛,更放浪不羈的,成了詩人。那個時候,北島、海子才是頂流。
許多年後,柴靜在《身邊的江湖》一書中的序言中說:“八十年代的混混也比今天逼格要高。他們看誰不順眼便一腳踹翻,地上那位爬起來說,兄臺身手這麼好,想必也是寫得一手好詩吧”。
那個時期,人們的精神世界無比豐富,但對物質生活卻沒有太高的追求。那不是一個享樂主義的年代,似乎只有一夜暴富的暴發戶與滿口跑火車的推銷員,更在意那些華而不實的奢華物件。
1988年,商品經濟剛剛萌芽。由於國人對通貨膨脹的恐懼,導致“搶購風”席捲全國。搶購首先從“三大件”(電視、洗衣機、冰箱)開始,然後波及幾乎所有的行業,所有的商品,不管是否用得上,買了再說。
那個時期,什麼東西都是供不應求,只要是物美價優的商品,真是“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彈簧床墊根本不愁賣,只要生產出來,馬上就搶購一空,排隊購買的現象也是常有的事。
小作坊最初的推銷辦法很原始,就是把床墊拉到集市上叫賣。一輛小貨車可裝20張床墊,一張床墊賺40-60元錢,一車床墊下來可賺1000元。1989年,四川一位名叫尹顯建的高考落榜生也在自家菜園子搞了一個家庭式的床墊作坊,靠賣彈簧床墊,第一年就賺了好幾萬。
要知道,當時中國職工一年的平均工資才兩千塊錢,萬元戶打著燈籠也很難找到。後來,尹顯建創辦了雙虎傢俱。
供不應求的結果,就是價格一漲再漲。1987年的時候,一張彈簧床墊的價格不到200元,到了1990年,中高檔的彈簧床墊已漲到了600元以上。雖然那幾年物價上漲得厲害,但像床墊這樣的漲法,還是讓很多人大吃了一驚。
憑藉著強勁的內需驅動,中國床墊行業迎來了巨大的增長紅利,各地紛紛搞起來床墊廠,一時之間竟有了上千家。尤其在廣東、浙江、四川等地,床墊廠更是比比皆是。
在失衡的供需關係之下,假冒偽劣成為當時中國的一大社會頑疾。由於門檻不高,還很暴利,床墊行業湧進來不少不良商人。彈簧沒用多久就塌陷、用廢棄海綿以次充好等現象層出不窮、屢見不鮮。
這一年,中央決定國家對假冒偽劣進行嚴厲整治,國務院首先從對溫州樂清縣開刀,隨後在波及廣東、浙江等沿海各地,床墊行業也是打擊假冒偽劣的重災區。
客觀地看,這種野蠻生長、粗放發展的態勢,是每個產業經濟從草創到規範的必經之路。中國的不少產業經濟都是在亂中求發展的,中國的日化行業、家電行業都經歷過這個階段。在商品短缺的時代,沒有人能做到一統天下,只要敢幹肯拼、都能獲得一杯羹。
俗話說,亂拳打死老師傅。在某種程度上,在蓬勃中發展的亂象,為抵禦洋品牌創造了條件。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美國人整整錯過中國床墊行業發展的黃金二十年。別說是在供不應求的八十年代,即便是到了初具品牌意識的九十年代,也很少看到洋品牌的身影。
直到1998年舒達進入中國,這個局面才被打破。席夢思品牌重返中國,還得等到2005年。絲漣更晚,2008年才來中國。它們起了大早,趕了個晚集,世界早已不是它們想象中的樣子。
2020年,全球床墊品牌24強報告出爐,中國品牌佔其五,日本無一上榜。和舊時上海一樣,美國人在睡這件事上稱霸全球,但終究還是沒有打敗中國人。
叄
新中國的第一張床墊,不是在上海誕生的,而是在中國的南方。
1966年,一個名叫施文遠的年輕人看中了香港喜臨門床墊廠(雅蘭集團前身,非上市公司喜臨門),併入股其中。此人25歲野心勃勃,年輕時頗愛折騰,當過麵包店職業、照相館學徒、織帶工人、海員,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一年之後,野心勃勃的施文遠就把廠子給全面接管了。1970年代,香港全民炒房。十年下來,雅蘭靠此紅利竟成為了香港的床墊大王。
此人政治嗅覺頗為靈敏。1978年年底,改革開放剛邁開步伐,他就踏入內地市場。為了摸內地市場的石頭,他最開始不是向內地市場賣床墊,而是向內地床墊工廠售賣代理的進口彈簧機。
摸清狀況之後,施文遠在1982年收購了位於深圳的香港床具廠,正式紮根內地市場。
1971年,廣州床墊廠(穗寶集團前身)成立,解放後中國內地第一張彈簧床墊也就此誕生。據說床墊生產破費周折,因為生產裝置要進口,就要批條子、動用出口配額。
在周恩來總理親自籤批下,廣州床墊廠順利購進德國的大象牌絎縫機,床墊生產才得以成行。那是一個計劃經濟的時代,生產出來的床墊沒有銷路,除了特供之外,就只能出口賺外匯。
1983年,北京虎坊橋舉辦了首屆傢俱展銷會,現場氣氛之熱烈,參會人數之多,比大型的廟會還熱鬧。兩毛錢的門票,也阻擋不了人們的熱情,來的人太多,以至於交通都堵塞了。
後來,全國各地紛紛開起了展銷會,八十年代中後期,位處南方沿海地區的廣東,已漸漸取代了北方,成為舉辦傢俱展銷會最多的地方。
在展銷會上,床墊廠通常會把自己生產的最新款式的床墊搬到了會場,邊做展示,邊做銷售。由於展銷會太過火爆,參會的人只能先訂貨,快則半年,慢則九個月能拿到手,參展的床墊廠個個都賺得盆滿缽滿。與展銷會一起走紅的,是柔軟舒適的廣東彈簧床墊。
要市場有市場,要工廠有工廠,可以說廣東擁有發展床墊產業的先天優勢。
東莞、順德等地靠近香港,是著名的僑鄉,許多人家都有香港的親朋好友。香港被譽為“亞洲四小龍”之一,長期受西方文化的浸潤,生活方式與歐美髮達國家相近,是亞洲潮流之都。
香港親朋好友的家裡流行什麼,精明的東莞人、順德人都能第一時間知曉,而且能把它們仿造出來。
順德龍江一個陳姓農民收到了香港親戚送的一套沙發,大為心動。後來這位農民依葫蘆畫瓢,在家裡製作了一批簡陋的沙發,居然大賣。全國市場那麼大,什麼款式流行在香港流行,模仿一下就能賣斷貨。
在九十年代,順德人有一個諢號,叫“可怕的順德人”。說他們可怕,其實是說他們敢冒險、善抱團,在做生意方面所向無敵。只要一個人做成了,周圍的親戚朋友都來做,久而久之就成行成市,最後變成了專業鎮。
比如那個陳姓農民,就帶動了一大批農民投身於沙發床墊之中,十年之後,順德龍江成為中國傢俱產業重鎮。
在廣東,這樣的傢俱床墊重鎮有幾個,東莞厚街、順德樂從就是典型。在厚街、樂從,只要你一吆喝,想加工什麼樣的床墊,都能給你製造出來。方圓十公里的範圍內,你幾乎能找到做床墊的一切原材料、工藝裝置。
廣東人的抱團式發展,加速了產業鏈的成熟,政府也樂見其成,除了出臺各種幫扶政策,還搞各種各樣展會,幫企業找銷路。
在行業發展的早期,成行成市的專業鎮模式,既刺激了行業的有序競爭,也建立了較高的競爭壁壘。以至於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廣東床墊都是中國床墊產業當之無愧的主角。以雅蘭、穗寶、慕思為代表的廣東床墊,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引領風騷。
肆
邁入九十年代後,中國的老百姓,開始了有了品質消費的意識。一些先富起來的老百姓,不再盲目地亂買東西,他們願意花更多的錢在品牌商品上。
床墊是笨重的大件商品,當時的全國路網還沒有健全,交通並不發達。一張床墊從廣東運到四川,一路顛簸,運費都去掉了一小半了。
因此,每個區域都有當地的強勢品牌,浙江有喜臨門、花為媒,安徽有皖寶,山東有吉斯,貴州有大自然等。強龍不壓地頭蛇。突破地域侷限成為全國性品牌,難度之大可以想見。
在諸侯割據面中破局,請明星砸廣告成為一條捷徑,而且似乎“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那是一個標王頻出的時代。1996年11月份的央視招標現場,秦池酒廠廠長姬長孔發出豪言:“1995年,我們每天向中央電視臺開進一輛桑塔納,開出的是一輛豪華奧迪,今年,我們每天要開進一輛豪華賓士,爭取開出一輛加長林肯。”今天看起來,姬長孔發言頗具戲劇色彩,但在當時,卻非常真實。
喜臨門就是靠著宣傳攻勢,迅速成為床墊大王的。1998年,香港明星“肥肥”沈殿霞正如日中天,喜臨門耗費巨資請她做代言人,並在央視上投放廣告,一下子奠定了床墊大王的江湖地位。
喜臨門幾乎重走了“雅蘭床墊”的崛起之路。1983年至1989年期間,雅蘭透過四次贊助香港小姐競選,成為傲視香江的床墊銷冠。
那個年代,敢於砸央視廣告是需要勇氣的,畢竟每天把桑塔納開進去,最後說不準開出來的是加長林肯、奧迪還是腳踏車。同時,曾經的標王秦池、愛多兩三年內快速隕落,給冒進的企業家敲響了一記警鐘。那個時期,營銷界最有名的一句話是“我知道我的廣告費浪費了,但不知道是哪一半浪費了。”
儘管廣告的雙刃劍已初步顯現,但冒險者仍然享受巨大的紅利。
1998年取消福利分房之後,中國的房地產開始進入商品房的時代。隨之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還有人們的居住環境,曾經擁擠逼仄的筒子樓、隔板間、地下室被現代化小區取代。伴隨著房地產行業的高速增長,中國床墊行業也得以快速發展。
2001年,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三駕馬車”(投資、出口和消費)全面啟動,床墊的銷量飆升。2002年到2019年,中國床墊消費總額從306億元增長至768 億元,19 年增速達13.1%,已經超越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的床墊市場。
看到這大好情勢,美國四大床墊品牌舒達、絲漣、席夢思、泰普爾相繼進入中國,原本在美國是尋常百姓家用的床墊,到了中國搖身一變成為了中高階品牌。
這也難怪,經過二十多年的摸爬滾打,中國床墊的製造工藝早已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足夠抗打。這些洋品牌在中低端市場打不過中國品牌,只能另闢蹊徑、劍走偏鋒。
美國人打起仗來很兇狠,四大巨頭之間的爭鬥也是你死我活,充滿戲劇性。在上個世紀末開始,百年老店席夢思不僅丟掉銷量冠軍的寶座,跌落至老三的位置,而且6次瀕臨破產邊緣,2008年的全球金融海嘯更是把它打趴下了。
2009年,席夢思再一次陷入破產危機,不得已之下只好被新的冠軍舒達所收購。眼看老大與老三結盟,老二絲漣與老四泰普爾不甘心,也結盟了,最終形成了雙雄爭霸的局面。幾年角力下來,原來老二老四的結盟,竟超過老大老三的結盟。
最開始,這些美國品牌是透過代理人開啟市場的。1998年,雅蘭成為了舒達的授權代理商之一,2009年更進一步成為舒達在中國的獨家授權商,授權期為10年。
一般來說,大部分外資品牌進入中國市場,都會選擇成立合資公司的方式開啟市場,像以雅蘭這樣拿獨家授權來做的比較少見。獨家授權的風險遠大於合資公司,合作到期,分手是大機率事件。
因品牌授權產生的糾紛,國內外並不鮮見,最有名的案例就是王老吉一案,從法庭到媒體,嘴仗打了好多年,加多寶最後沒能把王老吉品牌留住。
合資公司都能散夥,更何況信任基礎更脆弱的品牌授權?雅蘭與舒達的這種合作模式,註定了遲早有分手的那一天。果然,2018年,獨家授權到期,舒達被美國舒達席夢思集團收回品牌授權。
舒達出產品,雅蘭出渠道,強強聯合就可天下無敵。這樣的合作看似美好,但卻埋下了隱患。
第一個十年,在雅蘭的經營之下,中國成為舒達全球第二大市場。在第二個十年,雙方的分歧越來越大。
從舒達的角度看,雅蘭在中國床墊大王的角逐中掉了隊、被喜臨門甩在了後面,在中高階市場上舒達更是被慕思一直壓著打。
這樣的情況自然引起了舒達的不滿。從雅蘭的角度看,做高階市場本來就很不容易,辛辛苦苦培育了這麼多年的現金奶牛,說收回就收回了。結局是註定了的。
後來,舒達與金可兒合資成立愛夢集團,專門開發中國高階床墊市場。今年的八月份,高瓴資本把愛夢集團收歸囊中了。到最後,又成為了資本的遊戲。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本是常事。不過,美國床墊品牌結伴來到中國,並沒有撼動中國品牌的地位,反而差距越拉越大。
有媒體統計,2014年、2017年、2019年,慕思、喜臨門、顧家、芝華仕、夢百合、穗寶6家內資品牌門店數量合計分別為5242/8004/11393家,同期,舒達、絲漣、席夢思、金可兒4家外資品牌合計門店數分別為668/2330/2925家,內資品牌在網點密度上已大幅領跑於外資品牌。
伍
在中國內地,美國品牌能夠自由地與中國品牌競爭,可在美國,中國品牌與美國品牌競爭就不那麼容易了。這種不平等的雙標,讓中國品牌深受其害。
反傾銷是美國人搞選舉的一個好武器。一旦選情吃緊,或者工會鬧一鬧,美國的當家人就會出臺某項反傾銷政策,奧巴馬、川普、拜登都是個中好手。這樣的故事一再上演。
2018年9月18日,故事終於在床墊行業上演了,美國多家床墊企業向美國商務部申請,要求對來自中國的進口床墊進行反傾銷調查。不到一個月,美國商務部就開始立案調查,行動之快、效率之高,相當罕見。
照理來說,床墊不是高科技行業,技術含量不高,從中國進口的床墊才4.365億美元,不值得大動干戈。掀起中美貿易戰的川普,早就殺紅了眼。不管什麼是產業,只要中國製造佔優勢,川普都要想辦法搞搞陣。
2019年6月6日,美國商務部發公告,對中國製造的床墊最高徵收1731%的反傾銷關稅。一條中國造的床墊200美金,徵收1731%的關稅,就是3460美元。要知道美國本土的床墊也就是1000-2000美金左右。
這完全是趕盡殺絕的節奏。在關稅清單中,喜臨門、敏華控股(芝華仕)、恆康家居(夢百合)等中國床墊品牌赫然在列。
接下來的三個月,中國床墊在美國的出口量急劇下降:6月份同比下降92%;7月份同比下降98%;到了8月份同比下降99%,僅出口7068張床墊。
提高關稅還不夠,美國商務部還發起了反補貼制裁。更狠的是,它連中國床墊從東南亞工廠曲線救國的路子也堵死了。
2020年10月27日,對泰國、越南、柬埔寨、印尼、馬來西亞、塞爾維亞、土耳其發起進行新一輪反傾銷制裁,其中越南的反傾銷幅度最大,高達1008.28%。
為了這4億多美刀的生意,川普和拜登算是費盡了心思。在這幾輪的反傾銷中,夢百合是美國人重點圍追堵截的物件。
夢百合的創始人是一個75後,敢闖敢幹。它走了一條和喜臨門、慕思完全不一樣的路線,它的主要營收來自境外。2020年,夢百合營收65.3億,其中境外就佔到了55.45億。
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去年歐美國家疫情十分嚴重,但它的境外同比增速高達79.63%。更厲害的是,夢百合的記憶棉床墊技術傲視全球。
牆內開花牆外香,夢百合不可阻擋的勢頭,讓美國床墊品牌如臨大敵。美國人對小國塞爾維亞徵收反傾銷關稅,就是因為夢百合在當地有工廠。
美國人耍起流氓來,令人大開眼界。美國人要退出夢百合的合資公司,向美國法院起訴,要以312.25萬美元將35%的股權轉讓夢百合,夢百合認為價格太高不接受。
就這麼個普通官司,美國法院竟判夢百合支付退股款406.89萬美元,還要罰款2000萬美元。為什麼要罰這麼多的錢,誰也說不明白。
美國人大動干戈,其實根本影響不了中國的床墊企業。喜臨門的大本營在國內,另一塊業務是給宜家代工;慕思的大本營也在國內,美國專賣店的銷售貢獻極少;夢百合的大本營在歐洲,美國的出口業務幾乎忽略不計。
沒有美國市場,中國的床墊品牌也活得更好。
陸
很多人一度認為,中國床墊品牌只能在中低端市場打轉,高階市場還是美國人的天下。事實證明並非如此,在國內高階床墊市場,擁有4800多家專賣店的慕思可以說是一枝獨秀。
2003年一次義大利考察經歷,讓床墊代理商王炳坤萌生了自創品牌的想法。考察期間,當地一家酒店的床居然“治好”了他的失眠症。王炳坤將床墊翻過來,終於發現它的秘密——排骨架。
這讓王炳坤五味雜陳,他深切地體會到什麼叫差距:他自己所代理的床墊,無論從軟硬度到材質再到舒適感、透氣性等方面都無法相比。
義大利之行讓王炳坤意識到中國品牌與西方品牌之間的巨大差距。這種差距不僅僅是技術上的,更是理念上的。彼時,中國大概有2000家公司在做床墊,魚龍混雜,功能概念相互模仿,生產成本持續攀升,整個行業陷入同質化競爭之中。
他決心做出重大改變,選擇走一條國內企業從未走過的路:用國外最好的材料、最好的技術製造出全中國最好的床墊,再用最好的品質與最好的服務,來贏得消費者的口碑。
要品牌沒品牌,要錢沒錢,要在高階市場與老外一較高下,談何容易?王炳坤的訣竅是,哪怕借錢也要把產品、服務做到極致。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中國製造一直追求“物美價廉”。當全球化達到一定程度,“物美”與“價廉”必然產生矛盾。當無法與歐美髮達國家相抗衡之時,只能透過降低各種成本來實現所謂的“物美價廉”,但微薄的利潤很難支撐技術升級、管理升級的需要。
中國被稱為是世界工廠,實際上是外資品牌的打工仔,只能賺取微薄的加工費。慕思卻反過來了,義大利的設計、比利時的科技、日本的新材料、德國的工業製造,這些全球最好的東西都拿來為我所用,讓世界最牛的工廠為自己做OEM。
這樣一來,產品成本必然會高,層層傳導到市場終端,就變成一個字:貴。一開始慕思的產品被市場視為天價,例如最早慕思的睡眠系統,一套賣到近百萬。這遠遠超出了普通消費者的承受能力。不少業界人士對它充滿質疑,甚至嗤笑慕思的不自量力。
服務做到極致不是嘴上說一說而已,而是要用心做、拿錢砸的。由於堅持做高階,慕思第一年日子很不好過,慕思一下子虧損了數十萬元,面臨員工發工資都困難的窘境。
2014年的聖誕節很難熬,王炳坤向最好的朋友借了8多萬元,給員工發了工資;同時定做了800多個真皮錢包,送給當年購買的客戶當聖誕禮物。後來,雷打不動地在聖誕節送顧客禮物,成為了慕思的習俗,現在僅每年送出去的禮物就高達1億元。
另外,慕思堅持給客戶免費上門除蟎,一年下來也差不多1億元的開支。看起來是無謂的開銷,但卻給慕思建了一道深深的服務護城河。走高階這條路雖然無比艱難,但慕思熬了兩三年之後,終於進入發展的快車道,併成為中國高階品牌的一杆旗。
和張孝行不同,王炳坤在師夷長技以制夷方面,走了一條“新拿來主義”道路。王炳坤是一個“床迷”,只要在國外考察學習,他就會到各地的酒店體驗各種床墊。
看到好的產品有了感覺,他會毫不猶豫地把它買回來,用到心動了、喜歡了,就想辦法引進中國市場。國外的奢侈床墊品牌崔佧,就是這樣被他收歸囊中的。
做高階品牌是需要用時間熬出來的,短短十幾年時間,慕思就成為全球高階床墊的王者。在外資品牌扎堆的高階市場,慕思不僅趟出了一條血路,而且形成了一套卓有成效的方法論,值得中國品牌鏡鑑。
柒
有人說,隨著房地產行業進入新常態,床墊行業的增速將放緩。資料告訴我們,中國床墊的增長潛力依然巨大。
美國房產地行業一直不溫不火,但床墊的複合增長率仍達到了3.25%,而且這是在每百人消費12.7張床墊的背景下實現的。
中國的城市化率仍有較大的增長空間,房地產作為支柱產業的地位仍然不可替代。中國每百人床墊的消費量僅為4.8張,5年內更換床墊的比例僅為14%。這一切都說明,中國床墊市場未來可期。
當前,中國床墊行業進入技術升級的拐點時期,華為、小米、三星等科技巨頭紛紛入局推出了能監測睡眠和健康狀況的智慧化床墊產品。
科技賦能後的床墊,正在成為一個新的物種。很多初創的企業正在試圖找到屬於自己的藍海,趣睡科技就是典型例子。
2015年,趣睡科技從小米有品的眾籌開始,透過一系列創新產品獲得了年輕人的喜愛。從2017年到2019年,趣睡科技的營收復合增長率高達33.98%,淨利潤複合增長率更是達到了驚人的71.47%。
中國床墊行業的發展史,其實是中國製造自立、自強、自我進化的歷史。四十年風雲變幻,中國床墊市場就從賣方市場變成了買方市場,從無序競爭變成了有序競爭,從銷售為王變成了品牌為王。一批優秀的床墊品牌經歷了市場競爭的淬鍊和全球化的洗禮,傲立於世界品牌之林。
時代帶來它們增長的紅利,也給了它們無畏的勇氣。
創新,是創新者的通行證。面對強勢的美國床墊品牌,中國人從來沒有怕過、也沒有輸過。因為全球價值鏈的高地,中國人從來都沒有缺席過。
家電行業如此,通訊行業如此,床墊行業依然如此。創新與進步,給了中國製造足夠的底氣與勇氣。
美國人的卡脖子政策,只會加快中國創新的腳步。在新一輪的工業賽跑中,中國人將以智造之名書寫下一段波瀾壯闊的歷史。